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小桃緊貼著冰冷的門扉,房內(nèi)傳出的細(xì)碎聲響讓她耳根發(fā)熱,臉頰也染上了幾分不自然的紅暈。她強迫自己移開注意力,目光掃過庭院,遠(yuǎn)處一個黑影讓她心頭一凜。她迅速瞥了眼緊閉的房門,確認(rèn)無人注意后,提起裙擺,如一只輕捷的貓兒,悄無聲息地朝著那處陰影潛去。
假山嶙峋的背光處,一個蒙面黑衣人如同石雕般佇立。小桃收斂了在偏院時的溫順神色,不卑不亢地在他面前單膝點地,姿態(tài)帶著一種刻意的疏離與隱藏的傲氣。
“今日可有收獲?”
黑衣人的聲音如同淬了冰,在這寂靜的角落顯得格外陰冷。
“回稟主子,并未!”
小桃的聲音斬釘截鐵,眼神銳利,與方才在李宸依面前判若兩人。
黑衣人幽深的目光投向李宸依偏院的方向。
“上官軒如此緊張李宸依,這女人身上必有我們要找的東西!你仔細(xì)點,寸步不離,留心她的一舉一動,任何蛛絲馬跡都不可放過。”
“是!主子!”
小桃的聲音里壓抑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恨意。
“嗯,去吧。”
黑衣人身影微動,似要融入黑暗。
小桃卻依舊跪著未起,猛地抬頭,聲音帶著急切的追問。
“主子,可曾有我姐姐的消息?”
黑衣人頭也未回,腳步未停,冰冷的余音飄散在風(fēng)里。
“有了自會告訴你。眼下,莫要誤了大事!”
那“大事”二字,沉甸甸地砸在小桃心上。
看著那毫不留情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小桃緊咬著下唇,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心中無聲地吶喊。
“我乃堂堂北宿國郡主!哼……姐姐,等我!”
一股屈辱與憤恨在胸腔里灼燒。
“小桃,你跪在那里干什么?”
福嬸的聲音突然在不遠(yuǎn)處響起,帶著疑惑。
小桃驚得魂飛魄散,猛地從地上彈起,慌亂間差點絆倒。
“啊——福嬸……我、我……”
她結(jié)結(jié)巴巴,腦中一片空白,冷汗瞬間浸濕了后背。
福嬸走近幾步,眉頭微蹙。
“小姐喊你半天了,人影都尋不見??烊グ桑瑒e讓小姐等急了。”
“是!是!”
小桃如蒙大赦,幾乎是連滾爬爬地逃離了假山陰影,一路小跑沖回了偏院,心口還在怦怦狂跳。
偏院房間內(nèi),燭火搖曳,上官軒早已離去,只留一絲若有似無的冷冽氣息。李宸依獨坐桌旁,支著下巴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姐!”
小桃推門而入,帶著哭腔,撲通一聲重重跪在李宸依腳邊,額頭幾乎觸地。
“奴婢該死!耽誤了小姐的事,請小姐重重責(zé)罰……”
她聲音哽咽,身體微微發(fā)抖,一半是剛才的驚魂未定,一半是做戲的惶恐。
李宸依被她這陣仗嚇了一跳,連忙起身去扶。
“哎呀!快起來!你們這里的人怎么都這樣,動不動就跪,動不動就責(zé)罰,膝蓋不疼嗎?頭不暈嗎?”
她語氣里滿是無奈和不解,這繁復(fù)的規(guī)矩讓她頭疼不已。
小桃卻誤會了她的意思,以為這是要驅(qū)逐的前兆,反而跪得更實,眼淚簌簌落下。
“小姐!求您責(zé)罰!求您千萬別趕小桃走……小桃無處可去了……”
她哭得情真意切,倒有幾分真心實意的恐慌。
李宸依被她哭得一個頭兩個大,索性松開手,坐回凳子上,故意板起臉。
“你再不起來,就真的走吧,我這兒留不下動不動就哭天搶地的人?!?/p>
這話如同定身咒,小桃的哭聲戛然而止。她驚惶地抬起淚眼,對上李宸依看似嚴(yán)肅實則無奈的眼神,心念電轉(zhuǎn),猛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只是肩膀還一抽一抽的,努力把嗚咽憋回喉嚨里,模樣甚是滑稽。
李宸依看她這副可憐又好笑的樣子,繃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小桃茫然地看著她,心里直犯嘀咕。
“這小姐……莫不是真有些不同尋常?”
