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殿的燈火輝煌與喧囂,如同一個遙遠(yuǎn)而荒誕的夢。掖庭深處,
靜思堂那特有的、混合著霉味、血腥氣和廉價香灰石灰粉的陰冷氣息,如同跗骨之蛆,
瞬間將柳鶯兒從云端拽入了地獄的最底層。
她被粗暴地扔進(jìn)了一間比鄭才人那間更加陰暗潮濕的囚室。地上沒有草席,
只有冰冷刺骨的、凹凸不平的青石地面。四壁滲出的水珠匯聚成細(xì)小的水流,沿著墻根流淌。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濃烈的、令人作嘔的尿臊味和絕望的氣息。
她身上那件被撕扯得破爛不堪的中衣,根本無法抵御這刺骨的寒意,凍得她瑟瑟發(fā)抖,
牙齒咯咯作響。脖頸上被項圈勒出的那道紅痕,此刻火辣辣地疼。更疼的是心口,
那里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揉捏得粉碎!
神、還有自己那絕望的嘶吼和被堵住嘴的屈辱……一幕幕如同走馬燈般在她腦海中瘋狂閃回,
反復(fù)凌遲著她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經(jīng)?!皢琛瓎琛?被強(qiáng)行塞在口中的破布尚未取出,
她只能發(fā)出壓抑而痛苦的嗚咽。淚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紅腫干澀的眼眶和深入骨髓的怨恨。
她蜷縮在冰冷的墻角,雙臂緊緊抱住自己,試圖汲取一絲微不足道的溫暖。
那曾經(jīng)引以為傲的、如同凝脂般細(xì)膩光滑的肌膚,此刻沾滿了塵土和污穢,
被粗糙的地面硌得生疼。她想起那件價值連城的月白鮫綃紗舞衣,
想起那串流光溢彩的赤金東珠項圈,想起自己如同驕傲的孔雀般旋轉(zhuǎn)舞動的身姿……這一切,
都成了最諷刺的笑話!“武媚娘……秋棠……你們好狠……好毒啊!”她在心中無聲地嘶吼,
怨毒的火焰幾乎要將她焚燒殆盡。她恨武媚娘的冷酷算計,恨秋棠的落井下石,
恨所有看客的冷漠!更恨自己的愚蠢!恨自己被那虛假的恩寵和虛榮蒙蔽了雙眼,
一步步踏入這萬劫不復(fù)的深淵!就在這時,沉重的鐵門“哐當(dāng)”一聲被推開,
刺耳的聲音在死寂的囚室里格外瘆人。
一股更濃烈的血腥氣和一種鐵銹、汗臭混合的異味撲面而來。
兩個身材魁梧、面無表情的獄卒走了進(jìn)來,如同兩座移動的鐵塔,帶來沉重的壓迫感。
他們身后,跟著一個穿著深青色宦官服、面皮白凈卻眼神陰鷙的中年人,
正是掖庭令——周興。他手里捏著一方雪白的絲帕,虛虛掩著口鼻,
仿佛極其厭惡此地的污穢?!鞍阉炖锏臇|西拿掉。”周興的聲音尖細(xì)而冷漠,
如同毒蛇吐信。一個獄卒上前,粗暴地扯掉了柳鶯兒口中的破布。
驟然解除的堵塞讓她劇烈地咳嗽起來,干嘔不止,喉嚨如同被砂紙磨過般疼痛。
周興居高臨下地看著蜷縮在地上、狼狽不堪的柳鶯兒,眼中沒有絲毫憐憫,
只有一種審視待宰羔羊般的冷酷。他慢悠悠地踱了兩步,
尖細(xì)的嗓音在狹小的囚室里回蕩:“柳才人……哦,不,現(xiàn)在該叫你柳氏了。
”他故意拖長了音調(diào),帶著濃濃的譏諷,“麟德殿上那一舞,可真是……驚世駭俗??!
