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會結束后的第二天,林羽剛把改良銅錢流通的奏疏抄完,就聽到院外傳來熟悉的喧嘩聲。咸陽侯家的圓臉公子正扒著月亮門往里探頭,錦袍上沾著草屑,顯然是剛從馬場過來。
“你可算完事了,” 圓臉公子闖進來,手里還攥著根馬鞭,“我爹昨天把我吊在房梁上打 —— 就因為在宮門外笑出聲,說我丟盡了侯府的臉?!?/p>
林羽放下竹簡,見他胳膊上印著淡淡的鞭痕,忍不住笑:“誰讓你笑那么大聲?禮官的竹尺差點敲你頭上。”
“還說我,” 圓臉公子往石凳上一坐,抓起桌上的蜜餞就往嘴里塞,“你學公雞走路的事,現(xiàn)在整個咸陽城都知道了。我家廚子說,連城西的賣菜老丈都在學你顛肩膀?!?/p>
正說著,高個公子也掀簾進來,臉色比圓臉公子還難看:“我爹罰我抄《孝經(jīng)》十遍,說再跟你們混在一起,就把我送到邊疆從軍?!?/p>
“從軍?” 圓臉公子嘴里的蜜餞差點噴出來,“就你這騎術,到了邊疆怕是連馬都騎不穩(wěn)?!?/p>
高個公子瞪了他一眼,卻沒反駁 —— 他上次賽馬時確實從馬上摔下來過,摔斷了兩根肋骨。
林羽看著他們唉聲嘆氣的樣子,突然有了主意:“與其在家挨罰,不如找個地方痛痛快快玩。我知道城外有個廢棄的馬場,場地寬敞,離城又遠,家長們找不到?!?/p>
“去馬場做什么?賽馬我可不敢了?!?高個公子下意識摸了摸肋骨。
“不賽馬,” 林羽撿起地上的樹枝,在泥地上畫了個長方形,“我們玩?zhèn)€新花樣 —— 馬球?!?/p>
“馬球?” 兩個公子異口同聲地問。
“就是騎在馬上,用球桿擊球進門,” 林羽畫出兩個球門,“分兩隊,誰進的球多誰贏。比賽馬安全,又比射箭有趣?!?/p>
圓臉公子的眼睛瞬間亮了:“用什么當球?用布包石子?”
“用藤條編個球,外面裹層棉布,打起來不疼,” 林羽在地上畫了根彎曲的球桿,“球桿要這樣,前端彎個小鉤,方便勾球?!?/p>
高個公子湊近看了看:“這法子能行嗎?騎馬時揮桿,會不會摔下來?”
“先在地上練,熟練了再上馬,” 林羽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像學趨步,先學走再學跑?!?/p>
三個少年湊在地上畫球場,連春桃端來的茶水都忘了喝。最后林羽用樹枝敲了敲泥地:“咱們成立個社團,就叫‘逍遙社’,約好每日辰時在馬場聚會,誰遲到誰請吃胡餅?!?/p>
“好!” 圓臉公子第一個贊成,“我這就去通知其他幾個,上次在醉仙樓一起喝酒的,估計都在家挨罰呢?!?/p>
高個公子也點頭:“我讓仆役去編藤球,再找?guī)讉€鐵匠打球桿 —— 就說練騎射要用,我爹肯定答應?!?/p>
林羽看著他們興沖沖地往外跑,突然覺得這 “紈绔” 的日子也有章法。至少成立社團比偷偷摸摸聚在一起體面,玩馬球比在街上賽馬安全 —— 這也是種藏鋒芒的法子,用正當?shù)挠深^掩蓋玩樂的本心。
張管家不知何時站在廊下,看著地上的畫痕直搖頭:“公子剛在朝會上掙了點臉面,怎么又跟這些公子哥混在一起?相爺要是知道了,少不得又要讓你抄《孫子兵法》?!?/p>
