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首,水藍色的宮裝袖口下,指尖冰涼,深深掐入掌心,
試圖用那點尖銳的刺痛來抵御心頭的悸動?!拔⒊肌裰??!甭曇舻蛦?,幾乎被晚風(fēng)吹散。
他沒有再說什么,只是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便轉(zhuǎn)身、消失在漸濃的夜色里。
我獨自站在空曠的宮道上,晚風(fēng)帶著雨后特有的涼意,吹得我單薄的宮裝緊貼在身上。
“沈……沈副院判?”一個遲疑的聲音自身后響起。我轉(zhuǎn)過身,
是慈寧宮一個負責(zé)煎藥的小宮女,名喚春桃,平日里還算機靈。此刻她看著我,
圓圓的臉上滿是驚愕和不知所措,目光在我臉上和那身宮裝上來回逡巡?!昂问??
”“太……太后娘娘醒了,說……說胸口有些悶,想請您過去瞧瞧?!贝禾医Y(jié)結(jié)巴巴地說完,
眼神依舊躲閃?!爸懒??!蔽肄D(zhuǎn)身朝慈寧宮走去?;氐酱葘帉m,殿內(nèi)燈火通明。
太后已經(jīng)坐起,靠著引枕,臉色在燈光下顯得有些疲憊??吹轿疫M來,
她渾濁的眼睛亮了一下,招招手:“阿榆,快過來?!边@一聲“阿榆”,叫得自然又親昵。
我心頭微暖,快步上前:“太后娘娘,您感覺如何?”“無妨,就是胸口有些堵得慌,
許是躺久了?!碧笈呐纳磉叺奈恢?,“坐下說?!蔽乙姥宰?,凝神為她診脈。
指下脈象雖比之前和緩,但仍有細微的澀滯之感,是心脈受損后氣血運行不暢的表現(xiàn)。
我心中稍定,溫聲道:“娘娘鳳體正在恢復(fù),氣血運行稍緩是正常的。
微臣給您按揉幾個穴位,疏通一下經(jīng)絡(luò)可好?”“好,好?!碧笮廊粦?yīng)允,
目光慈愛地看著我,“還是阿榆細心?!蔽覂袅耸?,指尖帶著溫?zé)岬膬?nèi)息,
輕輕按揉太后身上幾個要穴。太后舒服地瞇起了眼睛,臉上露出放松的神情?!鞍⒂馨?,
”太后忽然開口,聲音帶著一絲感慨,“哀家今日瞧著你穿這身衣裳,
才覺得……這才是你該有的樣子?!蔽抑讣獾膭幼鲙撞豢刹斓仡D了一下?!芭畠杭?,
就該有女兒家的樣子?!碧筝p輕拍了拍我的手背,“這些年,苦了你了。頂著別人的名字,
穿著不合身的袍子,在這男人堆里掙扎……哀家想想,都覺得心疼?!北羌饷偷匾凰?,
我連忙低下頭,掩飾住眼底瞬間涌上的濕意。這三年來的艱辛、委屈、提心吊膽,
從未有人如此直白地、帶著心疼地道破?!爸x太后娘娘體恤……”我聲音微哽?!吧岛⒆?。
”太后嘆了口氣,“以后在哀家這兒,不必拘著。哀家知道你心里苦,也知道你擔(dān)心什么。
”她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皇帝他……性子是冷了些,手段也硬,但他既然肯護著你,
讓你以真面目示人,必是有他的道理。你只管安心當(dāng)差,有哀家在,這慈寧宮,
就是你的倚仗?!碧а劭粗蟠认槎鴪远ǖ拿嫒荩矣昧Φ攸c了點頭:“微臣……沈榆,
謝太后娘娘恩典!”這一晚,我留在慈寧宮偏殿值夜。窗外月色清冷,殿內(nèi)燭火搖曳。
我坐在燈下,翻閱著醫(yī)案,心思卻難以平靜。次日清晨,當(dāng)?shù)谝豢|天光透過窗欞,
我換上了那身水藍色的宮裝,深吸一口氣,推開了偏殿的門。今日,是我以“沈榆”之名,
以女子之身,正式履行太醫(yī)院副院判職責(zé)的第一天。通往太醫(yī)院的路,從未如此漫長。
宮道上,來往的宮人、侍衛(wèi),目光聚焦在我身上。
驚詫、好奇、鄙夷、審視……各種情緒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wǎng)。我挺直脊背,目不斜視,
袖中的手卻緊緊攥著。踏入太醫(yī)署大門的那一刻,原本還有些喧鬧的庭院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目光齊刷刷地投向我,空氣仿佛凝固了。幾個年輕醫(yī)士張大了嘴,如同見了鬼。
幾位年長的太醫(yī),雖然面上竭力維持著鎮(zhèn)定,但眼中也難掩震驚和復(fù)雜。王崇山倒臺后,
新任院判尚未任命,如今太醫(yī)院里,我這個突兀擢升的“女副院判”,
無疑成了最扎眼的存在?!吧颉蚋痹号小币粋€資歷頗深的老太醫(yī),姓孫,
算是太醫(yī)院里為數(shù)不多曾對我釋放過些許善意的人,此刻也是滿臉尷尬,上前一步,
拱了拱手,語氣帶著明顯的不自然,“您……您來了?!薄皩O太醫(yī)?!蔽椅⑽㈩h首,
聲音盡量平穩(wěn),“今日當(dāng)值醫(yī)官何在?將各宮請脈記錄與藥材入庫冊子取來,我要查看。
”我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回蕩在寂靜的庭院里。短暫的死寂后,
人群里響起幾聲壓抑的抽氣聲。幾個年輕醫(yī)士面面相覷,臉上露出不服和輕蔑?!吧蚋痹号?,
”一個略顯尖刻的聲音響起,是另一個姓李的太醫(yī),素來與王家走得近,
此刻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您這身打扮……倒是新鮮。只是,太醫(yī)院重地,
向來是男子當(dāng)差,您這……恐怕多有不便吧?查驗脈案藥材這等瑣事,
還是交給我們這些粗人來做吧?!边@話一出,立刻引來幾聲低低的附和和竊笑。
我目光平靜地掃過李太醫(yī)那張寫滿挑釁的臉,又緩緩掃過庭院中神色各異的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