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蘇家小樓時，我們幾乎被淋成了落湯雞。雨勢越來越大，砸在瓦片上噼啪作響，天色暗得如同傍晚。
蘇阿姨早已拿著干毛巾等在門口，一見到我們，立刻心疼地數(shù)落起來：“哎呦呦，怎么淋成這樣！快進(jìn)去快進(jìn)去！不是帶傘了嗎？這要是感冒了可怎么好！”她忙不迭地用毛巾裹住我，又去擦蘇藝的頭發(fā)。
她的動作依舊熱情周到，但那毛巾擦過我冰冷皮膚時，我再次感受到了那股異于常人的、缺乏生命熱度的涼意。尤其是當(dāng)她靠近時，我似乎聞到她那濃郁的雪花膏香氣下，隱隱透出一絲極淡的、像是舊衣柜最底層或者潮濕泥土的味道。
“沒事的阿姨，夏天的雨，淋一下也挺涼快的?！蔽颐銖娦χ舆^毛巾自己擦拭，不動聲色地避開她的直接接觸。
蘇叔叔也從客廳走了過來，看著我們，推了推眼鏡：“快去洗個熱水澡，換身干衣服，你阿姨煮了姜茶。”
他的語氣溫和，目光掃過我時，卻似乎在我濕透的、緊貼著身體的背包上停留了零點幾秒。那眼神深處一閃而過的探究，讓我后背發(fā)涼。他是不是察覺到了什么？察覺到我去了土地廟？還是察覺到我包里多出來的那些“破爛”和那個詭異的懷表？
我抱緊背包，低著頭：“謝謝叔叔，我這就去?！?/p>
快步上樓回到客房，反手關(guān)上門，我靠著門板大口喘氣，心臟狂跳。安全感蕩然無存，只覺得這棟房子的每一寸空氣都充滿了窺視和惡意。
我把濕透的背包放在椅子上，猶豫了一下，還是將里面那些從老街?jǐn)偵腺I來的東西——破八卦鏡、符包、無名冊子，以及那個用黑布包裹的懷表——拿出來，用干毛巾仔細(xì)擦干水汽，然后飛快地塞進(jìn)了床頭柜的最底層，用幾件衣服蓋住。
做這些的時候，我的手指一直在微微顫抖。那個懷表，即使隔著毛巾和衣服，似乎仍在散發(fā)著若有若無的寒意。
洗完熱水澡，換上干爽的衣服，身體暖和了一些，但心里的冰冷和恐懼卻有增無減。
下樓喝姜茶時，氣氛有種微妙的凝滯。蘇藝換好了衣服，坐在沙發(fā)上玩手機(jī)，但顯得有些心不在焉。蘇阿姨在廚房忙著準(zhǔn)備午飯，鍋碗瓢盆的聲音比平時更響一些。蘇叔叔則坐在窗邊，看著外面的暴雨，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膝蓋，像是在等待著什么。
我小口喝著滾燙的、辛辣的姜茶，胃里暖和了，神經(jīng)卻依舊緊繃如弦。
“這雨看樣子一時半會兒停不了了?！碧K叔叔忽然開口，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我們聽，“下午就在家看看書，看看電視吧，別出去了?！?/p>
他又一次強調(diào)了“別出去”。
我低下頭，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
午飯吃得異常安靜，只有碗筷碰撞的輕微聲響和窗外持續(xù)的雨聲。桌上的菜很豐盛，但我味同嚼蠟，每一口都吃得無比艱難，總覺得他們的目光似有似無地落在我身上。
飯后，我主動幫忙收拾，想借此機(jī)會再觀察一下。走進(jìn)廚房時，我注意到垃圾桶里有一些新鮮的、深色的泥土痕跡，和后院角落里那片泥土的顏色很像。灶臺邊上，放著一小碗搗碎的、看不出原本模樣的深紫色植物根莖，散發(fā)著一種奇異的、略帶腥氣的甜香，絕不是日常烹飪會用的調(diào)料。
蘇阿姨見我看著那碗東西，立刻笑著解釋：“哦，這是鄉(xiāng)下的土方子，祛濕氣的，給你叔叔用的?！?/p>
這個解釋合情合理，但我心里的警報卻響得更厲害了。祛濕氣需要用到后院那種泥土？需要用到這種氣味詭異的東西？