“抄就抄,” 林羽撿起樹枝擦掉畫痕,“總比他們偷偷去賭錢強。馬球至少能練騎術,說不定將來上戰(zhàn)場還能用得上?!?/p>
張管家被他堵得沒話說,只能嘆著氣去吩咐仆役備馬 —— 知道攔不住,不如跟著去看看,免得真出什么亂子。
城外的馬場在渭水南岸,原是秦軍的馴馬場,后來遷到別處,就留下片空場地,四周用木欄圍著,中間還有個廢棄的箭靶。林羽帶著仆役來時,圓臉公子已經(jīng)到了,正指揮家丁平整地面,高個公子帶來的藤球堆在草垛上,像堆圓滾滾的綠果子。
“你看這球怎么樣?” 高個公子拿起個藤球拋過來,林羽接住時感覺輕飄飄的,確實比石子安全。
陸續(xù)又有四個貴族子弟趕來,都是些平時一起賽馬喝酒的伙伴,臉上或多或少帶著挨罰的痕跡 —— 有的衣領還歪著,有的發(fā)髻上少了支簪子。
“我爹把我的獵鷹都沒收了,” 個矮胖公子踢著藤球,“說再去山林里追兔子,就打斷我的腿?!?/p>
“我更慘,” 個瘦高公子嘆氣,“我娘讓三個侍女盯著我,連書房門都不讓出,是翻墻跑出來的。”
林羽把他們叫到一起,在地上畫出馬球規(guī)則:“分兩隊,每隊三人,球門在兩端,用球桿把球打進對方球門得分。記住,不能用手碰球,不能故意撞人 —— 誰犯規(guī)誰罰下場,給大家撿球?!?/p>
他拿起根臨時削的木桿示范:“握桿要穩(wěn),手臂別太用力,用手腕發(fā)力……”
貴族子弟們平時騎術都不差,就是沒玩過這種配合的游戲。剛開始要么把球打飛,要么揮桿時差點從馬上掉下來,引得家丁們哈哈大笑。圓臉公子最性急,揮桿太猛,球桿 “啪” 地斷成兩截,惹得大家笑成一團。
“別急,” 林羽騎著馬在場地中間穿梭,糾正他們的姿勢,“就像舀湯,手腕輕轉就行,不用使勁?!?/p>
練到日頭偏西時,總算能像樣地打半場。藤球在馬蹄間滾來滾去,少年們的呼喝聲、球桿擊球的 “砰砰” 聲、馬蹄踏地的 “嗒嗒” 聲混在一起,比在酒樓喝酒熱鬧十倍。林羽策馬追上一個滾向邊線的藤球,手腕輕轉,球桿勾著球往球門送,眼看就要進門,卻被高個公子斜刺里沖過來截住 —— 兩人的馬差點撞到一起,嚇得家丁們都圍了上來。
“好球!” 林羽勒住馬,笑著揚了揚球桿,“這才有點意思?!?/p>
高個公子也笑:“再來!這次肯定贏你。”
就在他們準備開球時,馬場入口突然傳來馬蹄聲。六個騎著駿馬的武士簇擁著個老者走進來,老者穿著褐色鎧甲,須發(fā)花白,腰間的佩劍比普通劍長半尺,眼神銳利得像鷹隼。
“是王翦將軍!” 圓臉公子的聲音突然發(fā)顫,手里的球桿差點掉在地上。
林羽心里咯噔一下。王翦?那個輔佐秦王滅六國的名將?他怎么會來這里?
武士們迅速散開,把馬場圍了起來。王翦勒住馬,目光掃過場地里的貴族子弟,最后落在林羽手里的球桿上,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
“你們在這里做什么?” 王翦的聲音不高,卻帶著沙場磨礪出的威嚴,震得人耳膜發(fā)麻。
圓臉公子趕緊滾下馬,跪在地上:“回將軍,我們…… 我們在練騎術?!?/p>
“練騎術用得著藤球?” 王翦的馬鞭指向草垛上的藤球,“老夫看你們是在胡鬧!”