她下意識地嘟囔了一句。
“你們中原人……真奇怪……”
“嗯?你說什么?”
李宸依沒聽清,好奇地追問。
小桃嚇得又是一個激靈,膝蓋一軟又要往下跪。
“奴婢知錯了!奴婢什么都沒說!”
“停!”
李宸依眼疾手快,幾乎是吼出來的。
“膝蓋不許沾地!再跪,我就讓福嬸真把你領(lǐng)走!”
小桃僵在原地,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徹底懵了。李宸依起身,不由分說地把她按在旁邊的凳子上。
“坐下!這是命令!”
她的語氣不容置疑。
小桃如坐針氈,屁股只敢挨著一點點凳子邊,眼巴巴地看著李宸依,像只受驚的小鹿。
李宸依也坐回原位,放緩了語氣,眼神卻異常認(rèn)真。
“小桃,聽著。以后在我房里,沒有我的允許,你們誰都不許跪?!?/p>
她頓了頓,看到小桃眼中的驚濤駭浪,補充道。
“一次都不允許!即使做錯了事,也要站著跟我說話!明白嗎?”
“小姐!這萬萬不合規(guī)矩??!”
小桃失聲道,臉上血色盡褪。
“王爺知道了,會打死奴婢的!”
李宸依一愣,是啊,這里是等級森嚴(yán)的古代,她的“平等”觀念可能會害了她們。她蹙眉思索片刻,退而求其次。
“那……那就只有我和你們單獨在的時候!只有我們的時候,我們是平等的。你不必自稱奴婢,不用下跪,我也不用責(zé)罰你。我們就是……就是朋友!就是姐妹!”
“平……平等?朋友?姐妹?”
這兩個詞如同驚雷在小桃耳邊炸響。她生在等級分明的北宿王室,即使是郡主,也從未聽過如此離經(jīng)叛道的話。一股奇異的熱流沖擊著她的心房,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酸楚和震動。
她看著李宸依真誠的眼睛,那里面沒有施舍,沒有居高臨下,只有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坦蕩與溫暖。再加上一句姐妹,小桃頓時想起自己中原為質(zhì)的姐姐!
李宸依捕捉到她眼中閃過的驚愕與一絲微不可察的感動,心中暗喜:第一步‘拉攏人心’似乎奏效了。她立刻乘勝追擊,笑容狡黠。
“而且,我們要一起吃飯,一起睡覺!”
“一起……睡覺?!”
小桃的眼睛瞪得溜圓,下巴差點掉下來,剛剛升起的那點感動瞬間被巨大的荒謬感沖散。這位小姐的想法,簡直比北宿草原上的風(fēng)暴還要狂野!
“對!一起用餐,一起睡覺!”
李宸依斬釘截鐵地重復(fù),故意板起臉。
“這是命令!”
語氣不容置疑。
小桃被她驟然嚴(yán)厲的語氣嚇得一哆嗦,那句“萬萬不可”硬生生卡在喉嚨里。她低下頭,心中翻江倒海。
“這位小姐行事詭異,言語驚世駭俗,莫非真如主人所言,身上藏著什么驚天秘密?還是……腦子被摔壞了?”