下午，我被迫待在客廳里，和蘇藝一起看無聊的電視劇。蘇叔叔在看一本很厚的舊書，書頁泛黃，我瞥了一眼，里面的文字似乎是豎排的，還有些奇怪的插圖，絕不是什么現(xiàn)代出版物。蘇阿姨則在繼續(xù)織那件毛衣，那根慘白色的長針在她手指間飛快穿梭，織出的圖案隱隱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古怪。
時間在壓抑和恐懼中緩慢流逝。
趁著蘇藝去上廁所的間隙，我假裝找東西，快速溜達(dá)到通往后院的門口。門鎖著，但透過玻璃，我能更清楚地看到后院角落的那片地。
雨水的沖刷下，那片地的顏色顯得更深了，甚至微微有些下陷。旁邊那把鏟子上的泥土被沖掉了一些，露出底下暗沉的顏色。
我的呼吸一窒。那鏟子的金屬部分，似乎……并不是鐵銹的暗紅色，而是一種更深的、近乎黑褐色的色澤，像是干涸凝固的……血？
我猛地后退一步，心臟幾乎跳出胸腔。
不能再等了！那個私信讓我找“錨定物”，短信引我去土地廟，給了我一個詭異的懷表，似乎都想指向某個方向。而所有的線索，都隱隱匯聚向后院那片被翻動過的泥土！
我必須知道那下面是什么！
但怎么才能出去？雨這么大，他們看得這么緊……
一個計劃在我腦中飛快成形——冒險，但值得一試。
我回到客廳，臉上露出極其疲憊的神情，揉了揉太陽穴：“叔叔阿姨，蘇藝，我可能有點著涼了，頭越來越暈，想回房睡一會兒，晚飯可能就不吃了。”
蘇阿姨立刻放下毛衣針，關(guān)切地走過來摸我的額頭（我下意識地偏頭躲開了）：“哎呀，是不是發(fā)燒了？我就說淋雨要生?。】烊バ菹?！晚飯我給你熱在鍋里，什么時候餓了再吃?！?/p>
蘇叔叔也從書里抬起頭：“好好休息，需要藥嗎？”
“不用不用，睡一覺就好了。”我連忙擺手，裝作虛弱地走上樓。
回到客房，我立刻反鎖了門——雖然知道這破鎖根本擋不住什么，但至少能給我一點心理安慰和預(yù)警時間。
我沒有開燈，房間里昏暗如同傍晚。我走到窗邊，看向樓下。雨依舊很大，院子里空無一人。二樓的高度不算太高，下面是一片泥土地，跳下去應(yīng)該不會受太重的傷，但動靜肯定不小。
時機(jī)很重要。必須等到他們最松懈的時候。
我深吸一口氣，從包里的紙巾包中，又捏了一小撮奶奶給的香粉，撒在了門縫和窗臺下。那股清苦的草藥味彌漫開來，讓我狂跳的心稍微安定了一絲。
然后，我坐到床上，豎起耳朵，仔細(xì)聽著樓下的動靜。
電視劇的聲音。偶爾的交談聲。廚房的流水聲。
時間再次變得粘稠而緩慢。
我不知道等了多久，也許一兩個小時。窗外的天色徹底黑透了，只有雨水反著微弱的光。
樓下的電視聲停了。腳步聲。關(guān)門聲。他們似乎各自回房了？
但我知道，這絕不意味著安全。夜晚，才是他們真正活動的時間。
又等了仿佛一個世紀(jì)那么久，直到整棟房子徹底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雨水敲打萬物發(fā)出的、單調(diào)而令人心煩意亂的嘩嘩聲。
我屏住呼吸，輕輕走到門邊，耳朵貼在門板上。
一片寂靜。
我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擰動門把手，打開一條細(xì)縫。
走廊里一片漆黑，寂靜無聲。對面蘇藝的房門緊閉著。
就是現(xiàn)在！
我心跳如鼓，回到窗邊，深吸一口氣，打開了窗戶。冰冷潮濕的風(fēng)夾著雨點立刻灌了進(jìn)來。
我爬上窗臺，看著下面黑暗中泥濘的地面，咬了咬牙，正準(zhǔn)備往下跳——
突然！
“咚！”
一聲沉悶的、像是重物落地的聲音，猛地從樓下傳來！
聲音的來源……好像是后院的方向？！
我的動作瞬間僵住，趴在窗臺上，心臟驟停！
緊接著，一陣極其輕微、但卻清晰無比的……像是用指甲撓刮木板的聲音，吱呀……吱呀……斷斷續(xù)續(xù)地，從那個方向傳了過來。
在這暴雨的深夜，這聲音顯得格外詭異和刺耳！
后院……那下面……真的有東西？！
它……自己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