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原宸剛被抱回榻上,沾了褥子的邊兒,宋琦玉的手就伸了過來解他的衣帶。
“嘖,”柏原宸下意識往后一縮,“宋將軍這是脫上癮了?”
宋琦玉動作不停,三兩下就扯松了他的衣襟,露出底下縱橫交錯的結(jié)痂疤痕和盤踞的毒紋:“上藥?!甭曇舾纱嗬洌粠б唤z旖旎。
“哦?!卑卦窡o趣的癟癟嘴,甚至配合地抬了抬手臂,方便他動作。手指帶著藥膏落在他裸露的胸膛上,暖洋洋的,驅(qū)散了方才溪水的最后一絲涼意。
就在這時,帳簾被輕輕掀開。沈林端著食盒走了進(jìn)來,臉上掛著慣有的溫和笑意:“阿玉,阿狗沒事吧?我看你們回來得匆忙,午飯給你們帶來了。”他的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床榻,正看見柏原宸衣衫半褪,露出大片胸膛,而宋琦玉的手指正沾著藥膏,專注地涂抹在那些猙獰的傷疤上。
一絲陰翳如同毒蛇般,迅速劃過沈林清澈的眼眸深處,快得幾乎無法捕捉。他臉上的笑容卻更加柔和,將食盒放在案幾上,一一打開,飯菜的香氣頓時彌漫開來。
“多謝?!彼午耦^也沒抬,手上動作不停,仔細(xì)地將藥膏抹勻。
待藥膏吸收得差不多,宋琦玉才替柏原宸攏好衣襟,將他扶到案幾旁坐下。盛好飯菜,又將竹筷塞進(jìn)柏原宸的手中。
沈林站在一旁,目光落在柏原宸身上。只見這“獵戶”阿狗,即便目不能視,進(jìn)食的動作卻異常沉穩(wěn)。他摸索著夾起菜,送入嘴中,咀嚼的動作不疾不徐,帶著一種刻在骨子里的從容和教養(yǎng),與山野獵戶的粗放豪爽判若兩人。
沈林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幾分,眼底的審視卻更銳利:“阿狗兄弟,你這吃飯的模樣,可跟我們云川的獵戶兄弟,一點都不像啊。”他的聲音依舊溫和,像閑聊般自然,卻帶著無形的壓力。
柏原宸握著筷子的手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他心知自己這身上位者的氣質(zhì)難以遮掩,干脆順?biāo)浦?,在心底瞬間編織好一個更“合理”的身份。他放下筷子,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窘迫和苦澀,聲音也低沉下去,帶著難以啟齒的羞愧:
“沈公子…慧眼。說來慚愧…我…我其實并非真正的獵戶?!彼⑽?cè)頭,“望”向宋琦玉的方向,仿佛尋求一絲支撐,才繼續(xù)道,“我本是大漠境內(nèi)一個富戶老爺…養(yǎng)在外頭的私生子。被府里的大太太知曉了…她便…她便買兇要取我性命…”他的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充滿了恐懼,“是我父親身邊一個忠心的護(hù)衛(wèi),拼死護(hù)著我逃了出來,一路輾轉(zhuǎn)到了這邊境之地。為了活命,也為了隱藏身份…我才…才在山里扮作獵戶,茍延殘喘了一些日子…阿狗…也只是個胡亂起的假名罷了。”
“哦?”沈林眼中精光一閃,追問道:“原來如此。那…阿狗兄弟你的真名是?”
柏原宸猛地?fù)u頭,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驚恐和抗拒:“不!不能說!你們?nèi)羰侵懒?,定會將我送回去的!如今我眼也瞎了,成了個廢人…大太太她…她絕不會放過我!她會活活折磨死我的!”他像是被巨大的恐懼攫住,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猛地朝身邊的宋琦玉撲去,一頭扎進(jìn)他懷里,雙臂緊緊環(huán)住宋琦玉的腰,將臉埋在他胸前,發(fā)出壓抑的、破碎的哽咽:“宋將軍!宋將軍!我才從那個毒醫(yī)的魔爪里死里逃生…求求您!行行好,收留我吧!別趕我走!別把我送回去!嗚嗚……”
宋琦玉身體瞬間僵硬,低頭看著懷里這顆毛茸茸的腦袋。隔著衣料,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柏原宸身體的顫抖,聽到那逼真的哽咽,然而…胸前一片干爽,半滴眼淚都沒有!他太陽穴突突直跳,強(qiáng)忍著把這戲精拎起來扔出去的沖動,只能抬手,象征性地、極其僵硬地在他背上拍了兩下,聲音干巴巴地:“…好了?!?/p>
沈林看著這一幕,看著宋琦玉那雖然僵硬卻終究沒有推開的手,看著那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如此“柔弱”地依偎在宋琦玉懷里,一口銀牙幾乎咬碎。他強(qiáng)壓著翻騰的妒火,面上依舊維持著關(guān)切,繼續(xù)追問:“阿狗兄弟,那你那位拼死護(hù)你出來的護(hù)衛(wèi)呢?你現(xiàn)在在此,他找不到你,定會心急如焚吧?”