李宸依看到小桃瞬間僵硬的身體和低垂的頭,立刻意識到自己語氣太重了。她懊惱地輕輕拍了下自己的嘴。
“哎!瞧我這急脾氣!小桃,你別怕,我的意思是……”
她努力尋找合適的詞。
“以后我們就像……像姐妹一樣相處,吃飯坐在一起,晚上你就在外間榻上歇息,這樣我們說說話也方便,不是真讓你跟我擠一張床啦!”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
小桃這才松了口氣,但心里那份怪異感絲毫未減。這位小姐的行事,真是處處透著古怪。
這時,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福嬸端著一盆熱氣騰騰的水走了進(jìn)來。她習(xí)慣性地先掃視了一眼屋內(nèi),目光落在坐在凳子上的小桃身上,帶著一絲探究和慣常的嚴(yán)厲。小桃如同被針扎了一般,條件反射地彈了起來,垂手肅立。
福嬸沒多言,將水盆放在架子上,轉(zhuǎn)向李宸依,語氣恭敬。
“小姐,剛打的熱水,您洗洗解解乏吧。”
李宸依看在眼里,對小桃使了個眼色。小桃如蒙大赦,低聲說了句,便飛快地溜了出去。
“奴婢告退。”
“福嬸,您先把水放那兒,過來坐,我跟您說說話?!?/p>
李宸依拍拍身邊的空凳子。
福嬸依言放下水盆,走到李宸依面前,卻只是垂手站著。
“小姐,您說吧,老奴聽著呢。”
李宸依起身,不由分說地拉著福嬸的手,把她往凳子上按。
“您坐下說,這樣我仰著頭脖子酸。”
“小姐,這不合規(guī)矩!老奴站著回話是應(yīng)當(dāng)應(yīng)分的!”
福嬸身體抗拒著,像根頑固的老藤。
“合!我說合就合!”
李宸依手上用了點力,語氣帶著點嬌蠻。
“您說,按年齡您都能做我母親了……”
她語氣放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
“小姐折煞老奴了!”
福嬸一聽“母親”二字,如同被燙到般猛地抽回手,又要站起來。
“老奴不敢!”
李宸依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無奈,再次把福嬸按回凳子??粗鹉菑垖憹M“規(guī)矩”二字、固執(zhí)又慈祥的臉,一個大膽而溫暖的念頭在她心中迅速成型——看來,常規(guī)辦法行不通,得用“感情”這劑猛藥了。
“福嬸……”
李宸依的聲音忽然帶上了濃重的鼻音,眼圈說紅就紅,她微微側(cè)過身,肩膀輕輕聳動起來。
“嗚嗚……您不知道……我自幼沒了娘親,爹爹又……從沒人像您這樣疼我、照顧我,給我熬湯,替我掖被角……這些天,我、我……感覺好溫暖,好像……好像有娘親在身邊一樣……”
她越說越“傷心”,淚水說掉就掉,晶瑩的淚珠順著白皙的臉頰滾落,滴在衣襟上,暈開一小片深色。
福嬸哪里見過這陣仗?頓時慌了手腳,手足無措地想去擦李宸依的眼淚,又不敢僭越。
“小姐!小姐!您快別哭!這都是老奴分內(nèi)的事,當(dāng)不得您這樣……”
李宸依偷眼觀察,見福嬸雖慌,但似乎并未完全動容。她心一橫,戲碼升級。她猛地?fù)涞乖谧郎?,放聲“大哭”起來,聲音凄切?/p>
“哇哇……原來都是假的!福嬸根本就沒把我當(dāng)親人看!連坐都不肯跟我坐一起……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不如……嗚嗚嗚……”
這“洪水猛獸”般的哭訴徹底把福嬸嚇懵了!她看著眼前哭得“肝腸寸斷”的小姐,只覺得心都要碎了。什么規(guī)矩體統(tǒng),在這一刻都被那洶涌的眼淚沖得七零八落。她急得直跺腳,老淚也差點跟著掉下來。
“哎喲我的小姐!快別哭了!哭壞了身子可怎么好!老奴答應(yīng)!老奴都答應(yīng)您!以后來您房里,老奴坐著!坐著跟您說話!”
李宸依的哭聲瞬間小了大半,從胳膊縫里偷瞄福嬸,帶著濃重的鼻音確認(rèn)。
“嗯?真的?”
“真的!千真萬確!”
福嬸連連點頭,就差賭咒發(fā)誓了。
李宸依立刻順桿爬,抬起淚痕斑駁的小臉,抽噎著補充。
“還……還要坐著一起……一起吃飯!”
