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我奉陪到底。 日子在一種微妙而緊繃的平衡中滑過。撕毀借條、砸爛手機(jī)、家長群的風(fēng)波,像投入湖面的巨石,最初的喧囂過后,水面似乎恢復(fù)了平靜。
林薇和陳鋒如同兩條被打中七寸的毒蛇,暫時(shí)蟄伏了起來,沒有再來騷擾。但我知道,他們絕不會善罷甘休,此刻的平靜不過是暴風(fēng)雨來臨前的假象。
我依舊笨拙而虔誠地履行著一個“贖罪者”和“母親”的角色。廚房成了我的主戰(zhàn)場,鍋鏟的碰撞聲取代了從前梳妝臺上瓶瓶罐罐的輕響。
失敗率依舊高居不下,但溫言小臉上的笑容和逐漸圓潤起來的下巴,是我最大的動力和慰藉。 溫明遠(yuǎn)依舊早出晚歸,沉默寡言。他刻意避開與我的所有交集,像一道沉默的影子穿梭在這個曾經(jīng)屬于我們?nèi)齻€人的“家”里。
餐桌上,他永遠(yuǎn)坐在離我最遠(yuǎn)的位置,目光低垂,專注于眼前的食物,仿佛我只是空氣。偶爾在客廳或走廊迎面遇上,他也會立刻移開視線,腳步不停,周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冰冷氣息。
只有一次例外。
那天晚上,我照例在溫言床邊講完故事,輕手輕腳地退出來。剛關(guān)上門,就聽到隔壁主臥傳來壓抑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聲,聲音嘶啞沉悶,聽得人揪心。腳步頓了頓,我轉(zhuǎn)身下樓,翻出醫(yī)藥箱里的體溫計(jì)和退燒藥,又倒了一杯溫水。
主臥的門虛掩著。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推開。 房間里沒有開大燈,只亮著一盞昏黃的床頭燈。溫明遠(yuǎn)側(cè)身蜷在床上,被子胡亂地蓋到腰間,露出寬闊卻明顯透著病態(tài)潮紅的脊背。
他閉著眼,眉心緊緊擰成一個川字,呼吸急促而粗重,額頭上布滿了細(xì)密的冷汗,幾縷濡濕的黑發(fā)貼在鬢角,整個人看起來異常脆弱。
我的心猛地一沉。
白天就見他臉色不太好,沒想到燒得這么厲害。 我放輕腳步走到床邊,將水和藥放在床頭柜上,伸手想探探他額頭的溫度。指尖還未觸碰到皮膚,手腕卻猛地被一只滾燙的大手死死攥?。?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誰?!”他猛地睜開眼,眼神因?yàn)楦邿行o散,布滿血絲,卻帶著野獸般的警覺和銳利,直直刺向我!
“是我。”我忍著腕骨的疼痛,盡量放柔聲音,“你發(fā)燒了,很燙。量下體溫,把藥吃了?!?他似乎花了很大的力氣才聚焦看清是我,那銳利的警惕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的疲憊和……茫然?攥著我手腕的力道松了些,卻沒有放開。
“晚晚……”他喃喃地吐出兩個字,聲音沙啞得幾乎破碎,眼神迷蒙地望著我,像是透過我在看什么遙遠(yuǎn)的東西,“……別走……” 這聲模糊的、帶著高燒時(shí)特有脆弱感的呼喚,像一根尖銳的針,猝不及防地刺穿了我所有偽裝的平靜。
我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前世臨死前,他看著我尸體時(shí)那死灰般的眼神,和此刻他燒糊涂了抓著我、近乎哀求的脆弱模樣,在我腦中瘋狂交織碰撞!
“好,不走?!蔽衣犚娮约旱穆曇魩е鵁o法抑制的顫抖,另一只手覆上他滾燙的手背,試圖安撫,“我不走,先把藥吃了,好不好?” 他似乎聽進(jìn)去了,又似乎沒有。
只是依舊固執(zhí)地攥著我的手腕,力氣很大,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神直勾勾地看著我,嘴里又含糊地重復(fù)了一遍:“……別走……” 我艱難地騰出手,拿起電子體溫計(jì),小心地塞進(jìn)他因?yàn)楦邿闪训拇介g。
他順從地含著,目光卻依舊一瞬不瞬地鎖在我臉上,那里面翻涌著我從未見過的、深不見底的恐懼和……依戀?仿佛下一秒,我就會消失不見。
39.8°C。
鮮紅的數(shù)字在昏暗的光線下格外刺眼。 我的心揪得更緊。費(fèi)力地扶起他沉重的身體,讓他靠在我肩上,把藥片和水杯遞到他唇邊。他燒得迷迷糊糊,吞咽得很困難,水順著嘴角流下,打濕了衣襟。我手忙腳亂地替他擦拭,又哄著他把剩下的水喝完。
整個過程中,他那只滾燙的手,始終沒有松開我的手腕。仿佛那是維系他此刻搖搖欲墜世界的唯一錨點(diǎn)。
喂完藥,我試圖讓他躺好休息,他卻固執(zhí)地不肯躺下,只是半靠在我身上,額頭抵著我的肩膀,滾燙的呼吸噴在我的頸窩里,沉重而灼熱。
嘴里依舊斷斷續(xù)續(xù)地、無意識地呢喃著“別走”、“晚晚”…… 房間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聲和我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時(shí)間失去了意義。
我僵著身體,維持著這個別扭的姿勢,任由他滾燙的體溫源源不斷地傳遞過來,灼燒著我的皮膚,也灼燒著我的心。手腕被他攥得生疼,那疼痛卻奇異般地帶來一種真實(shí)的、被需要的酸楚感。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藥效開始發(fā)揮作用,他急促的呼吸漸漸平緩下來,緊攥著我手腕的力道也一點(diǎn)點(diǎn)松懈。
終于,他沉重的身體徹底軟倒下去,陷入了更深沉的昏睡。只是那只手,依舊虛虛地搭在我的手腕上。
我小心翼翼地將他放平,蓋好被子。看著他即使在睡夢中依舊緊鎖的眉頭和潮紅未退的臉頰,一種從未有過的、尖銳的心疼攫住了我。指尖不受控制地輕輕拂過他汗?jié)竦聂W角。
這一夜,我沒有離開。搬了張椅子坐在床邊,隔一會兒就用溫水浸濕毛巾,替他擦拭額頭和脖頸降溫。看著他緊鎖的眉頭在涼意下偶爾舒展,聽著他逐漸平穩(wěn)的呼吸,心底那片冰冷的荒蕪,似乎也被這昏黃燈光下的守候,悄悄融化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