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晤士河的夜霧比白日更沉,像化不開的墨。秦風(fēng)蹲在下游碼頭的棧橋上,指尖捏著枚硬幣,輕輕蹭過銹跡斑斑的木板——霧里能聽見“東方號”的汽笛偶爾低鳴一聲,悶得像老人的咳嗽,混著水流拍船身的“嘩啦”聲,在寂靜里格外清晰。
“KIKO說船主今晚不在,只有兩個巡邏的守衛(wèi),一小時換一次班。”耳機里傳來林默的聲音,壓得很低,“我在船尾右側(cè)的木箱后,你從左側(cè)舷梯上來,我們在甲板中部的通風(fēng)口匯合?!?/p>
秦風(fēng)“嗯”了一聲,把硬幣揣回口袋。半小時前,他收到KIKO的定位推送,林默已經(jīng)摸到了“東方號”附近——林默的嗅覺在霧里成了最好的導(dǎo)航,他循著那股“深海龍腦”的甜腥氣,直接鎖定了船尾的隱蔽位置。
秦風(fēng)貓著腰,貼著棧橋邊緣往前挪。霧打濕了睫毛,視線有些模糊,只能隱約看見“東方號”的輪廓:船身沉在水里,甲板上的帆布被風(fēng)掀起角,露出底下黢黑的木箱,像伏在霧里的巨獸。他抓住舷梯的鐵欄桿,欄桿涼得刺骨,銹跡蹭在掌心,留下道暗紅的印子。
剛爬上甲板,就聽見左側(cè)傳來腳步聲——是巡邏的守衛(wèi),手里舉著電筒,光柱在霧里晃來晃去。秦風(fēng)迅速矮身躲進一堆纜繩后,看著光柱從頭頂掃過,直到守衛(wèi)的腳步聲走遠,才朝著通風(fēng)口的方向摸去。
通風(fēng)口藏在甲板中部的貨箱后面,林默正靠在箱壁上,指尖夾著片從船身刮下的綠苔,湊近鼻尖輕嗅。“你來了?!彼а郏疽馇仫L(fēng)看通風(fēng)口,“里面有股舊木頭和霉味,還有點……燒過的焦味,應(yīng)該是底層船艙的方向?!?/p>
秦風(fēng)趴在通風(fēng)口邊緣,往里看——口很小,只能容一人通過,黑黢黢的,能看見垂直向下的鐵梯,梯級上積著厚厚的灰,顯然很久沒人走了。“KIKO說底層有個密室,船的原始設(shè)計圖上沒標,是后來改造的?!彼吐曊f,“入口應(yīng)該就在這下面。”
林默點頭,先鉆進通風(fēng)口,落地時發(fā)出極輕的“咚”聲。秦風(fēng)緊隨其后,落在鐵梯最下面一級,灰塵被驚起,嗆得他忍不住低咳了一聲。林默立刻按住他的肩,示意他別動——霧從通風(fēng)口飄進來,在手電筒的光柱里翻騰,照亮了眼前的通道。
通道很窄,僅容兩人并排走,兩側(cè)的艙壁是厚重的橡木,上面刻著模糊的花紋,像被水泡得發(fā)漲的舊書。林默走在前面,指尖貼著艙壁,時不時停下嗅一嗅:“往前十米,左轉(zhuǎn),有扇暗門。”
秦風(fēng)跟著他左轉(zhuǎn),果然看見艙壁上有塊木板與其他地方顏色不同,邊緣有細微的縫隙。林默伸手按在木板中央,用力一推,木板“吱呀”一聲開了道縫——一股更濃的氣味涌了出來:舊照片的油墨味,紙張腐爛的霉味,還有一絲極淡的、屬于龍涎香的甜腥氣。
是密室。
林默推開門,兩人閃身進去,再輕輕帶上門。秦風(fēng)打開手電筒,光柱掃過整個房間,兩人同時頓住了腳步。
密室不大,約摸十平米,墻角堆著幾個蒙著帆布的木箱,中央擺著張朽壞的木桌,桌上放著盞煤油燈,燈芯早就滅了。而最顯眼的是墻上——整面墻都掛滿了老照片,泛黃發(fā)脆,用生銹的圖釘固定著,照片邊緣卷著角,像被風(fēng)揉過的紙。
秦風(fēng)走近墻面,手電筒的光柱落在最中間的一張照片上。
照片是黑白的,拍的是1900年的舊金山唐人街:青石板路,飛檐斗拱的店鋪,街上站著群穿長衫的華人,手里舉著“抵制苛稅”的木牌,表情凝重。而照片中央,站著個穿深色馬褂的男人,三十多歲,眉眼硬朗,腰間掛著塊玉佩——玉佩的形狀,正是秦風(fēng)父親筆記本上畫的龍形符號。
秦風(fēng)的呼吸猛地一滯。
這個男人……他見過。
在老家的舊相冊里,有張祖父年輕時的照片,也是穿馬褂,眉眼、鼻梁,甚至嘴角的弧度,都和照片里的男人一模一樣。祖父去世得早,秦風(fēng)只見過那張照片,卻記得很清楚——尤其是那雙眼睛,銳利得像能穿透霧。
“這是……”林默也湊過來,看著照片里的龍形玉佩,“和你父親筆記本上的符號一樣?!?/p>
秦風(fēng)沒說話,指尖輕輕碰了碰照片里男人的臉。祖父怎么會出現(xiàn)在1900年舊金山唐人街的照片里?他和“東方號”有什么關(guān)系?和1900年的懸案呢?