福嬸此刻只想止住她的眼淚,忙不迭應(yīng)承
“好!好!一起吃飯!都依小姐的!”
李宸依心中暗喜,眼看勝利在望,一時得意忘形,脫口而出。
“還……還要一起睡覺!”
福嬸正要點頭,猛地回過味來。
“嗯!一起睡……???小姐?!”
她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這……這成何體統(tǒng)?!
李宸依也意識到自己嘴瓢了,哭聲戛然而止,臉騰地紅了,尷尬地?fù)蠐项^。
“啊——說錯了!是您不用來侍奉我睡覺!對,以后晚上有小桃在就好了,您年紀(jì)大了,該好好歇息,不用那么辛苦地晚上還跑過來!”
福嬸這才把懸到嗓子眼的心放回肚子里,卻還是有點委屈。
“小姐……是老奴哪里侍奉得不周嗎?老奴身子骨還硬朗著呢,不礙事的!”
李宸依一看軟的不行,還得接著來“硬”的。她小嘴一扁,眼圈又開始泛紅,聲音帶著濃濃的哀傷和孺慕之情。
“嗚嗚……不是您不好……是……是我看著您這么大年紀(jì),白天忙里忙外,晚上還要拖著疲憊的身子來照顧我,我……我這心里就像針扎一樣疼……要是我的娘親還在世,我哪里舍得讓她這樣辛苦……嗚嗚……我好想我娘啊……”
她這次哭得情真意切了許多,那份對從未擁有過的母愛的渴望,透過淚水清晰地傳遞出來。
這招徹底擊中了福嬸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她看著眼前哭得像個無助孩子的李宸依,所有的規(guī)矩、顧慮都煙消云散了。她心疼地一把摟住李宸依的肩膀,聲音哽咽。
“好孩子……不哭了……老奴都依你!都聽你的!以后晚上不來侍奉了,有小桃在,你放心!老奴……老奴只盼著你好好的!”
“還有——”
李宸依立刻從福嬸懷里抬起頭,臉上還掛著淚珠,眼睛卻亮晶晶的,變臉?biāo)俣戎熳尭鹂扌Σ坏谩?/p>
“還有什么?”
福嬸無奈又寵溺地問,掏出帕子替她擦淚。
李宸依順勢抓住福嬸的手,像個小女孩般輕輕搖晃,帶著撒嬌的軟糯語氣。
“您以后……叫我‘依依’好不好?就像娘親叫女兒那樣……”
福嬸的手猛地一僵,頭搖得像撥浪鼓。
“那可萬萬使不得!小姐!尊卑有序,這稱呼亂了套,是要折老奴壽數(shù)的!”
李宸依看著福嬸眼中真切的惶恐和那份根深蒂固的等級觀念,心念一動,一個更決絕、更鄭重的念頭涌了上來。她眼中閃過一絲堅定,忽然掙脫福嬸的手,后退一步,在福嬸驚愕的目光中,“噗通”一聲,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福嬸!”
李宸依的聲音清晰而鄭重,帶著前所未有的認(rèn)真。
“我李宸依,今日認(rèn)您做我的母親!這樣,您叫我‘依依’,便是天經(jīng)地義,誰也說不出半個‘不’字!”
這石破天驚的舉動和話語,如同驚雷在福嬸耳邊炸響!她嚇得魂飛魄散,猛地從凳子上彈起來,伸手就要去拉李宸依。
“小姐!您這是做什么?!快起來!折煞老奴了!這……這如何使得?!老奴卑賤之軀,何德何能做小姐的母親?。∧炱饋?!”
她急得聲音都變了調(diào),眼淚瞬間涌了出來。
李宸依卻異常執(zhí)拗,她避開福嬸的手,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帶著孤注一擲的決心。
“您若不答應(yīng),我便不起來!”
