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到陳野,是在一個異常悶熱的午夜??諝庹吵淼萌缤痰哪z體,一絲風也沒有。白天的暑氣沉甸甸地堆積在低矮的房屋之間,連墻角鳴叫的蟋蟀都顯得有氣無力。
我被一陣兇暴到極點的狗吠聲驚醒。那聲音近在咫尺,充滿了狂躁、暴怒和一種撕碎一切的攻擊欲,正是阿威!
“汪汪汪!嗷嗚——汪汪汪!??!”
聲音就是從汽修鋪后門方向傳來的,震得窗玻璃都在嗡嗡作響,在死寂的午夜格外駭人。緊接著,是鐵鏈被瘋狂掙動的嘩啦巨響!那聲音急促、暴烈,每一次都伴隨著阿威喉嚨深處發(fā)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和牙齒啃咬金屬的刺耳摩擦聲!哐啷!哐啷!哐啷!
那扇門!那扇銹跡斑斑、被陳野踹過的鐵柵欄門!我猛地從床上坐起,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阿威在發(fā)瘋!它在拼命地沖撞那扇門!鐵鏈嘩啦作響的聲音越來越急,越來越狂暴,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崩斷!恐懼像冰冷的蛇,瞬間纏緊了我的四肢。
“爸!爸!”我失聲尖叫,聲音帶著哭腔。
我爸也驚醒了,他反應極快,一把抄起放在門后的那根沉重的鐵管,臉色鐵青。“待在屋里!鎖好門!”他低吼一聲,拉開門栓就沖了出去,身影消失在濃稠的夜色里。
外面,阿威的狂吠和撞擊鐵門的聲音絲毫沒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夾雜著我爸試圖呵斥的吼聲,混亂成一團。我蜷縮在門后,渾身冰冷,抖得像風中的落葉。那扇門……那扇門后面就是兇性大發(fā)的阿威!鐵鏈……會不會真的斷了?我爸……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從屋側更深的陰影里閃了出來!是陳野!
他顯然也是被這瘋狂的動靜引來的。他緊貼著我家小屋斑駁的墻壁,像一頭蓄勢待發(fā)的獵豹,身體緊繃,目光銳利如刀,死死地盯著汽修鋪后門的方向?;璋抵?,我只能看到他繃緊的下頜線和眼中那兩點冰冷的寒芒。
“野小子!你…”我爸顯然也看到了他,聲音帶著驚愕和焦急。
陳野沒回頭,只是極其迅速地抬起一只手,對我爸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另一只手,不知何時已從腰間抽出了一把東西!借著遠處路燈極其微弱的光線,我驚恐地辨認出,那是一把折疊刀!刀刃彈開,在黑暗中反射出一點森冷的微光!
他的目標,赫然是那條在阿威瘋狂沖撞下不斷發(fā)出哀鳴的鐵鏈!或者說,是鐵鏈連接門框的那個銹蝕的脆弱扣環(huán)!
“別!”我爸失聲阻止,聲音都變了調,“會激怒它!”
陳野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他像一道貼地疾行的黑影,利用我爸在門前吸引阿威注意力的瞬間,悄無聲息地、迅捷無比地撲向了鐵門側面的陰影!他整個身體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只有手中那點刀刃的冷光,如同毒蛇的信子,一閃而過!
“咔嚓!”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清晰得令人心悸的金屬斷裂聲!
緊接著——
“哐當——?。?!”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那扇飽受摧殘的鐵柵欄門,在阿威又一次狂暴的撞擊下,連接處那個被陳野用刀尖精準撬斷的銹蝕扣環(huán)徹底崩開!沉重的鐵門猛地向內被撞開,狠狠拍在里面的墻壁上!
“嗷嗚——?。?!”
束縛驟然消失!阿威龐大的身影如同出膛的炮彈,裹挾著腥風和暴戾的咆哮,從洞開的門內猛撲了出來!幽綠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同鬼火,獠牙閃著寒光,直撲向門口的我爸!
“爸!” 我撕心裂肺地尖叫。
千鈞一發(fā)!
就在阿威騰空撲出的剎那,一直蟄伏在門側陰影里的陳野動了!他沒有選擇硬碰硬,而是像一道貼地的旋風,猛地從側面狠狠一腳踹在阿威粗壯的后腿上!
“砰!” 一聲悶響!
