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浸月那句“我在追你”的余音還沒散盡,顏嫵已經(jīng)感覺自己像只被釘在標本板上的蝴蝶。她試圖掙扎,但江浸月的手指像鐐銬——溫暖,但絕對是鐐銬。
“松手!”顏嫵壓低聲音,眼刀嗖嗖地飛,“這里是醫(yī)院,信不信我喊非禮?” 江浸月從善如流地松開,甚至體貼地幫她理了理被抓皺的袖口,笑容無懈可擊:“你喊。正好讓醫(yī)生護士都來看看,一個要打掉我們孩子的‘負心女’是什么樣子?!?“誰跟你是‘我們’?!”顏嫵氣得肝疼,這男人的臉皮是防彈玻璃做的嗎? “生理學上,目前是?!苯禄瘟嘶问謾C,屏幕上赫然是顏嫵通訊錄的截圖,“社會學上,很快也會是。給你三秒考慮,一,二...” “停!”顏嫵幾乎咬碎后槽牙,“三個月是吧?行!但這三個月里,我說了算!” “成交。”江浸月答應(yīng)得干脆,仿佛就等她這句,“第一條規(guī)矩,現(xiàn)在跟我去產(chǎn)科建卡,做第一次正規(guī)產(chǎn)檢?!?顏嫵:“...”她感覺自己一腳踩進了精心布置的流沙坑。
建卡的過程堪稱顏嫵人生中最魔幻的體驗。江浸月對護士每一個問題的回答都流暢得像排練過。 “末次月經(jīng)?” 顏嫵剛張嘴,江浸月已經(jīng)報出精確日期。 “藥物過敏史?” “青霉素,吃海鮮偶爾會起疹子?!彼鸬帽阮亱匙约哼€快。 甚至連“父親職業(yè)”這種問題,他都面不改色:“教育工作者,主要教授音樂,偶爾也進行一些...行為矯正?!闭f完還意味深長地看了顏嫵一眼。
護士被江浸月溫和有禮、英俊體貼的表現(xiàn)迷得暈頭轉(zhuǎn)向,對著顏嫵羨慕道:“你老公真好啊,這么細心,現(xiàn)在這么負責的年輕人不多見了?!?顏嫵擠出一個扭曲的微笑,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江浸月一腳。江浸月面不改色地握住她的手,十指緊扣,對護士微笑:“她有點緊張?!?/p>
B超室里,冰涼的耦合劑涂上小腹。當儀器滑過,一陣微弱的、加快的“噗通噗通”聲突然從機器里傳出來時,顏嫵渾身一僵。 “胎心很好哦,很有力?!贬t(yī)生笑著說。 那聲音像小小的鼓點,敲在她緊繃的神經(jīng)上。她下意識想抽手,卻被江浸月更緊地握住。他側(cè)著頭,屏息聽著,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專注和...溫柔?顏嫵眨眨眼,懷疑自己看錯了。
一出醫(yī)院大門,顏嫵立刻甩開他的手,武裝起毒舌:“戲演完了?金雞獎沒你我不看。下次簡歷記得加上‘特型演員——專演二十四孝好老公’?!?江浸月也不惱,從口袋里掏出一把鑰匙晃了晃:“第二條規(guī)矩,同居。方便我進行‘行為矯正’和‘胎教’?!?“你哪兒來的鑰匙?!” “吱吱姐給的。”他笑得人畜無害,“她說,‘務(wù)必把我這禍害閨蜜回收改造,為民除害’?!?顏嫵在心里把林吱吱凌遲了一百遍。
殺回自己公寓,顏嫵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改造”。 她的真絲床單被換成純棉素色三件套;冰箱里的啤酒、氣泡酒清空,塞滿了牛奶、雞蛋和五彩斑斕的果蔬;茶幾上的煙灰缸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一盤新鮮檸檬和一本《孕期指南》。 最刺眼的是客廳角落,多了一架看起來價格不菲的立式鋼琴。 “江浸月!”顏嫵尖叫,“你這是非法入侵!” “是準爸爸的職責。”江浸月系著圍裙從廚房出來,手里端著杯溫牛奶,“補充蛋白質(zhì)和鈣。喝掉?!?“我不喝!” “哦?!苯曼c點頭,拿出手機開始翻通訊錄,“那我問問那位‘金融圈吳彥祖’,他去年是不是送過你一套情趣內(nèi)衣...” 顏嫵奪過牛奶一飲而盡,恨不得把杯子砸他臉上。
