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畢，宋琦玉彎下腰，雙臂穿過柏原宸腋下和膝彎，猛地發(fā)力，將與他身量相當(dāng)?shù)娜舜驒M抱了起來！動作帶著不容置疑的強(qiáng)勢，甚至有些粗暴。
“你…！”柏原宸猝不及防，失重的感覺讓他下意識地攥緊了宋琦玉胸前的衣襟，泔水蹭了對方一身，濃烈刺鼻的惡臭瞬間將兩人一同包裹。他掙扎了一下，卻被宋琦玉鐵箍般的雙臂死死禁錮。
“別動！”宋琦玉的聲音從齒縫里擠出，帶著不容抗拒的命令。在無數(shù)道驚愕的目光注視下，大步流星地朝著軍營外圍走去，留下身后一片死寂和那個癱軟在地的老伙夫。
目的地是軍營外不遠(yuǎn)處一條自山澗流淌下來的小溪。夏日里，這里是士兵們洗去操練汗水和塵土的地方，水流清澈見底，撞擊著河床的卵石，發(fā)出淙淙的聲響。
宋琦玉尋了一處水流較緩、岸邊有塊巨大平坦青石的地方，將柏原宸重重放下。沁涼的溪水瞬間浸透了他本就濕透的褲腳。柏原宸被這突如其來的冰冷激得一個哆嗦。
“脫衣服。”宋琦玉的聲音毫無波瀾，命令道。他自己則迅速解開了沾滿穢物的外袍，隨手扔在岸邊的草地上。
柏原宸僵在原地，裹著濕透的單衣，下意識地后挪半步，雙手護(hù)在身前，那雙灰蒙的眼“望”向宋琦玉的方向，帶著一絲本能的抗拒和羞惱。
“怎么？”宋琦玉嗤笑一聲，上前一步，直接伸手去扯他黏膩的衣襟，“這么多天了，你身上哪塊皮肉我沒看過、沒擦過藥？這時候倒知道害羞了？”
溫?zé)岬氖种赣|碰到脖頸濕冷的皮膚，柏原宸身體猛地一顫。宋琦玉的話像冰冷的針，刺破了他那點可笑的矜持。是啊，連那最私密、最不堪的觸碰都經(jīng)歷過了，被看光又算什么？被當(dāng)成物件般清理又算什么？在這人面前，他早已剝落了所有屬于帝王的尊嚴(yán)和體面，只剩下赤裸裸的狼狽和不堪。
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戾氣涌上心頭。柏原宸猛地松開護(hù)在身前的手，甚至微微揚(yáng)起了下巴，朝著宋琦玉聲音的方向，嘴角扯出一個近乎挑釁的弧度：“行啊。宋將軍伺候得如此周到，待孤…待我日后重登高位，將軍若是不想當(dāng)將軍了，倒不妨來我身邊做個近侍。將軍于此道，天分卓然?！?/p>
他故意用了“孤”的自稱，帶著一種虛張聲勢的傲慢，試圖在這窘迫的境地中抓住一絲掌控感。
宋琦玉正用力扯開他被泔水黏住的衣襟，聞言動作一頓，隨即發(fā)出一聲嗤笑：“呵。放我在身邊？你就不怕…被偷家？”
這帶著赤裸裸威脅的反問，如同一盆冰水，瞬間澆滅了柏原宸那點強(qiáng)撐的虛火。他沉默了。宋琦玉的話，精準(zhǔn)地戳中了他內(nèi)心深處最大的隱憂和戒備。
宋琦玉不再理會他，手上動作加快，利落地將他身上那件散發(fā)著惡臭的單衣徹底剝了下來，扔在一邊。接著是同樣污穢的褲子。很快，柏原宸便赤身裸體地暴露在清澈的溪流和初秋微涼的空氣中。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落，在他布滿紫黑色毒紋和深色疤痕的軀體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那畫面既猙獰，又帶著一種詭異的脆弱感。
