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越來越近,甚至能聽到趙瑾的人在呼喊:「搜!仔細搜!他們跑不遠!」
寒風卷著落葉打在臉上,像刀子。
我看著籃子里的嬰兒,他哭得聲嘶力竭,小拳頭攥得緊緊的,像是在對抗這刺骨的冷。
那枚「李」字令牌,在火光下泛著冷光。
李偉的人?還是……他的親骨肉?
不管是誰,他只是個孩子。
前世刑場上,我見過太多無辜者慘死。蘇承滿門,陳猛的母親,甚至那些被趙瑾牽連的宮人……我沒能護住他們。
這一世,難道還要看著一個嬰兒死在眼前?
「帶上他?!?/p>
我彎腰,不等蘇清鳶開口,直接將籃子抄進懷里。襁褓很薄,嬰兒的體溫透過布料傳來,微弱得像風中殘燭。
蘇清鳶皺眉:「你瘋了?帶著他,我們根本跑不快!」
「跑不快也得帶?!刮页断律砩系呐L,裹緊籃子,「趙瑾要殺的是我,跟他無關?!?/p>
「無關?」蘇清鳶冷笑,眼神掃過那枚令牌,「你信嗎?這孩子若真是李偉的種,趙瑾說不定比殺你還想殺他——李偉倒了,他可不想留個后患?!?/p>
她的話像一盆冷水,澆得我清醒。
是啊。
這孩子不僅是累贅,可能還是個活靶子。
可……
懷里的嬰兒突然不哭了,小腦袋在披風里蹭了蹭,像是找到了一點溫暖。
我心一橫,轉身就走:「走!進林子深處!」
蘇清鳶咬了咬牙,沒再反駁,握緊匕首跟上來,腳步比剛才快了數(shù)倍:「東邊有片沼澤,他們不敢輕易進?!?/p>
我們鉆進密林,火把的光被樹影切割得支離破碎。
懷里的嬰兒很乖,或許是累了,或許是被披風裹得暖和了,只偶爾發(fā)出幾聲微弱的哼唧。
我盡量把籃子護在懷里,避免被樹枝刮到,腳下的落葉發(fā)出沙沙的響,在寂靜的林子里格外刺耳。
「他們分兵了?!固K清鳶突然停下,側耳聽了聽,「至少有三隊,正往這邊包抄?!?/p>
我喘著氣,靠在一棵樹上,低頭看了看懷里的嬰兒。他睡得很沉,眉頭卻皺著,像是在做什么噩夢。
「沼澤還有多久到?」
「最快一刻鐘?!固K清鳶抬頭望了望天色,「但這林子岔路多,他們熟悉地形,說不定會抄近路?!?/p>
話音剛落,左側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樹枝被撞斷的脆響。
「這邊!有動靜!」
是趙瑾的人!
「走!」我拽起蘇清鳶,往右側的陡坡沖去。
這坡很陡,長滿了低矮的灌木,腳下全是松動的碎石。我一手護著懷里的嬰兒,一手抓著灌木,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往下沖。
蘇清鳶跟在后面,匕首時不時揮出,斬斷擋路的荊棘。
身后的呼喊聲越來越近,甚至能聽到箭矢破空的聲音。
一支箭擦著我的頭皮飛過,釘在前面的樹干上,箭尾震顫不止。
「快!」蘇清鳶回頭推了我一把,「下去就是沼澤邊緣!」
我踉蹌著沖下陡坡,雙腳踩進一片泥濘里。腥臭的氣味撲面而來,腳下的淤泥深及腳踝,每走一步都異常艱難。
蘇清鳶緊隨其后,剛站穩(wěn)就回頭望去。
坡上,十幾個黑衣殺手追了上來,看到沼澤,都停在邊緣,不敢貿然前進。
「他們怕沼澤里的瘴氣?!固K清鳶松了口氣,低聲道,「這時候的瘴氣最毒,吸多了會斃命?!?/p>
我抬頭看了看,沼澤深處彌漫著淡淡的白霧,確實透著詭異。
「暫時安全了?」
「暫時?!固K清鳶眼神警惕,「他們肯定會在周邊守著,等瘴氣散了再進來。我們得趁這功夫穿過沼澤,到對岸的林子去?!?/p>
她指了指沼澤對岸,隱約能看到一片更茂密的樹林。
我低頭看了看懷里的嬰兒,他還在睡。沼澤里又冷又濕,再耽誤下去,他恐怕?lián)尾蛔 ?/p>
「走?!?/p>
我深吸一口氣,率先踏入更深的淤泥里。
淤泥瞬間沒過小腿,冰冷刺骨,還帶著一股拉扯的力道,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底下拽著。
蘇清鳶跟在我身側,手里拿著一根枯枝,不斷試探著前方的路況:「跟著我踩的地方走,別踩那些冒泡的坑,底下可能是泥潭?!?/p>
我們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速度慢得像蝸牛。
瘴氣越來越濃,吸入肺里,帶著一股甜腥的味道,讓人頭暈目眩。
我用披風一角捂住口鼻,另一只手死死護著懷里的嬰兒,盡量不讓瘴氣靠近他。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我的雙腿已經(jīng)麻木,頭暈得厲害,眼前陣陣發(fā)黑。
蘇清鳶的臉色也白得嚇人,嘴唇干裂,腳步有些踉蹌。
「快到了……」她指著前面,聲音虛弱,「看到那片蘆葦了嗎?穿過蘆葦,就是對岸?!?/p>
我點點頭,咬著牙,想再往前走一步,腳下卻突然一軟,整個人往下陷去!