同居生活成了顏嫵的大型受難記。江浸月像個溫柔的人形監(jiān)控。 早上七點,她被輕柔的鋼琴版《晨曲》喚醒,而不是暴躁的鬧鈴。 早餐是精確計算過營養(yǎng)的套餐,多一粒鹽都不行。 手機被他設(shè)置了使用時限,超過一小時自動鎖屏,理由是“防輻射”。 他甚至在她和閨蜜視頻吐槽時“恰好”入鏡,端著切好的果盤,溫聲細語:“寶貝,少吃點瓜,多吃點真水果?!绷粝乱曨l那頭吱吱的雞叫和顏嫵的石化。
最讓顏嫵崩潰的是胎教。 江浸月堅持每天彈一小時鋼琴,從貝多芬到久石讓。顏嫵諷刺:“你現(xiàn)在彈《致愛麗絲》是不是特別應(yīng)景?紀念我們‘偉大’的一夜情?” 江浸月抬頭,眼睛亮得驚人:“你記得?”他手下音符一轉(zhuǎn),流暢地變成了那晚之后他們一起聽過的爵士小調(diào)。 顏嫵的心猛地一跳,嘴上更毒:“刻骨銘心,畢竟是我職業(yè)生涯的滑鐵盧,足以寫進《防渣教科書》里警示后人?!?江浸月笑了,手指仍在琴鍵上跳躍:“過獎。我的目標是寫入你的《幸福人生手冊》。”
反抗是必然的。顏嫵偷偷點了一次麻辣香鍋外賣,藏在書房吃。結(jié)果辣椒味還沒散盡,江浸月就端著杯溫和的菊花茶出現(xiàn)了。 “解辣?!彼畔虏璞樽咚掷锏目曜?,自然地夾起一片肥牛吃了,點評,“味道還行,就是牛油質(zhì)量一般。明天我給你做更地道的?!?顏嫵:“...你到底怎么發(fā)現(xiàn)的?” 江浸月指指自己的耳朵:“你偷摸去拿外賣的腳步聲,比貓還輕三度。心虛?!?顏嫵徹底沒脾氣了。
斗爭持續(xù)升級。顏嫵使出殺手锏——深夜穿著性感吊帶裙在他面前晃悠。 江浸月正在看書,抬眼打量她一下,點頭:“裙子很好看。不過晚上降溫,建議加件外套,預(yù)防感冒?!闭f完繼續(xù)看書,耳根卻悄悄紅了。 顏嫵像一拳打在棉花上,還有點自己才是流氓的錯覺。
轉(zhuǎn)折發(fā)生在一個深夜。顏嫵被孕吐折騰得死去活來,抱著馬桶吐得昏天暗地。一只溫暖的手穩(wěn)穩(wěn)扶住她的額頭,另一只手遞來溫水杯和毛巾。 她吐完,虛脫地靠在洗手臺上。江浸月半跪在旁邊,輕輕拍著她的背,眉頭擰得緊緊的。 “...難看死了,別看了?!鳖亱秤袣鉄o力地想推開他。 江浸月卻抽了張濕巾,極其自然地幫她擦掉嘴角的污漬,動作輕柔得像對待一件珍寶?!笆怯悬c,”他居然承認了,隨即又補充,“但很真實。” 他把她抱回床上,蓋好被子,哼著不成調(diào)的搖籃曲。顏嫵在一片溫暖的檸檬清香和笨拙的歌聲里,竟然睡著了。那是她懷孕以來睡得最沉的一覺。
第二天醒來,餐桌上擺著精致的早餐,旁邊壓著一張紙條:「試著喜歡我一下,好不好?——比昨天更愛你的準爸爸」 顏嫵對著紙條發(fā)了十分鐘呆,第一次,把那份寡淡的營養(yǎng)早餐吃得干干凈凈。
她開始習慣性在鋼琴聲里小憩,甚至會挑剔他今天彈肖邦的感情不夠充沛;她會一邊吐槽他做的菜太清淡,一邊把他夾到碗里的菜吃完;她甚至在他某天晚歸時,下意識看了三次鐘。 林吱吱打電話來刺探軍情:“怎么樣?被我表弟‘矯正’得從良了沒?” 顏嫵嘴硬:“屁!我是臥薪嘗膽,伺機反撲!”眼睛卻不受控制地瞟向在陽臺晾嬰兒衣服的江浸月。夕陽給他鍍了層毛茸茸的金邊,那畫面該死的溫馨。
就在顏嫵幾乎要說服自己“這樣好像也不錯”的時候,她無意間接了一個江浸月的電話。 對方是個年輕男孩,聲音焦急:“江老師!師母那邊您安撫好了嗎?她弟弟的抑郁癥真的不能再受刺激了!您為了搜集那個顏嫵之前玩弄感情、害人抑郁的證據(jù),假裝接近她,這太冒險了!萬一她發(fā)現(xiàn)您是因為她傷害了您學生才...” 電話那頭還在說什么,顏嫵已經(jīng)聽不見了。 世界寂靜無聲。她手里的玻璃杯掉在地毯上,悶響一聲。 原來那些溫柔體貼,那些“行為矯正”,那些看似深情的凝視...全都是處心積慮的報復(fù)。 她扶著墻,感覺小腹傳來一陣細微的、冰冷的抽痛。
江浸月推門進來,手里拎著她昨天隨口說想吃的草莓,笑容溫煦:“我買到最貴的那種了,你看看...” 他的話卡在喉嚨里,因為他看見顏嫵蒼白著臉,舉著他的手機,屏幕上正是那條剛剛結(jié)束的通話記錄。 她抬起頭,眼睛里所有微弱的光都熄滅了,只剩下冰冷的嘲諷和一片荒蕪。 “江老師,”她聲音輕得像雪,“你的‘行為矯正’...期末考是不是該提前了?”
