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上還凝著晨露，周捕頭的皂色公服下擺掃過侯府朱漆門檻時，沾了星點水痕。
林婉清站在柴房外，袖中那方染著青黑碎屑的手帕被攥得發(fā)皺——這是她昨夜等了半宿的機(jī)會。
“三姑娘?！敝懿额^拱了拱手，驗尸箱在他身側(cè)晃出輕響。
他眼角有細(xì)淺的皺紋，目光掃過柴房斑駁的木門時，像把淬了鋒的刀。
林婉清注意到他靴底沾著未干的泥，想來是天沒亮就從縣衙趕來了。
“周大人可曾見過毒殺偽裝自縊的案子？”她開口時，故意放輕了聲線，像尋常閨閣女子問些趣聞，可尾音卻壓著三分篤定。
周捕頭的手在驗尸箱銅鎖上頓住。
他抬頭時，眼底閃過一絲銳光——這姑娘昨夜差人遞到縣衙的紙條，寫著“柴房女尸有詐”，此刻又單刀直入點破關(guān)鍵，倒不似侯府養(yǎng)出來的嬌小姐。
“奇?！彼徽f了一個字，喉頭動了動，“去年西市米鋪娘子投繯，后來驗出是砒霜灌喉?！?/p>
林婉清心尖一跳。
她等的就是這句話。“不如剖尸驗毒?！痹捯粑绰洌砗髠鱽淼钩槔錃獾穆曇簟獛讉€侯府仆婦縮著脖子后退，老廚娘手里的銅盆“當(dāng)啷”砸在地上。
周捕頭卻沒接話。
他蹲下身，指腹抹過地上殘留的藥粉，湊到鼻尖輕嗅。
林婉清看見他睫毛在眼下投出陰影，聽見他低低念了句：“斷魂草?！?/p>
“周大人？”她往前半步，袖中帕子擦過他手背，“若當(dāng)真是自縊，死者喉管該有勒痕，可我昨夜瞧著......”
“夠了！”李管事突然擠過來，額角的汗順著鬢角滴進(jìn)衣領(lǐng)，“三姑娘金枝玉葉，怎可看這等血腥事？
老夫人知道了要心疼的。“他伸手要拉林婉清的衣袖，卻被她側(cè)身避開。
周捕頭已經(jīng)打開了驗尸箱。
銅刀在晨霧里泛著冷光，他抬頭看林婉清：“三姑娘可敢看？”
林婉清喉間發(fā)緊。
前世跟拍過法醫(yī)解剖，可這具尸體是侯府的丫鬟，是和她同處一宅的鮮活人命。
她攥緊帕子，指甲掐進(jìn)掌心：“我要看。”
剖尸過程比她想象中更血腥。
周捕頭的刀劃開死者脖頸時，林婉清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
直到他用銀簪挑出一段紫黑的食管，舉到眾人面前：“這里有灼痕，是強行灌藥留下的。”
“不可能！”李管事踉蹌兩步，扶著柴房門框才站穩(wěn)，“小紅是自己想不開......”
“想不開的人，指甲里怎會有泥？”林婉清接口，“昨夜我瞧她指甲縫里全是青灰，分明是掙扎時抓過墻?！彼⒅罟苁掳l(fā)白的嘴唇，“李管事昨夜可去過柴房？”
李管事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突然拔高了聲音：“小的在庫房對賬！
有賬冊為證！“他轉(zhuǎn)身要走，卻被周捕頭伸腳攔住：”侯府現(xiàn)在封門。
三姑娘說兇手未遠(yuǎn)走，我信。“
林婉清看著李管事額角的汗珠子成串往下掉，知道魚要咬鉤了。
她假裝去后院取茶，卻繞到西角門——那里有半人高的綠萼梅，枝椏正好遮住她的身影。
“你發(fā)什么瘋？”柳姨娘的聲音像淬了冰的針，“那小蹄子死了就死了，你偏要去碰藥粉？”
李管事的聲音帶著哭腔：“是您說......說那丫頭發(fā)現(xiàn)了賬本的事......”
“蠢！”柳姨娘冷笑，“現(xiàn)在林三那丫頭盯著，你再露半分馬腳，我也保不住你?！?/p>
林婉清貼著梅樹，后背沁出冷汗。
她看見柳姨娘腕間的翡翠鐲子閃著幽光——那是昨夜里小翠袖中紅綢的主人，是“并蒂蓮”織紋的主子。
“若她再查下去......”柳姨娘的尾音突然低了，“就讓她和小紅一樣?！?/p>
一陣風(fēng)卷著梅瓣撲過來，林婉清差點嗆出聲。
她攥緊帕子，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原來這潭水比她想的更深。
回到房里，林婉清翻出前日抄的藥材清單。
侯府庫房的賬冊記得清楚：上回采買斷魂草是三月初七，領(lǐng)用人一欄寫著“柳姨娘房”。
她對著月光比對帕子上的碎屑，青黑色的粉末和清單上的樣本分毫不差。
“三姑娘，老夫人請您去正廳?！毖诀咝√业穆曇粼陂T外響起。
林婉清把清單塞進(jìn)袖中，對著銅鏡理了理鬢發(fā)——該收網(wǎng)了。
正廳里檀香繚繞，林老夫人半靠在錦緞軟枕上，目光像把尺子量過林婉清的眉眼：“清丫頭，你遞來的驗尸筆記，我看了。”
林婉清跪在蒲團(tuán)上，將帕子和清單一并呈上：“祖母，小紅不是自殺。
這帕子上的斷魂草，只有柳姨娘房里有?！?/p>
老夫人的手指在扶手上敲了三下。
林婉清知道，這是她思量事情的習(xí)慣。“去把柳姨娘請來。”老夫人對周捕頭道，“還有，李全也帶過來。”
林婉清退下時，聽見身后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
她不用回頭也知道，是柳姨娘摔了茶盞。
走到廊下，她摸出袖中那張記錄毒殺過程的紙條——那是她昨夜在燭下寫的，每個字都力透紙背。
“三姑娘。”小桃突然從拐角處冒出來，“柳姨娘房里的丫鬟說，要還您前日借的《本草綱目》?！?/p>
林婉清手一抖，紙條從指縫滑落。
她彎腰去撿，余光瞥見柳姨娘的貼身丫鬟春杏站在月亮門后，正盯著地上的紙頁。
夜風(fēng)卷起半片紙角，上面“斷魂草”“灌藥”“柳”幾個字在月光下忽隱忽現(xiàn)。
林婉清捏著紙條直起身子，看見春杏轉(zhuǎn)身跑遠(yuǎn)的背影。
她摸了摸發(fā)間的銀簪，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這出戲，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