高個公子也跟著下馬:“將軍息怒,這是新練的騎射法子,用球桿練準頭……”
“豎子不足與謀!” 王翦突然打斷他,馬鞭在空中抽得 “啪” 響,“六國未平,北境未安,你們卻在這里玩球取樂!對得起身上的錦衣玉食嗎?對得起戰(zhàn)死的將士嗎?”
貴族子弟們都低下頭,沒人敢說話。林羽握著球桿的手微微發(fā)緊 —— 知道在這位老將軍面前辯解沒用,他的字典里只有 “征戰(zhàn)” 和 “備戰(zhàn)”,容不下半點玩樂。
王翦的目光在林羽身上停了一瞬:“你就是李斯的兒子?在宮里學公雞走路的那個?”
林羽翻身下馬,拱手行禮:“是?!?/p>
“李斯輔佐秦王統(tǒng)一天下,你卻在這里玩物喪志,” 王翦的語氣更冷,“難怪人說將門出虎子,相府出紈绔 —— 老夫看你連紈绔都不如,是個不知家國為何物的蠢貨!”
這話像鞭子抽在臉上,林羽的臉瞬間漲紅。他能接受 “紈绔” 的評價,卻不能容忍別人說他不知家國 —— 他改良農具是為了增產,提議銅錢流通是為了民生,只是用錯了方式,不是沒有本心。
“將軍此言差矣,” 林羽抬起頭,直視著王翦的眼睛,“練馬球能練騎術,練準頭,將來若有戰(zhàn)事,我們未必不能上戰(zhàn)場??偙仍诩易x書讀成書呆子,連馬都不會騎強?!?/p>
“你還敢頂嘴?” 王翦的馬鞭指向他的鼻尖,“等你能拉開三石弓,再跟老夫談戰(zhàn)場!”
武士們都握緊了腰間的佩劍,氣氛緊張得像要下雨。圓臉公子想上前求情,被高個公子拉住 —— 知道這時候說話只會火上澆油。
林羽卻沒再說話,只是彎腰撿起地上的藤球,用球桿輕輕一挑,藤球在空中劃出道弧線,穩(wěn)穩(wěn)落進遠處的箭靶 —— 距離足有三十步。
“將軍請看,” 林羽握著球桿,“這準頭,未必比射箭差。”
王翦的目光落在箭靶上的藤球上,眼神微微一動,卻沒說話,調轉馬頭就往外走,只留下句冷哼:“好自為之?!?/p>
武士們跟著離開,馬場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聲。圓臉公子擦了擦額頭的汗:“嚇死我了,王翦將軍的眼神能殺人 —— 你剛才太膽大包天了,竟敢跟他頂嘴?!?/p>
“他說的有道理,但不全對,” 林羽撿起球桿,“玩和練未必不能兼顧。就像他練劍之余也會下棋,我們玩球之余也能練騎術?!?/p>
高個公子看著箭靶上的藤球:“你這準頭真行,剛才那下要是射箭,肯定能中靶心?!?/p>
“多練就行,” 林羽把球桿遞給他們,“繼續(xù)玩,別讓將軍的話掃了興 —— 越是有人看不起,越要玩出樣子?!?/p>
少年們重新上馬,這次沒人敢嬉鬧,揮桿擊球時格外認真。藤球在馬蹄間滾動,球桿碰撞發(fā)出 “砰砰” 聲,比剛才多了股較勁的意思。林羽策馬穿梭在球場里,突然覺得王翦的話未必是壞事 —— 至少能讓他們玩得更用心,把馬球當成正經(jīng)事來做。
日頭偏西時,大家都累得滿頭大汗,卻沒人想走。圓臉公子提議:“明天帶些酒菜來,打完球就在這里野餐 —— 就說練騎術晚了,家里肯定不會懷疑?!?/p>
“再讓仆役搭個涼棚,” 高個公子補充,“把棋盤也帶來,打完球下兩局,省得總在外面喝酒?!?/p>
林羽看著他們七嘴八舌地規(guī)劃,突然覺得這 “逍遙社” 真像個小團體。有活動,有規(guī)矩,還有共同的目標 —— 雖然這目標只是玩得開心又不挨罰。