宋琦玉脫下自己相對干凈的里衣服，浸入冰涼的溪水中，擰得半干，開始用力擦拭柏原宸身上粘膩的污垢。動作談不上溫柔，甚至有些粗魯，但足夠仔細(xì)，從脖頸到胸膛，從手臂到后背，再到腰腹、雙腿…冰涼的布巾摩擦著皮膚，帶走污穢的同時，也帶來陣陣刺痛。
“你今日在營中那般放話，”柏原宸感受著身上粗暴的擦拭，忽然開口，聲音在溪水聲中顯得有些飄忽，“‘我的人’…就不怕別人背后嚼舌根，污了你宋少將軍的清譽(yù)？”
宋琦玉正用力擦著他手臂上一塊干涸的油漬，聞言動作未停，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事實：“我不放話，我怕那些不知死活得罪你的人，最后連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頓了頓，將里衣重新浸入溪水搓洗，水花四濺，“你是什么人，我比你更清楚?！?/p>
柏原宸心頭一震。宋琦玉太了解他了。他就是睚眥必報，即使如今虎落平陽，目不能視，但只要給他一絲喘息的機(jī)會，那些曾折辱過他的人，必將付出難以想象的代價。宋琦玉今日看似在眾人面前為他撐腰立威，實則是在變相地保護(hù)那些懵然無知、可能僅僅因為好奇或鄙夷而招惹他的普通士兵。
“呵…”柏原宸發(fā)出一聲意義不明的輕笑，帶著濃重的自嘲，“你還真是個…愛兵如子的好將軍啊?！?/p>
“少說酸話?！彼午癫荒蜔┑卮驍嗨?，將濕漉漉的里衣拍在他頭上，“頭低下來?！?/p>
柏原宸順從地低下頭。宋琦玉開始用力搓洗他那頭被泔水浸透的墨色長發(fā)。粘稠油膩的污物混著餿臭的湯水被一點點洗去，露出頭發(fā)原本的色澤。這頭發(fā)濃密而黑亮，尾部帶著自然的微卷，手感堅韌。水珠劃過他深邃立體的五官輪廓，高挺的鼻梁，緊抿的薄唇，線條利落的下頜…即使瘦削憔悴，滿臉毒紋，那骨相依舊優(yōu)越得驚人。肩寬腰窄，肌肉線條雖因傷病消瘦而略顯單薄，但骨架的挺拔和長腿的比例，依舊勾勒出極具侵略性的男性輪廓。
宋琦玉沉默地清洗著，目光掃過那些盤踞在臉頰、頸側(cè)、鎖骨、胸膛上的深色毒紋，如同丑陋的藤蔓纏繞著原本可能俊美無儔的軀體。他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這些毒紋…還能去掉嗎？”
水流聲嘩嘩作響。柏原宸沉默了片刻，紗布下傳來一聲低啞的、帶著點玩味的反問：“怎么？你心疼了？”
宋琦玉手上的動作一頓，隨即用力搓了搓他的頭發(fā)，語氣硬邦邦地掩飾道：“心疼？我是為你大漠王宮里那些翹首以盼的后宮們可惜！可惜了這么一張…嗯，曾經(jīng)還能看的皮囊。”
“沒有后宮?！卑卦返穆曇舳溉焕淞讼聛?，斬釘截鐵，帶著一種近乎厭棄的漠然。他對女人毫無興趣，甚至可以說深惡痛絕。繁衍子嗣？延續(xù)王朝？這些世俗的期望和責(zé)任于他而言毫無意義。他登上王位，只為手握生殺予奪的無上權(quán)力，去屠戮那些曾將他踩入泥濘的仇敵！偷云川邊防圖？也不過是報復(fù)宋家計劃中的一環(huán)?？上А瓩C(jī)關(guān)算盡，反誤了卿卿性命。
宋琦玉沒再追問，只是沉默地加快了清洗的動作。當(dāng)最后一縷粘膩被溪水沖走，他用力擰干被當(dāng)成布巾的里衣，將柏原宸濕漉漉的長發(fā)擦拭到半干。
“坐好，晾干?！彼午駥⑺频侥菈K光滑的青石中央，自己則走到下游幾步遠(yuǎn)的地方，毫不猶豫地開始脫自己身上僅剩的褲子。
