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微!知微你等等我!別怕!”
一個焦灼的、無比熟悉的男聲穿透嘩嘩的雨聲,由遠及近。那聲音里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溫柔與急切,曾經是我沉淪的港灣,如今卻只讓我胃里翻江倒海。
我猛地抬起頭,雨水沖刷著視線,卻無法模糊那兩個正朝著這邊踉蹌奔來的身影。
顧明淵。
我的前未婚夫。此刻他正緊緊攥著另一個女子的手,跌跌撞撞地跑來。他身上的錦袍被雨水淋透,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狼狽的輪廓,那張曾經讓我癡迷的俊逸臉龐沾滿雨水,寫滿了虛假的焦急。
而被他緊緊護在懷里、小心翼翼牽著手的那個女子——
林小碗。
我曾經的貼身丫鬟,此刻卻穿著一身明顯不合身、但料子還算細軟的衣裙,頭發(fā)凌亂地貼在蒼白的臉頰上。雨水順著她的發(fā)梢滴落,她微微顫抖著,像一朵受驚的、需要人呵護的菟絲花。然而,那低垂的眼睫下,一抹極力隱藏卻依舊泄露的得意和貪婪,像毒蛇的鱗片,在雨水的反光中一閃而逝。
前世,就是這楚楚可憐的外表下,藏著最毒的蛇信。
“知微!”顧明淵終于跑到我面前,他大口喘著粗氣,雨水順著他挺直的鼻梁流下,滴落在冰冷的石板上。他看著我,眼神復雜,有愧疚,有掙扎,但更多的是那種令人作嘔的、自以為是的憐憫和決絕?!澳恪阍趺戳艹蛇@樣?快起來!”他伸手想扶我,動作卻帶著一種疏離的猶豫。
“小姐…”林小碗怯生生地開口,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哭腔和顫抖,她往顧明淵身后縮了縮,仿佛我是洪水猛獸,“都是奴婢的錯…奴婢不該…可奴婢和顧公子…是真心…”
“閉嘴!”顧明淵猛地打斷她,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厲,但那只握著林小碗的手,卻收得更緊了,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他轉向我,深吸一口氣,仿佛在積攢勇氣說出什么驚天動地的宣言,“知微,是我對不住你!可…可我不能再騙你,更不能騙我自己!我對小婉…情難自禁!她…她才是沈家真正的血脈!我不能看著她流落在外受苦!”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在雨夜里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悲壯。
情難自禁?真正的血脈?
前世,就是這番看似情深義重、實則自私透頂?shù)男?,擊碎了我最后一絲幻想,讓我像個傻子一樣跪在冰冷的雨水中苦苦哀求,最終換來那杯穿腸毒藥。
心口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仿佛被無形的利刃再次貫穿。但這一次,沒有眼淚,沒有哀求。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那焚盡一切的恨火在眼底無聲燃燒。
“哦?”我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從冰冷濕滑的地上站了起來。濕透的嫁衣沉重地往下墜,像披著一件浸滿水的鐵甲。我站直身體,挺直了脊梁,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又仿佛穿上了無形的盔甲。雨水順著我的臉頰滑落,流進嘴角,是咸澀的鐵銹味,那是恨意凝聚的味道。
我微微歪著頭,目光平靜得可怕,像結了冰的湖面,冷冷地掃過眼前這對緊緊依偎的“璧人”。顧明淵被我這異乎尋常的平靜看得有些發(fā)毛,他下意識地想把林小碗完全擋在身后。
“所以,”我的聲音在嘩嘩雨聲中響起,不高,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砸在地上,“顧公子深夜帶著我沈家的丫鬟私奔出府,是因為…你終于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真愛’?還順帶…替沈家認了個流落在外的‘真千金’?”
顧明淵的臉色在雨水的沖刷下瞬間變得慘白,他嘴唇翕動了一下,似乎想辯解什么:“知微,不是你想的那樣,小碗她…”
“顧明淵?!蔽掖驍嗨曇衾餂]有任何溫度,只有一片漠然的死寂,“婚約,取消?!?/p>
話音落下的瞬間,我攥緊了手中那紙濕透的婚書。那承載了所謂“兩姓之好”的脆弱紙張,此刻在我手中輕飄飄如同廢紙。
“刺啦——!”
一聲刺耳至極的裂帛聲,猛地撕裂了沉悶的雨幕!
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從中間,狠狠地撕開了它!動作干脆、利落、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決絕。仿佛撕開的不是一紙婚書,而是我與眼前這個男人、與這虛假可悲的前半生所有的聯(lián)系。
被撕裂的紙片隨著雨水飄落,像兩只被雨水打濕、再也飛不起來的殘蝶,無力地跌落在泥濘的地上,瞬間被污濁的泥水吞沒。
顧明淵和林小婉徹底僵在了原地,如同兩尊被雨水淋透的石像。顧明淵的眼睛瞪得極大,難以置信地看著地上那兩片迅速被泥水浸染的碎紙,仿佛無法理解眼前發(fā)生的一切。他臉上那虛假的深情和愧疚徹底凝固,只剩下一片茫然和震驚。林小碗則死死咬住了下唇,那抹得意的神情僵在臉上,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真實的、巨大的錯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她大概從未想過,我這個被嬌養(yǎng)長大的“假千金”,竟會有如此決絕的姿態(tài)。
我甚至沒有再看他們一眼,仿佛他們只是路邊的垃圾。
轉身。
濕透的裙裾沉重地拖在冰冷的石板路上,每一步都留下深色的水痕,又迅速被新的雨水沖刷掉。身后傳來顧明淵似乎終于回過神來的、帶著氣急敗壞和一絲不易察覺慌亂的喊聲:“沈知微!你去哪里?!你瘋了嗎!回來!外面宵禁了!”
林小碗帶著哭腔的、假惺惺的勸解聲也隱約傳來:“小姐…小姐您別沖動…外面危險…”
他們的聲音在嘩嘩的雨聲和呼嘯的夜風中,顯得那么遙遠、那么可笑,如同隔著一層厚重的磨砂玻璃,模糊不清,最終被徹底淹沒。危險?呵,這深宅大院里的毒蛇,比外面持刀的巡夜士兵可怕百倍。
我挺直了背脊,迎著撲面而來的冰冷雨水,一步一步,朝著與沈府、與顧明淵、與林小碗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目標只有一個——皇城。
那高聳入云、在沉沉雨夜中如同蟄伏巨獸般的宮墻輪廓,在視線盡頭越來越清晰。冰冷的雨水順著我的額角流下,滑過眼睫,模糊了視線,卻澆不滅眼底那兩簇幽冷的火焰。
沈府?顧家?假千金的身份?這些曾束縛我、定義我的枷鎖,在死亡面前,輕賤如塵。
我只要活下去。然后,讓所有負我、欺我、害我之人,血債血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