懷里的人“哭”得更大聲了,肩膀聳動得更厲害,哽咽道:“嗚嗚嗚~~~我那忠心的護(hù)衛(wèi)…他…他為了救我,引開那毒醫(yī)…早已…早已慘遭毒手!被那老怪物害得…尸骨無存了!嗚嗚嗚…要不是宋將軍…要不是宋將軍心善搭救…我…我怕是也…也隨他去了…嗚嗚嗚……”那哭腔凄慘絕望,聞?wù)邆摹?/p>
宋琦玉簡直要被他這“爐火純青”的演技?xì)庑α?。他深吸一口氣,用力將懷里那顆還在“嗚咽”的腦袋推開一點距離,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咬牙切齒:“吃飯!再不吃涼了!”他拿起筷子,重新塞進(jìn)柏原宸手里。
柏原宸“抽噎”著,順從地接過筷子,還不忘用手背用力揉了揉眼角,硬是揉出了一點可疑的紅痕,這才安靜下來,小口小口地扒拉著碗里的飯,一副驚魂未定、楚楚可憐的模樣。
沈林看著宋琦玉對“阿狗”近乎縱容的維護(hù),看著“阿狗”那裝模作樣的姿態(tài),只覺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嚨。他準(zhǔn)備好的那些看似為老伙夫李伯求情、實則暗指“阿狗”生事的話,此刻竟一句也說不出口。再說,反倒顯得他小氣刻薄了。
他勉強(qiáng)壓下翻涌的氣血,臉上重新掛起溫和得體的笑容,仿佛才想起正事:“阿玉,李伯他…今日確實魯莽了。領(lǐng)了十軍棍后,一直惶恐不安,深感愧疚,想親自來向阿狗兄弟賠罪,求得他的諒解呢?!?/p>
柏原宸立刻放下碗筷,臉上又浮現(xiàn)出那種泫然欲泣、自責(zé)無比的表情,搶先開口,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沈公子言重了!此事…此事都怪我!是我自己眼瞎無用,還到處亂走,沖撞了別人!李伯他…他擔(dān)著那么重的擔(dān)子,被我撞倒,想必也受了驚嚇,還折損了營中喂養(yǎng)牲畜的泔水…該是我去向李伯賠不是才對…”
宋琦玉看著某人又要開始新一輪的“茶藝”表演,只覺得額角青筋直跳。他猛地放下筷子,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終結(jié)感:“好了!此事到此為止!李伯已受罰,阿狗也受了教訓(xùn)。下不為例!都吃飯!”
沈林看著宋琦玉明顯偏袒的態(tài)度,再待下去只怕要氣出內(nèi)傷。他強(qiáng)笑著應(yīng)了一聲“好”,又關(guān)切地囑咐宋琦玉記得吃飯,這才深深看了一眼安靜扒飯的柏原宸,轉(zhuǎn)身離開了營帳。
帳簾落下,隔絕了沈林的身影。
柏原宸臉上的“泫然欲泣”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漠然。他慢條斯理地咀嚼著口中的食物,雖然目不能視,但其他感官在黑暗中被無限放大。方才沈林靠近時,那股若有似無的、混合著某種清雅熏香和墨錠氣息的獨特氣味,與他在泔水潑來之前,于混亂中捕捉到的那一絲順風(fēng)飄來的、極其淡薄的香氣…完全吻合!
果然不是意外。
柏原宸嘴角勾起一絲極其細(xì)微、卻冷得刺骨的弧度。沈林…這筆賬,他記下了。他柏原宸向來睚眥必報,更何況是如此刻意的折辱?等著吧。
帳內(nèi)只剩下碗筷輕微的碰撞聲。宋琦玉看著對面安靜吃飯,卻仿佛渾身散發(fā)著無形寒氣的“阿狗”,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蹙。這家伙,又在盤算什么?
“你下次有想法的時候,提前跟我說一聲。”
“干嘛?串供嗎?”
“不知好歹?!彼午駪械美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