連咱家在掖庭當(dāng)差這么多年,都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嘖嘖嘖……當(dāng)眾撕裂舞衣,暴露玉體,
還敢直呼皇后娘娘名諱,口出惡毒詛咒……柳氏,你這膽子,怕是比天還大!
”柳鶯兒停止了咳嗽,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著周興,嘶啞地吼道:“我是冤枉的!
是有人害我!是那舞衣被人動了手腳!是李美人!還有王德全!是他們!是他們設(shè)局害我!
” 她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將擷芳齋聽來的名字嘶喊出來?!袄蠲廊耍客醯氯??
”周興挑了挑眉,臉上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那笑容卻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柳氏,
死到臨頭,還想著攀咬他人?你這套把戲,咱家見得多了!你那貼身宮女春桃,
可比你識相多了!”柳鶯兒心頭猛地一沉:“春桃……春桃她說什么了?!
”周興沒有直接回答,只是慢條斯理地用絲帕擦了擦自己毫無灰塵的手指,
仿佛上面沾了什么臟東西?!按禾夷茄绢^,倒是個孝順的。
為了給她那病得快死的老娘求條活路,可是……說了不少‘有趣’的事兒呢。
” 他故意頓了頓,欣賞著柳鶯兒瞬間變得慘白的臉色,
“比如……那枚‘恰好’出現(xiàn)在宮外、又‘恰好’被當(dāng)成鐵證呈上來的赤金長命鎖?
比如……擷芳齋那位失寵多年的李美人,是如何‘一時糊涂’,指使她那個不成器的兄弟,
去找了吏部的趙主事?再比如……你那位好宮女春桃,又是如何‘鬼迷心竅’,
收了人家一支赤金點(diǎn)翠鳳頭釵,在你那件價值千金的舞衣上,動了一點(diǎn)點(diǎn)……‘小手腳’?
”周興的話語如同冰冷的鐵錘,一錘錘砸在柳鶯兒的心上!每一個字,都坐實了她的猜測,
也徹底粉碎了她最后一絲翻盤的希望!原來……原來真的是李美人!是王德全!
還有……還有春桃這個吃里扒外的賤婢!“不……不可能!春桃她……她不敢!
她一定是屈打成招!是你們逼她的!”柳鶯兒掙扎著嘶喊,聲音卻因恐懼和絕望而顫抖。
“屈打成招?”周興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嗤笑一聲,“柳氏,
你以為掖庭是什么地方?是跟你講道理的書齋嗎?在這里,咱家的話,就是道理!
春桃那丫頭,不過是被‘請’來問了問話,還沒等咱家動真格的,她就嚇得屎尿齊流,
把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都倒了個干干凈凈!那支赤金點(diǎn)翠鳳頭釵,
此刻就在咱家的案頭放著呢!人證物證俱在!鐵案如山!”他彎下腰,湊近柳鶯兒,
陰鷙的目光如同毒蛇般纏繞著她,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如刀:“柳氏,
你與其想著攀咬別人,不如好好想想你自己!私通外臣,傳遞禁物(金鎖)的罪名尚未洗清,
又加上御前失儀、褻瀆圣顏、詛咒主上這幾條!條條都是死罪!咱家勸你,識相點(diǎn),
痛痛快快地在供狀上畫押認(rèn)罪,也省得受那皮肉之苦!咱家手下那些伺候人的手段,
可不是你這細(xì)皮嫩肉能消受得起的!”“皮肉之苦?”柳鶯兒慘笑一聲,那笑聲凄厲絕望,
如同夜梟啼哭,“我柳鶯兒今日落到這般田地,還怕什么皮肉之苦?要?dú)⒁獎帲ぢ犠鸨悖?/p>
想讓我認(rèn)下這莫須有的罪名?休想!我就是做鬼,也要看著你們這些害我的人,
一個個不得好死!”“冥頑不靈!”周興臉色一沉,眼中兇光畢露,直起身子,
對著兩個獄卒冷冷吩咐道:“看來柳氏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帶下去!
讓她好好‘清醒清醒’!什么時候想明白了,愿意畫押了,什么時候再停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