他的目光掃過其他照片:有“東方號”剛下水時的樣子,煙囪嶄新,船身漆得發(fā)亮,甲板上站著群華人,舉著龍旗;有張實驗室的照片,擺滿了玻璃器皿,里面裝著淡金色的液體,標簽上寫著“龍涎香提純”;還有張更模糊的,拍的是個地下洞穴,石壁上刻著巨大的龍紋,角落里寫著兩個小字:“青銅”。
青銅城。
秦風(fēng)的心跳漏了一拍。野田昊提到的青銅城,真的存在。
“看看那些箱子?!绷帜穆曇衾厮淖⒁饬Α?/p>
秦風(fēng)轉(zhuǎn)身走到墻角,掀開其中一個木箱的帆布——里面堆滿了舊書和手稿,紙張脆得一碰就掉渣。他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日記,封面是棕色的牛皮,已經(jīng)開裂,上面用毛筆寫著兩個字:“白記”。
他翻開日記,字跡是繁體,墨色泛黃,卻依舊清晰:
“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三月初七。舊金山唐人街,試驗第三十七次。‘龍涎香’提純成功,混入‘忘川草’汁液,注入受試者體內(nèi)……他們開始說胡話,說看見三十年前的家鄉(xiāng),說河里有龍。記憶閃回了,很好?!?/p>
“三月初九。壞了。受試者開始互相攻擊,說看見‘鬼’,眼睛發(fā)紅,嘴角卻笑。是劑量錯了?還是‘龍涎香’里的汞元素超標?三十七人,都沒撐過去,死狀……像睡著了在笑?!?/p>
“三月十二。清理現(xiàn)場,官府定為‘瘟疫’,還好。但試驗失敗了。群體催眠術(shù)需要更純的‘龍涎香’,普通提純的不行,會讓記憶錯亂失控。老陳說,只有‘青銅城’的龍涎香樣本是純的,藏在地下河的石縫里,得去找?!?/p>
“三月十五?!畺|方號’啟航回倫敦。帶著剩下的樣本,等找到青銅城,就能完善術(shù)法。若成,便可讓‘他們’記起該記的,忘記該忘的……”
日記后面的內(nèi)容被撕掉了,最后一頁只有個落款:白。
白軒齡。
秦風(fēng)猛地想起野田昊提過的《唐探1900》——那本記載清末民初奇案的舊書里,有個叫白軒齡的華人科學(xué)家,據(jù)說在海外研究“記憶控制術(shù)”,后來神秘失蹤。原來日記是他寫的。
1900年舊金山的三十七個死者,就是他試驗失敗的受害者。他們死狀和周明遠三人一樣,面帶微笑,瞳孔放大——因為都中了龍涎香和忘川草的毒。
而白軒齡要找的青銅城,藏著純樣本龍涎香,能完善“群體催眠術(shù)”。Q組織現(xiàn)在做的,不就是延續(xù)他的試驗?用人工龍涎香和忘川水殺人,甚至可能在嘗試更可怕的群體催眠?
“這就是Q的源頭?”林默看著日記,眉頭皺得很緊,“白軒齡的試驗,被Q繼承了?!?/p>
秦風(fēng)點頭,指尖在“青銅城”三個字上反復(fù)劃過。祖父出現(xiàn)在白軒齡的照片里,說明祖父很可能也參與了當年的事——是白軒齡的同伴?還是反對者?父親的舊案,會不會也和青銅城有關(guān)?他當年被誣陷搶劫銀行,是不是為了阻止Q找到青銅城?
“有人來了?!绷帜蝗话醋∷募?,側(cè)耳聽著門外的動靜。
腳步聲從通道傳來,很沉,帶著金屬撞擊的聲音——是守衛(wèi)?還是船主回來了?
秦風(fēng)迅速把日記塞進懷里,林默則將帆布重新蓋好木箱,兩人對視一眼,閃身躲到門后。
門被推開,手電筒的光柱掃進來,照亮了墻上的照片。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是那個獨眼老頭:“誰來過?”
他的腳步聲在密室里走動,停在掛著舊金山照片的墻前。秦風(fēng)從門縫里看見,老頭抬起手,摸著照片里那個龍形玉佩的位置,動作很輕,像在觸摸什么珍貴的東西。
“老秦……”老頭低聲說,聲音里帶著點哽咽,“你說過,這東西會害了人,果然……”
老秦?
秦風(fēng)的瞳孔猛地收縮。
老頭說的“老秦”,是他的祖父?
就在這時,老頭突然轉(zhuǎn)身,目光直直射向門后——他雖然瞎了一只眼,聽覺卻異常敏銳。“出來吧?!彼f,手里不知何時多了把刀,“我知道你們在里面?!?/p>
霧更濃了,漫進密室的門縫,裹著泰晤士河的水汽。秦風(fēng)握緊了懷里的日記,林默的手按在腰間的匕首上。
獨眼老頭知道他們是誰?他和祖父是什么關(guān)系?
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交匯,像擰成了一團的繩,而老頭,就是解開繩結(jié)的關(guān)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