西跨院冷清得像座冰窖。月光跟不要錢似的潑進來,照得窗欞上的雕花都像結(jié)著霜。侍墨這丫頭不知是被我那鍋“絕世補藥”徹底放倒了還是怕我牽連她,早就溜回了她的小屋,睡死了沒動靜。挺好,省得聽她碎碎念。
心頭那股被沈玉和月丫頭激起的邪火,被冰涼的夜風(fēng)一吹,非但沒熄,反而燒得更旺更清晰。沈玉那張通紅的、淌著淚水的絕望面孔在我腦子里晃來晃去,卻激不起半分漣漪,只嫌惡心。為了個畫里的妖精,對著我熬的藥都能哭成這德行?
行,情深至此,那我成全。
次日天剛擦亮,侍墨就躡手躡腳地溜進我屋里,手里捧著個不起眼的扁木匣子?!靶〗悖瑬|西備好了,都是按您吩咐……”她把木匣子輕輕放在桌上,壓著嗓子,眼睛不安地瞟著門外。
我掀開匣蓋。兩套干凈的男子粗布短打,幾塊硬得像石頭的干糧,幾串散碎銅錢,還有幾張疊得整整齊齊的嶄新蓋著州府大印的路引文書——上面的名字自然不是沈月。我伸出手指,緩緩撫過冰涼的布面,一種剝離舊日枷鎖的輕松感順著指尖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
“很好?!蔽遗镜睾仙舷簧w,聲音平靜無波,“收拾東西,除了這匣子和你自己要緊的,別的,一概不帶?!蔽业哪抗鈷哌^這間住了幾年的屋子,梳妝臺上精巧的首飾匣,衣架上簇新的裙襖,沒半點留戀。這些都是沈夫人這個虛名帶來的枷鎖。
“小姐……”侍墨眼圈一紅。
“哭什么?”我扯出一個極淡的笑,“你跟著我,只會受罪。”
“奴婢不怕!”侍墨立刻挺直了背,“小姐去哪奴婢就去哪!刀山火海也跟定了!”小丫頭語氣斬釘截鐵,透著一股豁出去的勁兒。
我看著她,沒再說什么。也好。
就在此時,外面一陣急如驟雨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我眼神一厲,迅疾將那木匣子塞進侍墨懷里,把她往屏風(fēng)后一推,低喝:“進去!別出聲!”
剛把侍墨藏好,外面就傳來老陳那帶著哭腔、焦灼得快變調(diào)的聲音:“少夫人!少夫人不好了!”
“砰!”我房門竟被直接撞開了!老陳失魂落魄地站在門口,頭發(fā)都散亂了些,一張老臉比昨晚更白,透著青灰的死氣。
“什么事,慌成這樣?”我端坐在梳妝臺前,拿起梳子,慢條斯理地梳頭,銅鏡里映出我面無表情的臉。
“少夫人!求您……求您快去看看少爺吧!”老陳噗通一下跪倒在門口冰涼的石地上,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少爺……少爺他高熱不退!整個人燙得跟火炭似的,燒得糊涂了!一會兒叫您的名字,一會兒又叫……又叫……”他死死咬著牙,后面那句沒敢吐出來。
叫誰?月丫頭么?
心底一聲冷笑。多半是那碗加了料的“十全大補湯”和昨晚受的“情傷”疊加了?該!燒糊涂了好,燒成傻子更清凈!省得我還得費心跑路。
“是嗎?病了?”我語氣平淡得像在談?wù)撎鞖?,“請大夫便是了。張?zhí)t(yī)家離府上不遠。”
“請了!一早就請了!”老陳急得快把額頭磕在地磚上,“可張?zhí)t(yī)……張?zhí)t(yī)他看了少爺?shù)拿}象,又翻了昨晚的藥渣……說是……說是……”他猛地抬頭,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我,里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恐和哀求,“他說那藥渣里……有東西不對!少爺他……他像是中毒?。∩俜蛉?!您……”
“哦?”我終于停下梳頭的動作,緩緩轉(zhuǎn)過身,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在地上的老管家,嘴角慢慢勾起一絲極其冰冷的弧度,“中毒?陳伯,你這意思,是在懷疑我給沈三爺下毒?”
我的聲音不高,甚至沒什么起伏,但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釘子,狠狠砸在老陳的心上。屋里的空氣瞬間凝結(jié)成冰,沉甸甸地壓下來,讓老陳剩下的話全都堵在了喉嚨里。
他渾身劇顫,像是突然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氣,只是匍匐在地,抖得如同秋風(fēng)里的最后一片枯葉,一個字也再說不出來。
屏風(fēng)后,侍墨的呼吸變得又細又急。
“這府里,怕是容不得我和我的丫頭了?!蔽抑匦罗D(zhuǎn)過身,對著鏡子,平靜地把最后一綹頭發(fā)綰好。動作一絲不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