「小心!」蘇清鳶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淤泥瞬間沒過我的大腿,冰冷的泥漿灌進褲腿,帶著巨大的吸力,要把我往下拖。
懷里的嬰兒被驚醒,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抓緊!」蘇清鳶咬著牙,拼命往回拽我,她的腳下也開始打滑,「把孩子給我!」
我猶豫了一瞬。
她現(xiàn)在自身難保,接過孩子,只會更危險。
但我若不松手,兩個人都會被拖進泥潭。
「快!」蘇清鳶怒吼,額頭上青筋暴起,「你想兩個人都死在這?!」
我心一橫,解開披風的一角,將籃子遞過去。
蘇清鳶騰出一只手接住,死死抱在懷里,另一只手依舊拽著我:「使勁!往上蹬!」
我用盡全力,雙腳在淤泥里亂蹬,終于找到了一塊堅硬的底,借著蘇清鳶的拉力,猛地往上一竄!
「噗通!」
我摔在一片稍硬的泥地上,渾身是泥漿,大口喘著氣。
蘇清鳶也被我?guī)У悯咱劻藥撞?,懷里的嬰兒哭得更兇了?/p>
她顧不上擦臉上的泥,先低頭檢查嬰兒有沒有事,見他只是受驚,才松了口氣。
「還能走嗎?」她問我。
我掙扎著想站起來,雙腿卻像灌了鉛,剛站起就踉蹌著差點摔倒。
就在這時,身后傳來一陣詭異的聲響。
不是人的聲音,像是……某種野獸的低吼。
蘇清鳶臉色一變,猛地回頭。
只見沼澤深處的白霧里,隱約有幾雙綠油油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我們。
是狼!
這片沼澤里,竟然有狼!
「不好!」蘇清鳶將嬰兒塞進我懷里,拔出匕首,「它們被血腥味引來了!快!往蘆葦叢跑!」
我顧不上腿疼,抱著嬰兒,跟著她往蘆葦叢沖。
身后的低吼越來越近,甚至能聽到狼爪踩在泥地上的聲音。
剛沖進蘆葦叢,一只體型碩大的灰狼就撲了上來,腥臭的氣息撲面而來!
蘇清鳶反應極快,側身躲過,匕首順勢劃向狼的腹部!
「嗷嗚——」
灰狼慘叫一聲,帶起一串血花,卻更加兇狠地撲了上來。
「你先走!」蘇清鳶大喊,揮著匕首與灰狼纏斗在一起。
我看著她單薄的身影,在高大的灰狼面前像一片隨時會被撕碎的葉子,心臟猛地一縮。
走?
前世我就是因為一次次「先走」,才失去了所有。
這一世,絕不可能!
我將嬰兒塞進蘆葦叢深處,用幾塊石頭擋住,然后撿起一根粗壯的蘆葦桿,轉身沖了回去。
蘇清鳶已經(jīng)被另一只狼盯上,左胳膊被劃了一道口子,鮮血直流。
我大吼一聲,用盡全身力氣,將蘆葦桿狠狠砸向那只狼的腦袋!