顏嫵的話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準地擲向江浸月。他臉上的溫煦笑容瞬間凍結(jié),手里的草莓盒子“啪”地一聲掉在地上,鮮紅的果子滾了一地,像濺開的血點。
“顏嫵,你聽我解釋...”他上前一步,聲音里帶著罕見的慌亂。 “解釋什么?”顏嫵后退,脊背抵住冰冷的墻壁,才勉強支撐住發(fā)軟的身體,“解釋你怎么精心策劃,怎么步步為營?解釋你怎么一邊彈著溫柔的胎教音樂,一邊在心里給我量刑判罪?江浸月,你比我會玩多了,我頂多算渣,你是又當法官又當劊子手,還披著一張深情款款的皮!”
她的話又快又毒,像密集的冰雹砸過去。小腹的抽痛似乎加劇了,但她死死咬著牙,不肯在他面前露出一絲脆弱。
“那個學生...他叫周念,是我?guī)У牡谝粚脤W生,很有天賦...”江浸月試圖組織語言,眼神里是真切的痛苦,“你和他短暫交往過,記得嗎?他因為你一句‘彈鋼琴的窮小子配不上我’,差點毀了手,抑郁休學了一年!我只是想...想讓你知道,感情不是游戲,它會真的傷人!”
顏嫵的記憶深處,一個模糊的、總是低著頭彈琴的男生的臉浮現(xiàn)出來。她當時剛結(jié)束一段糟心的關(guān)系,那男孩的崇拜和青澀讓她短暫地虛榮過,分手時的話確實說得極其刻薄難聽。她甚至不記得他的名字。
一陣荒謬感席卷了她。她顏嫵浪跡情場多年,居然栽在這么一樁她自己都快遺忘的陳年舊事上?
“所以呢?”她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江老師,您現(xiàn)在成功了啊。你看,我懷孕了,好像還有點動心了,然后你再狠狠給我一刀,替你學生報仇雪恨?這劇本寫得真不錯,起承轉(zhuǎn)合,高潮迭起!你需要我現(xiàn)在哭給你看嗎?還是需要我跪下來懺悔?”她的聲音越來越高,帶著歇斯底里的尖銳,“你和你學生,真是師徒情深,感天動地啊!”
“不是這樣!”江浸月低吼,眼睛紅了,“一開始是...但后來...”
“后來發(fā)現(xiàn)玩脫了?發(fā)現(xiàn)我肚子里多了個累贅?”顏嫵打斷他,眼淚終于不受控制地涌出來,不是因為傷心,是因為極致的憤怒和羞辱,“放心,江老師,你的報復(fù)成功了,效果拔群。這孩子我不會留,絕不會讓它有一個你這樣的父親!現(xiàn)在,請你,立刻,從我的房子里滾出去!不然我報警告你騷擾和非法監(jiān)禁!”
她指著大門,手指顫抖,但眼神決絕。
江浸月看著她通紅的眼眶和劇烈起伏的胸口,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他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說,彎腰撿起地上的草莓,一顆一顆,放回歪扭的盒子里,動作緩慢而僵硬。然后,他轉(zhuǎn)身,拉開門,走了出去。
門關(guān)上的那一刻,顏嫵沿著墻壁滑坐到地上,壓抑的哭聲終于破碎地溢出來。她以為的鐵壁銅墻,原來這么不堪一擊。
接下來的日子,顏嫵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島。她拉黑了江浸月所有的聯(lián)系方式,拒收了所有他托人送來的東西。孕吐卷土重來,比以前更兇猛,像是在替誰懲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