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后臺通往觀眾席的那個黑暗角落,傳出一點騷動。
“哎!先生!這位先生!您不能上去!節(jié)目正在直播!”工作人員壓低的、帶著慌亂的聲音沒怎么傳開,就被一陣沉重的腳步聲蓋過。
咚。咚。咚。
那腳步聲帶著某種不容置疑的力道,踩在光滑的地板上,又沉又急,像鼓點砸在繃緊的弦上,突兀地撕開了演播廳精心營造的幻夢氛圍。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對準我的鏡頭,瞬間被那聲音源頭扯了過去。
側門通道陰影里,大步闖上來一個高大的輪廓。
簡單的深灰色舊工裝褲,裹著兩條修長有力的腿,褲腳沾著些深色的污漬,像是泥點或是油漆。上身一件洗得發(fā)硬、肩部都有些磨損的黑色無袖背心,清晰地勾勒出寬厚堅實的肩背輪廓,以及手臂上賁張起伏的肌肉線條。
他很高,身量逼近一米九,驟然出現(xiàn)在這光鮮亮麗的演播廳里,像一頭誤入瓷器店的野獸。燈光掠過那張臉:輪廓硬挺,膚色是長期暴露在日光下的古銅色,眉骨高,濃眉壓著底下一雙深不見底的眼。嘴角緊抿著,下頜線繃得像鋒利的刀鋒。汗水順著他鬢角極短的發(fā)茬滑下,滾過線條剛硬的頸側,沒入背心領口。
他根本沒看別處,也絲毫沒在意那些驟然集中到他身上的、或驚詫或鄙夷的目光,徑直大步朝舞臺中央走來。聚光燈掃過他,照出他眼里的血絲,一股濃烈的汗味混合著淡淡的煙草和金屬鐵銹的氣息先一步撲面而來,帶著一種野外陽光和重體力勞動特有的、生猛原始的氣息。
主持人愣住了,張著嘴忘了合上。旁邊穿著得體西裝和李哲皺起了眉頭,下意識地后退了小半步。臺下觀眾席更是死寂一片,隨即爆發(fā)出更大的嗡嗡議論聲。
“這誰?”
“工人?走錯片場了吧?”
“安保呢?快來人?。 ?/p>
所有的鏡頭,出于職業(yè)本能,齊刷刷地對準了這個攪局者。
眨眼間,他已經大步跨上了舞臺邊緣的臺階,最后一步幾乎是躍上來的,帶著一股風。那雙沾著點灰土的厚重工裝靴穩(wěn)穩(wěn)落在我眼前半米遠的地方??諝舛挤路鸨凰麕鸬膭棚L壓縮了。
我還沒從這巨大的變故中完全反應過來,只覺得心臟在喉嚨口狂跳,一股難以言喻的直覺電流般竄過脊椎——是“危險”?還是別的什么?身體已經先于大腦做出了反應,下意識地向后瑟縮。
可根本沒容我退縮。
一只骨節(jié)異常分明的大手猛地伸過來,動作快得不容反應。粗糙、有力的手指帶著厚厚一層繭子,像砂紙打磨過的硬木,沒有任何試探和溫柔,直接、強硬地攥住了我的手腕!
滾燙的溫度和驚人的力道瞬間包裹上來,像一圈燒紅的鐵箍!不容置疑地收緊,帶著一種近乎蠻橫的絕對掌控感。
我被他拽得一個趔趄,狠狠往前撲去,幾乎撞進他懷里。濃烈的汗味和強烈的雄性氣息將我瞬間籠罩。近距離下,他繃緊的脖頸皮膚下青筋微微搏動,那股悍厲強硬的氣場幾乎讓人窒息。
“操……”我被他燙得低呼一聲,本能地掙扎扭動,想甩開那鐵鉗,“放手!你誰??!”
他根本沒理會我的反抗,手臂肌肉虬結,如同磐石般穩(wěn)定。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牢牢鎖住我,眼里的血絲清晰可見,聲音不高,但極其清晰,帶著一種冰冷的、淬過火一樣的強硬,透過麥克風的縫隙,清晰地砸在驟然死寂的演播廳里:
“這我老婆?!?/p>
他頓了一下,像在宣判。
“領過證的?!?/p>
轟!
短暫的、絕對的死寂后,整個演播廳如同被投入了滾燙油鍋。
“哇啊——?。?!”
