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青石板上碎成銀箔,林婉清扶著廊柱往回走,袖中紙條被掌心的汗浸得發(fā)皺。
她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撞在肋骨上——這出戲唱到第七折,該掀桌了。
正廳里傳來老夫人喚周捕頭的聲音,她故意放慢腳步,指尖在袖口摩挲那張偽造的毒殺記錄?!叭媚锪舨??!?/p>
清冽的男聲從身后傳來,像塊冰碴子砸進春夜的溫軟里。
林婉清轉(zhuǎn)身時“踉蹌”半步,袖中紙條打著旋兒飄向沈昭之的皂靴。
沈昭之正低頭整理案上的驗尸記錄,黑瞳里映著月光,見紙頁飄落,屈指接住。
林婉清屏住呼吸,看他眉峰微挑——很好,“斷魂草”“柳”幾個字該刺進他眼里了。
“姑娘走路當心。”沈昭之將紙條遞來,指尖卻在“灌藥”二字上頓了頓。
林婉清伸手去接,腕子剛碰到他的手背,便“哎呀”一聲縮回,帕子“啪”地掉在地上。
沈昭之彎腰替她撿帕子,林婉清趁機瞥見他腰間懸著的青銅虎符——那是縣令令牌。
她咬了咬唇,聲音發(fā)顫:“縣...縣令大人,民女莽撞了?!?/p>
沈昭之直起身子,目光在她泛紅的耳尖上停了一瞬,將紙條和帕子一并遞回:“無妨?!彼D(zhuǎn)身要走,又似想起什么,回頭道:“老夫人讓我去庫房查賬,三姑娘若得空,不妨同去?”
林婉清攥緊紙條,指節(jié)發(fā)白。
她望著沈昭之離去的背影,青灰色官袍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忽然笑了——這只老狐貍,上鉤了。
二更梆子敲過三遍,林婉清跪在沈昭之的臨時書房里。
案上燭火跳了跳,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墻上,像兩株糾纏的枯藤。
“三姑娘怎知那是斷魂草?”沈昭之摩挲著茶盞邊緣,青瓷在他指下發(fā)出細碎的響,“本縣查過《本草綱目》,那味藥只在西疆有記載。”
林婉清垂眸盯著自己絞在一起的手指,指甲蓋泛著青白:“民女...前日在井邊聽見兩個婆子閑聊,說柳姨娘房里的藥香不對?!彼ь^時眼底泛起水光,“后來在小紅的帕子上聞到類似的味道,便央小桃去庫房抄了藥材清單?!?/p>
沈昭之突然傾身,官帽上的流蘇掃過她額角:“你當本縣是傻子?”他的聲音沉下來,像塊壓在井里的石頭,“前日你遞的驗尸筆記里,連尸斑擴散的時辰都算得分毫不差。
尋常閨秀能懂這些?“
林婉清望著他發(fā)頂翹起的一縷碎發(fā),忽然笑出聲。
她從袖中摸出半枚銅錢,在案上一滾:“三年前金陵城連環(huán)投毒案,死者都是后頸有月牙形淤青。
當時報道此案的記者,就是我?!?/p>
沈昭之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盯著那枚銅錢——背面刻著“昭”字,是他亡父當年當捕快時用的錢。
“令尊沈捕頭,當年替紡織坊的周娘子翻案,被人推下懸崖。”林婉清的聲音輕得像嘆息,“他臨終前攥著半枚銅錢,說要交給能替他伸冤的人。”
燭火“啪”地炸了個燈花。
沈昭之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你到底是誰?”
林婉清任他攥著,腕骨疼得發(fā)顫:“我是林婉清,也是...想活下來的人?!彼币曀难劬?,“柳姨娘要殺我,就像當年殺小紅。
您要查令尊的案子,我要查原主的死因。
沈大人,合作么?“
沈昭之松開手,指腹蹭過她腕上的紅印。
他從案下摸出個油紙包,推到她面前:“明日起,你稱病閉門。
本縣會在你房里布下暗樁?!?/p>
林婉清打開油紙包,里面是包得方方正正的朱砂粉——用來撒在窗臺上捉腳印的。
她抬眼時,沈昭之已背過身去,聲音悶在官袍里:“若有動靜,吹三聲竹葉哨?!?/p>
第二日卯時,侯府上下都知道三姑娘染了風寒,連老夫人的晨省都免了。
林婉清縮在被窩里,聽著小桃在廊下跟廚娘嚼舌根:“三姑娘說她查清毒藥來源了,要報官呢。”
子時三刻,窗欞發(fā)出極輕的“吱呀”聲。
林婉清閉著眼,聽見細碎的腳步聲踩過撒了朱砂的青磚——三枚腳印,前掌深,后掌淺,是穿軟底繡鞋的人。
她數(shù)到第七步,突然翻身坐起:“春杏?”
月光里站著個穿墨綠襖子的身影,手里握著明晃晃的剪刀。
春杏的臉在陰影里扭曲,像被揉皺的紙:“你不該查的!
柳姨娘說,只要你死了,就送我去蘇州當少奶奶!“
“那你可知,柳姨娘連小紅都能殺,怎會留你?”林婉清掀開被子下床,腳剛沾地,門“砰”地被撞開。
沈昭之舉著燭臺沖進來,官靴踩得青磚咚咚響。
春杏尖叫著揮剪刀,卻被他反手扣住手腕,“咔嗒”一聲鎖上鐐銬。
“說!”沈昭之將燭臺湊近春杏的臉,火光映得她眼底血絲密布,“小紅的死是不是柳姨娘指使?”
春杏突然笑了,涎水順著嘴角往下淌:“是又怎樣?
當年換子的事要是露了,侯府上下都得死!“她猛地抬頭盯著林婉清,”你娘的玉佩在四姑娘那兒,你猜...她藏了什么?“
林婉清的血“轟”地沖上頭頂。
她抓住沈昭之的袖子,指甲幾乎要掐進他肉里:“換子?
二十年前的嫡長子失蹤案?“
沈昭之的手也在抖。
他壓下喉間翻涌的情緒,對跟進來的捕快道:“先帶她去大牢,嚴加看管。”
腳步聲漸遠,林婉清才發(fā)現(xiàn)自己后背全濕了。
她扶著桌角坐下,目光落在案頭的《本草綱目》上——那是春杏“還”她的書,書脊里隱約露出半截紅綢。
“三姐姐?!?/p>
清冷卻清甜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林婉蓉抱著個錦盒站在月光里,發(fā)間的珍珠釵子閃著幽光。
她打開錦盒,里面躺著枚刻著侯府家徽的玉佩,和林婉清頸間那半枚嚴絲合縫。
“你娘當年把它交給我,說‘若有一日有人拿半塊來找,便告訴她,真相在祖宅地窖’。”林婉蓉的手指撫過玉佩上的云紋,“可你們還不夠聰明,地窖的鑰匙...在柳姨娘腕間的翡翠鐲子里?!?/p>
她轉(zhuǎn)身要走,林婉清追上去抓住她的袖子:“四妹妹!”
林婉蓉回頭一笑,月光照得她眼尾發(fā)青:“三姐姐,今夜子時三刻,祖宅西墻的狗洞沒砌?!?/p>
更漏在遠處敲了兩下。
林婉清望著窗外的侯府祖宅,黑黢黢的屋檐像張擇人而噬的嘴。
她摸了摸頸間的玉佩,又碰了碰袖中沈昭之給的朱砂粉——今夜,該去會會那地窖里的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