「砰!」
狼被打得一個趔趄,憤怒地回頭瞪我,綠幽幽的眼睛里滿是殺意。
「這邊!」我朝它勾了勾手,故意往遠離蘆葦叢的方向跑。
兩只狼立刻放棄蘇清鳶,朝我追來。
「趙珩!你瘋了!」蘇清鳶大喊。
我沒回頭,拼命往前跑。
蘆葦桿根本沒什么用,我只能靠著對地形的熟悉,在密集的蘆葦叢里繞圈。
一只狼突然從側面撲來,我躲閃不及,后背被狠狠抓了一下,劇痛瞬間傳來,像是被撕開了一道口子。
「呃!」
我踉蹌著摔倒,回頭一看,狼已經(jīng)張開了血盆大口,朝我的脖子咬來!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一支箭突然破空而來,精準地射穿了狼的眼睛!
「嗷嗚——」
狼慘叫著倒下。
另一只狼嚇了一跳,警惕地望向箭來的方向。
我也愣住了。
誰?
只見沼澤對岸的樹林里,走出一隊士兵,為首的是個穿著鎧甲的中年男人,手里還握著一把弓。
是北境軍的人!
而且看他們的旗號,是我親手提拔的張校尉!
「殿下!」張校尉看到我,眼睛一亮,立刻帶人沖過沼澤,「屬下救駕來遲!」
他身后的士兵立刻上前,將剩下的幾只狼射殺。
蘇清鳶也跑了過來,看到張校尉,愣了一下,隨即松了口氣。
「你怎么會在這里?」我忍著后背的疼,問道。
張校尉單膝跪地:「屬下收到陳副將的密信,說三皇子要對您不利,讓屬下立刻帶親兵趕來護駕。只是……屬下到了大營,只看到一片混亂,陳副將他……」
他沒說下去,但眼里的悲痛顯而易見。
原來,陳猛在最后關頭,不僅用自己的命掩護了我,還傳信給了張校尉。
這個背叛了我的人,終究還是用自己的方式,償還了一切。
我胸口一陣發(fā)悶,說不出話。
「先離開這里?!固K清鳶扶著我,對張校尉道,「趙瑾的人可能還在附近,我們得盡快回北境?!?/p>
張校尉點頭:「是!屬下已經(jīng)備好了馬車,就在對岸!」
他讓人把我和蘇清鳶扶上馬車,又派人去蘆葦叢里把嬰兒抱了出來。
馬車緩緩駛離沼澤,朝著北境的方向前進。
車廂里,蘇清鳶正在給我處理后背的傷口,動作很輕。
嬰兒被她放在一旁的軟墊上,不知何時又睡著了,小臉紅撲撲的,沒了之前的脆弱。
「你剛才不該回去的?!固K清鳶低聲道,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太冒險了?!?/p>
我看著窗外飛逝的樹影,笑了笑:「你不也一樣?」
她手一頓,沒再說話,只是給傷口上藥的動作,更輕了。
過了一會兒,她突然開口:「這孩子,你打算怎么辦?」
我看向那個小小的嬰兒。
他的存在,像一個謎。
李偉的令牌,被遺棄在荒郊,又恰好被我們遇到。
是巧合?還是有人故意安排?
「帶回北境?!刮揖従彽?,「查清楚他的來歷?!?/p>
如果他真是李偉的后人,或許能從他身上,找到更多關于趙瑾和李偉勾結的證據(jù)。
就算不是,一個無辜的孩子,我也不能再讓他落入險境。
蘇清鳶點點頭,沒再追問。
車廂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車輪滾動的聲音,和嬰兒偶爾發(fā)出的囈語。
我靠在車壁上,后背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但心里卻異常平靜。
從重生到現(xiàn)在,不過短短幾日,卻像過了一輩子。
背叛,死亡,逃亡,新生。
我失去了陳猛,卻也看清了更多人。
蘇清鳶的狠辣與真誠,張校尉的忠誠,甚至陳猛最后的掙扎……
這盤棋,越來越復雜。
但我知道,我已經(jīng)沒有退路。
北境,是我的根基。
回到那里,我才能真正站穩(wěn)腳跟,與趙瑾抗衡。
只是……
我看向蘇清鳶,她正低頭看著懷里的嬰兒,眼神柔和了許多,與平日里那個鋒芒畢露的女子判若兩人。
這個女人,到底藏著多少秘密?
她接近我,真的只是為了報仇嗎?
還有那個嬰兒……
我隱隱覺得,他的出現(xiàn),或許不僅僅是一個意外。
他背后,可能藏著一個更大的陰謀,一個足以打敗整個朝堂的陰謀。
而我們,已經(jīng)被卷入了這陰謀的中心。
馬車顛簸著,駛向茫茫夜色。
前路,依舊充滿未知與危險。
但這一次,我不再是孤身一人。
趙瑾,等著我。
北境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