驚叫和難以置信的抽氣聲幾乎掀翻屋頂。臺下觀眾席像炸開的蟻巢,呼啦啦全都站了起來,無數(shù)張臉孔上寫滿了震驚、八卦和獵奇的光芒,手機攝像頭瘋狂亮起。
所有的攝影機、打光燈,立刻從我和那兩個石化了的精英男嘉賓身上全部轉向,貪婪地捕捉著這個渾身散發(fā)著硝煙氣味的男人和他手里緊箍著的我。強光打在我們身上,幾乎無所遁形。鏡頭的紅燈像一只只嗜血的眼睛,死死盯住這意外爆發(fā)的戲劇沖突。
主持人徹底傻了,話筒都掉到了地上,發(fā)出刺耳的嘯叫。旁邊的助理如夢初醒,對著后臺方向聲嘶力竭地喊:“保安!快叫保安!”
一片混亂的喧囂如同漲潮的海浪猛烈沖擊著我的耳膜。手腕上傳來的灼熱和不容抗拒的力量更真實、更霸道,像藤蔓一樣把我死死纏住。
我腦子里嗡嗡作響,像是無數(shù)馬蜂在橫沖直撞。他?老婆?領證?!穿書前那些沒日沒夜對著鍵盤吐槽原情節(jié)的記憶碎片和此刻演播廳刺眼的鎂光燈、男人粗糲的指尖觸感瘋狂攪在一起。
臺上李哲那張溫文爾雅的臉終于徹底扭曲了,金絲眼鏡后的目光從最初的震驚迅速冷卻成尖銳的審視和難以置信的恥辱。他往前一步,聲音刻意拔高,帶著慣有的優(yōu)越感,壓過一片嘈雜:“這位…先生?”他上下打量著對方廉價的工裝,“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我們這里是正式的相親節(jié)目,不是街頭鬧劇。放開這位女士!你這樣公然侵犯他人身自由,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另一個陳姓銀行經理也立刻幫腔,試圖維持秩序:“對,對!保安呢!先把人控制住!這位小姐你別怕,我們……”
男人根本沒瞥他們一眼。那些聒噪的指責和威脅,對他而言仿佛只是幾只在耳邊嗡嗡叫的蒼蠅。所有喧囂混亂的背景音里,只有他那雙深潭似的眼睛,依舊牢牢釘在我臉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專屬于獵人的篤定。
他甚至沒去理會手腕上我那毫無力道的微弱掙扎,仿佛那只是徒勞。他手臂再次用力,把我被攥緊的手腕往上一提,不算重,卻帶著一種奇異的、昭然若揭的曖昧意味——像是在展示所有權的印記。他微不可察地向前又邁了小半步,徹底將我拉近,幾乎貼在他熾熱的胸前,濃重的汗味和煙塵氣息混著一種剛硬的氣場,將我完全籠罩,嚴密地擋在了他和那兩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之間,宛如畫地為牢。
臺下,刺耳的“咔嚓”、“咔嚓”快門聲響成一片白噪音。
后臺入口,幾個穿著保安制服的身影正推開工作人員,急吼吼地往舞臺這邊沖。
混亂升級到了頂點。
男人握著我手腕的力道沒有絲毫松動,手指的骨節(jié)甚至更清晰地硌在我的皮肉上。他依舊不看那兩個氣急敗壞的男人,更不看涌上來的保安,只是沉下肩,微微側過頭,靠近我的耳邊。
灼熱的、帶著煙草糙礪感的呼吸猛地撲在我敏感的耳垂上。
“想上明早的社會頭條?” 他壓得極低的聲音鉆進耳蝸,每一個字都像在磨砂,只有我能聽清,“跟我走?!?不是懇求,不是商量,是純粹的命令,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和一種洞悉我處境的銳利,直直撞進混亂的核心。
手腕上傳遞來的滾燙力道帶著一種絕境突圍的蠻橫。我甚至來不及反應“頭條”這個詞背后的深意,身體已經先被那拽著的力量拉扯著,踉蹌著朝舞臺側方的陰影沖去。
身后,主持人失真的尖叫“攔住他們!”、李哲因憤怒變調的斥罵、銀行經理徒勞的“哎哎哎”、保安沉重的腳步聲和臺下觀眾的驚呼口哨響成一片混亂的交響。
燈光在快速后退中變成一條條模糊的光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