阿威龐大的身軀在空中被踹得失去平衡,撲擊的方向猛地一偏,“咚”地一聲重重砸在旁邊的墻上!它發(fā)出一聲吃痛的慘嚎,更加狂怒,掙扎著想要爬起。
“跑!” 陳野沖我爸厲聲吼道,同時手中的折疊刀寒光一閃,不是刺向阿威,而是快如閃電地劃向那條拖在地上的、還連在項圈上的鐵鏈!刀鋒在鏈環(huán)上擦出一溜火星!這一刀不是為了傷狗,而是徹底斬斷它最后的束縛,讓它無法再被輕易拉?。?/p>
“走!” 陳野再次低吼,眼神凌厲地掃過我爸驚魂未定的臉。他擋在我爸和阿威之間,身體微微前傾,握著刀的手臂肌肉繃緊,像一張拉滿的弓,死死盯著從地上爬起、齜著牙發(fā)出威脅低吼的阿威。那畜生幽綠的眼睛死死鎖住陳野,龐大的身軀微微下伏,顯然將這個突然出現、手段狠辣的少年當成了首要的敵人。
我爸如夢初醒,借著陳野爭取的這瞬間機會,連滾爬爬地退開,退到我家小屋的門檻邊,大口喘著粗氣,臉色慘白。
陳野和阿威,在狹窄的巷道里無聲地對峙著??諝夥路鹉塘?,只剩下阿威喉嚨里滾動的低吼和陳野壓抑的呼吸聲。時間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滾過。陳野握著刀的手穩(wěn)如磐石,眼神冰冷銳利,沒有絲毫退縮,像一頭面對更強悍猛獸的年輕孤狼。
阿威龐大的身軀再次伏低,后腿肌肉繃緊,眼看就要發(fā)動致命的撲擊!
就在這時——
“阿威??!回來??!” 一聲尖利刺耳、帶著驚惶和怒氣的咆哮從汽修鋪深處炸響!
是錢老板!他顯然被這巨大的動靜驚醒了,趿拉著拖鞋,提著褲子,驚慌失措地從門內沖了出來,手里還揮舞著一根不知從哪抓來的木棍?!靶笊?!滾回來!!” 他氣急敗壞地對著阿威怒吼。
阿威的撲勢猛地一滯。它巨大的頭顱轉向錢老板的方向,幽綠的眼睛里兇光閃爍,喉嚨里的低吼變成了困惑和猶豫的嗚咽。對主人的畏懼和對眼前敵人的兇性在它獸性的本能里劇烈撕扯。
錢老板看到門外一片狼藉——洞開的鐵門,斷掉的鐵鏈,兇相畢露的阿威,以及手持利刃、眼神冰冷的陳野,還有站在屋門口、握著鐵管驚魂未定的我爸。他那張胖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小眼睛里噴射出怨毒和恐懼交織的怒火。
“姓林的!還有你這個小雜種!你們想干什么?!想殺我的狗?!反了天了!” 他揮舞著木棍,色厲內荏地咆哮著,卻不敢真的沖上來,肥胖的身體因為憤怒和恐懼而微微發(fā)抖。
陳野緩緩地、極其緩慢地站直了身體。他沒有看暴跳如雷的錢老板,冰冷的目光依舊鎖在躁動不安的阿威身上。然后,他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動作。
他手腕一翻,那柄閃著寒光的折疊刀在他指間靈活地轉了一圈,發(fā)出輕微的金屬摩擦聲。接著,“咔噠”一聲輕響,刀刃被他干脆利落地收回了刀柄內。他看也沒看,隨手把折疊刀塞回了褲袋。
做完這一切,他才終于抬起眼皮,目光越過依舊低吼的阿威,落在錢老板那張因暴怒而扭曲的胖臉上。陳野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一個弧度。那笑容冰冷、鋒利,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嘲弄和一種近乎殘酷的輕蔑。
“錢老板,”他的聲音不高,卻在死寂的午夜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平靜,“看好你的‘祖宗’。鏈子斷了,下次…可不一定只踹門了?!?/p>
他的目光,最后如同實質的冰錐,掃過阿威那雙依舊兇光閃爍的幽綠眼睛。
說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轉身,雙手插回褲袋,趿拉著拖鞋,身影從容地融入了深沉的夜色,消失在巷道的盡頭。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對峙、那柄閃著寒光的利刃,都只是午夜一個轉瞬即逝的幻影。
夜,重新沉入死寂。只有阿威喉嚨里不甘的嗚咽,錢老板粗重的喘息,還有我爸倚在門框上、劫后余生般的劇烈心跳聲。我癱軟在門后,渾身被冷汗浸透,指尖冰涼。陳野最后那個冰冷的笑容和那句平靜卻充滿威脅的話語,如同烙印,深深地刻進了這個悶熱而兇險的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