說著,她挺直脊背,目光掃過桌面,伸手從桌上夠下來一杯尚有余溫的茶水,雙手高高舉過頭頂,穩(wěn)穩(wěn)地托著。滾熱的杯壁熨燙著她的掌心,她卻渾然不覺,眼神堅定如磐石。
福嬸看著她被燙得微微發(fā)紅的手指,看著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堅持和深切的孺慕之情,心如刀絞。這孩子,是鐵了心了?。∧潜?,仿佛有千斤重,承載著這個孤女對母愛全部的渴望與孤勇。
“小姐……您這……您這……”
福嬸語無倫次,老淚縱橫。她看著李宸依跪得筆直的身影,看著她被茶水燙紅卻紋絲不動的手指,看著她眼中那份純粹到近乎偏執(zhí)的赤誠……所有的拒絕、惶恐、不安,最終都融化在那滾燙的淚水里,化為一聲長長的、帶著無盡憐惜與震撼的嘆息。
她顫抖著伸出雙手,接過了那杯意義非凡的茶。指尖相觸的瞬間,一股暖流帶著電流般的悸動,從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底最深處,驅(qū)散了所有寒意與卑微。她看著杯中晃動的茶水,映著燭光和眼前少女虔誠的臉龐,終于,含著淚,重重地點頭。
“好……好……老奴……老奴……”
李宸依眼中爆發(fā)出巨大的驚喜,立刻道。
“母親大人請喝茶!”
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fā)顫。
福嬸的手抖得更厲害了,她端起茶杯,如同進(jìn)行一項神圣的儀式,將那杯帶著李宸依掌心溫度、也帶著她余生所有牽掛的茶水,一飲而盡。溫?zé)岬囊后w滑過喉嚨,卻像點燃了一把火,燒得她五臟六腑都暖了起來,燒得她淚如泉涌。
“好……好……好……”
她連說了三個“好”字,已是泣不成聲。
李宸依臉上綻放出燦爛無比的笑容,如同春雪初融。她并未起身,而是放下手,對著福嬸——不,是對著剛剛認(rèn)下的母親,恭恭敬敬地俯下身去,額頭輕輕觸地。
“母親大人在上,請受小女依依一拜!”
“咚”一聲輕響,叩在了福嬸的心坎上。
“快起來!我的兒!快起來!”
福嬸再也忍不住,丟開茶杯,撲上前去,用盡全身力氣將李宸依緊緊摟入懷中,粗糙的手掌一遍遍撫摸著她的頭發(fā)和后背,淚水洶涌地落在李宸依的發(fā)間、頸窩。
“我的依依……我的好孩子……快起來……地上涼……”
她的聲音破碎不堪,飽含著失而復(fù)得的巨大幸福和無措的狂喜。
李宸依順從地依偎在福嬸溫暖寬厚的懷抱里,像個真正找到了歸巢的雛鳥,貪婪地汲取著這份遲來的、真實的母愛溫暖。她仰起臉,看著福嬸淚流滿面的臉,一聲聲,清晰而依戀地喚道。
“娘……”
“哎!”
“娘……”
“哎!”
“娘……”
“哎!哎!娘在呢!娘在呢!”福嬸一遍遍不厭其煩地應(yīng)著,每一聲回應(yīng)都讓她摟得更緊一分,仿佛要將這失散多年的骨肉揉進(jìn)自己的生命里。那一聲聲“娘”,如同甘霖,澆灌著她干涸了半生的心田,曾經(jīng)空落落的角落,瞬間被這洶涌的、滾燙的親情填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門外,月光如水銀瀉地,鋪滿了冰冷的石階。小桃抱膝坐在臺階上,下巴擱在膝蓋上,聽著屋內(nèi)那一聲聲情真意切的“娘”與“哎”,看著窗紙上透出的相擁剪影。冰冷的夜風(fēng)吹過,她抬手抹去不知何時滑落的淚水,心頭五味雜陳。那畫面如此溫暖,如此刺眼。感動如潮水般沖擊著她,為這份超越主仆、超越血緣的母女深情;而一絲尖銳的、冰冷的愧疚和茫然,卻像毒蛇般悄然纏繞上來——這溫暖,是她這雙沾滿陰謀的手,配觸碰的嗎?姐姐,我該怎么辦?北宿……中原……她將臉深深埋入臂彎,肩膀無聲地抽動起來,融入了這清冷如霜的月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