離開馬場時,夕陽把渭水染成了金紅色。林羽回頭望了望,木欄圍著的場地里,藤球還躺在草垛上,像顆等待明天的種子。他知道王翦的話會傳到李斯耳朵里,說不定還會傳到秦王那里,但心里卻不慌 —— 至少他們沒做壞事,練馬球總比惹是生非強。
剛進長安君府,就見李斯的貼身仆役在門口等:“公子,相爺在書房等著您,讓您打完球就過去?!?/p>
林羽心里一緊,跟著仆役往書房走。路過正廳時,看到君夫人院里的丫鬟在偷偷抹淚 —— 肯定是王翦派人把馬場的事告訴李斯了。
書房里彌漫著墨香。李斯坐在案前看竹簡,面前擺著兩盞茶,顯然等了很久。林羽走進來時,他沒抬頭,只是指了指對面的蒲團:“坐。”
“父親?!?林羽坐下,手指下意識絞著衣袖。
“王翦將軍派人來說,你在馬場玩球,還跟他頂嘴了?” 李斯翻過竹簡,聲音聽不出情緒。
“是。” 林羽老實承認,“但我們是在練騎術,用球桿練準頭,不是單純玩鬧?!?/p>
李斯放下竹簡,看著他:“王翦說你是蠢貨,你怎么看?”
“他說得不對,” 林羽抬起頭,“我知道家國重要,也知道現(xiàn)在該備戰(zhàn)。但練騎術不一定非要射箭,玩球也能練反應 —— 就像父親看兵法之余也會看雜記,放松不是壞事?!?/p>
李斯的嘴角似乎動了動:“你能這么想,不算太蠢。” 他從袖袋里摸出塊木牌,上面刻著 “逍遙社” 三個字,“這是張管家剛才讓木匠刻的,說你們成立了社團,該有個信物。”
林羽接過木牌,上面的字跡是李斯的,蒼勁有力,不像臨時刻的。他突然明白,父親早就知道了,甚至默許了這件事。
“明天去馬場,把這個帶上,” 李斯重新拿起竹簡,“告訴那些公子,玩可以,但別誤了正事 —— 該讀書時讀書,該練騎術時練騎術,別讓人抓住把柄。”
“知道了!” 林羽攥著木牌站起來,心里的石頭落了地。
走出書房時,月光已經(jīng)爬上回廊的欄桿。春桃正站在廊下等,手里捧著件厚披風:“公子,張管家說晚上涼,讓您披上?!?/p>
林羽接過披風,感覺比平時暖和。他摸了摸懷里的木牌,突然覺得這 “逍遙社” 不只是玩樂的由頭,或許真能變成個有意思的地方 —— 至少能讓這些貴族子弟有事做,不用整天想著惹是生非。
“明天去馬場,把廚房里的胡餅多帶些,” 林羽對春桃說,“還有上次做冰酪的方子,讓仆役帶著工具,在馬場做冰酪當點心?!?/p>
春桃笑著點頭:“公子這是要把逍遙社辦成集市呀?”
“差不多,” 林羽笑著往回走,月光在地上投下他的影子,比平時挺拔些,“至少要讓王翦將軍下次看到,覺得我們不是只會玩球的蠢貨?!?/p>
回到院里時,他把 “逍遙社” 木牌掛在床頭。月光透過窗欞照在木牌上,“逍遙” 兩個字像雙眼睛,提醒他玩鬧要有度,放松要有方。他知道明天去馬場又會遇到議論,甚至可能被王翦再撞見,但心里卻充滿期待 —— 不管別人怎么看,這是屬于他們的小天地,是在森嚴的規(guī)矩里,為自己掙來的一點逍遙。
窗外的蛙聲漸漸歇了,林羽躺在床上,手指摩挲著木牌上的刻痕。明天要教大家新的馬球規(guī)則,要試試在馬上用球桿勾球,還要讓仆役搭涼棚 —— 想著想著就睡著了,夢里都是馬蹄聲和擊球的 “砰砰” 聲,比任何樂曲都動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