陽光灑落，勾勒出宋琦玉勁瘦而充滿力量的身軀。不同于柏原宸那種帶著異域風(fēng)情的深邃骨架，宋琦玉的體型更符合中原武將的審美——寬肩窄腰，肌肉線條流暢而結(jié)實，如同蓄勢待發(fā)的獵豹，每一寸都蘊(yùn)含著爆發(fā)力。常年習(xí)武和邊關(guān)風(fēng)沙的磨礪，讓他的皮膚呈現(xiàn)出健康的小麥色。水珠順著他緊實的背肌滑落，流過勁瘦有力的腰線，沒入筆直有力的大腿。他的面容相比柏原宸的侵略性，顯得更為柔和端正，劍眉星目，鼻梁挺直，此刻被水汽浸潤，少了幾分平日的冷硬，多了幾分清朗的少年氣，只是眉宇間那抹揮之不去的沉郁，為他增添了幾分超越年齡的成熟與滄桑。
他踏入及腰深的溪水中，捧起清涼的溪水用力潑灑在臉上、身上，搓洗著沾染的污穢和氣味。水流沖刷著他精悍的軀體，在陽光下折射出晶瑩的光澤。
柏原宸安靜地坐在青石上，雖然目不能視，但敏銳的聽覺捕捉著水流被攪動的嘩啦聲，感知著不遠(yuǎn)處那個鮮活生命散發(fā)出的熱度和力量感。陽光曬在裸露的皮膚上，驅(qū)散了溪水的冰冷和方才的惡寒，帶來一種奇異的安寧。他甚至能感覺到水汽蒸騰帶來的、屬于宋琦玉身上的、淡淡的汗味和一種冷冽的松柏氣息。
兩人隔著一小段距離，一個在石上靜坐，一個在水中清洗，誰也沒有再說話。只有溪水潺潺，鳥鳴啁啾，陽光暖融融地籠罩著他們。
不知過了多久，岸邊傳來腳步聲。副將邱衡的聲音響起，帶著刻意的恭敬和距離感：“將軍，干凈的衣物送來了?！?/p>
“放著吧?！彼午駪?yīng)了一聲，從溪水中走上岸，拿起布巾快速擦干身體，換上邱衡帶來的干凈衣袍。他又拿起另一套布衣，走到柏原宸面前，動作不算溫柔卻也不粗暴地幫他套上。
“我兩身量差不多，你先穿我的衣服?！?/p>
穿戴整齊，宋琦玉再次彎腰，將柏原宸打橫抱起。
這一次，柏原宸沒有掙扎，他極其自然地伸出雙臂，環(huán)住了宋琦玉的脖頸，將頭靠在他堅實溫?zé)岬男靥派?，仿佛這懷抱是再理所當(dāng)然不過的歸宿。
宋琦玉身體幾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低頭看了一眼懷中這具異?！皽仨槨钡能|體，眉頭微蹙，卻終究什么也沒說，抱著他，大步朝著軍營的方向走去。
兩人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通往營帳的小徑深處。
而在他們身后，一道目光如同淬毒的鉤子，死死地釘在宋琦玉抱著柏原宸遠(yuǎn)去的背影上。沈林站在一棵粗壯的樹干后，指節(jié)因用力而捏得發(fā)白，指甲深深嵌入粗糙的樹皮。他俊秀的臉龐因嫉妒和憤怒而扭曲，眼中翻涌著陰鷙的暗流。
方才溪邊那一幕——宋琦玉赤裸地清洗身體，陽光勾勒出的每一寸線條；以及此刻，他抱著那個來歷不明的“瞎子”時，那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占有姿態(tài)——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沈林的心上。
“阿玉…”他無聲地咀嚼著這個名字，帶著刻骨的眷戀，目光最終死死鎖定在宋琦玉懷中那個被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頭顱上，“阿狗？呵…”一聲極輕、極冷的嗤笑，消散在樹林的陰影里，只留下滿地的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