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劍鞘緊貼著皮膚,那寒意仿佛能順著脊椎一路凍結(jié)到骨髓深處。蘇晚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連呼吸都停滯了一瞬。她僵硬地轉(zhuǎn)過頭,撞進楚宴那雙深不見底、寒光凜冽的眼眸里。月光落在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上,勾勒出刀削斧劈般的冷硬線條,沒有一絲多余的情緒,只有審視獵物的銳利和山岳傾軋般的壓迫感。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門外流民因新粥沸騰而發(fā)出的微弱歡呼、冬梅和婆子們攪動米粥的急切聲響、寒風(fēng)的嗚咽……所有的聲音都變得遙遠而模糊,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沉重地撞擊著耳膜,震得她幾乎站立不穩(wěn)。
他會怎么做?一劍殺了她這個“妖孽”?還是將她鎖拿審問?
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住她的心臟,勒得她喘不過氣。然而,就在這滅頂?shù)目謶种?,一股更強烈的、源自靈魂深處的不甘與憤怒,如同地火般轟然爆發(fā)!憑什么?她做錯了什么?她只是想救人!救那些快要餓死凍死的無辜百姓!這難道比那些高高在上、醉生夢死、任由百姓在泥濘中掙扎的權(quán)貴更該死嗎?
這股驟然爆發(fā)的怒意,如同燎原之火,瞬間燒盡了眼底的驚惶。蘇晚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帶著濃重米香的空氣,強迫自己挺直了因恐懼而微微佝僂的脊背。她甚至沒有試圖去推開頸后那冰冷的威脅,只是抬起眼,直直地迎上楚宴那雙寒潭般的眸子。
那目光里,沒有哀求,沒有辯解,只有一種近乎悲壯的倔強,一種“我問心無愧”的坦蕩,以及一種“要殺要剮隨你便”的決絕!
楚宴的瞳孔,極其細微地收縮了一下。那瞬間爆發(fā)的、毫無掩飾的憤怒與不屈,像一道強光,刺破了他預(yù)想中對方應(yīng)有的驚恐、狡辯或求饒。這反應(yīng),出乎意料。他見過太多人在他劍下或威勢面前崩潰求饒的模樣,卻從未見過這樣一雙眼睛——燃燒著憤怒的火焰,卻又清澈得如同雪山融化的冰泉。
劍鞘上傳來的細微震動消失了。那并非他收回了力量,而是對方緊繃到極致的身體,竟在巨大的壓力下奇異地穩(wěn)住了。
兩人目光在空中無聲交鋒,一個冰冷如萬載玄冰,一個灼熱如地心熔巖??諝饽郎萌缤Y(jié)了冰。
“侯爺,”蘇晚終于開口,聲音因為剛才的緊張而有些沙啞,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豁出去的平靜,“劍很涼。您若要問罪,能否容妾身先把這鍋粥分完?外面,還有幾十個孩子,等這一口熱食救命。”
她的視線,越過楚宴寬闊的肩膀,投向門外寒風(fēng)中瑟縮的人群,投向那些在母親懷里,因聞到米香而發(fā)出微弱啜泣聲的嬰孩。那眼神里的急切和擔(dān)憂,真實得不容置疑。
楚宴的視線,順著她的目光,冷冷地掃過門外。那些因侯爺突然出現(xiàn)而噤若寒蟬、滿眼驚懼的流民,那些瘦骨嶙峋、氣息奄奄的孩子……一幕幕刺入眼底。他握著劍柄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下,指節(jié)再次泛白。
就在這時,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奇特生機的暖流,如同最纖細的蛛絲,順著緊貼她后頸皮膚的劍鞘,極其隱秘地傳遞到他的指尖。
楚宴的目光驟然一凝!如同鷹隼鎖定了獵物最細微的破綻!
那暖流……非常微弱,轉(zhuǎn)瞬即逝,若非他內(nèi)力精深、五感遠超常人,幾乎無法察覺。但它確實存在!與這北疆深冬刺骨的寒意格格不入!與眼前這女人身上單薄的舊襖、凍得發(fā)白的臉色,也格格不入!
這詭異的感覺,瞬間與他之前聽聞的“棉被神跡”、親眼所見的憑空變米(雖然他只看到結(jié)果,未目睹過程)聯(lián)系在了一起。疑云非但未散,反而更加濃重,如同迷霧中潛藏的巨獸,露出了它神秘的一鱗半爪。
他緩緩地、緩緩地收回了抵在蘇晚后頸的劍鞘。
冰冷的金屬觸感消失,蘇晚緊繃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線,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此刻被寒風(fēng)一激,冷得她打了個寒噤。但她依舊站得筆直,目光毫不退縮地看著楚宴。
楚宴沒有再看她,冰冷的目光掃過門內(nèi)正驚恐地看著這邊、嚇得幾乎要癱軟的冬梅和兩個婆子,以及那兩口翻滾著濃稠白粥、散發(fā)著救命香氣的巨大鐵鍋。
“滾進去。”三個字,如同冰珠子砸在地上,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冬梅和婆子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拖著粥鍋縮回了門內(nèi),連頭都不敢抬。
楚宴的目光重新落回蘇晚臉上,那審視的意味更濃,如同要將她整個人從里到外徹底剖開?!澳悖彼掳臀⑻?,指向門內(nèi),“跟本侯來?!?/p>
說完,他不再看她,轉(zhuǎn)身,玄色的大氅在寒風(fēng)中劃出一道冷硬的弧線,大步流星地朝著侯府深處走去。那背影挺拔如山岳,卻散發(fā)著比這冬夜更凜冽的寒意。
蘇晚看著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門外眼巴巴望著鍋里粥、卻因侯爺威勢而不敢上前的流民,心一橫,對著門內(nèi)喊道:“冬梅!繼續(xù)分粥!分完為止!一個都不能落下!”她必須穩(wěn)住外面!絕不能因為楚宴的突然出現(xiàn),讓那些剛剛?cè)计鹣M娜嗽俅螇嬋虢^望!
交代完,她深吸一口氣,裹緊了單薄的舊襖,邁開凍得有些麻木的雙腿,跟上了楚宴那仿佛要將夜色都踏碎的步伐。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瘋狂的心跳上。
清暉院。蘇晚名義上的居所。
此刻,這空曠冷寂的院落,成了臨時的審訊場。
楚宴高大的身影立在屋子中央,如同一尊冰冷的煞神。他沒有坐,甚至沒有點燈,只有清冷的月光透過窗紙,朦朦朧朧地勾勒出他冷硬的輪廓。屋子里殘留著一絲劣質(zhì)黑炭燃燒后留下的嗆人煙味,更添了幾分壓抑。
蘇晚站在他對面幾步遠的地方,隔著冰冷的空氣,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散發(fā)出來的、幾乎凝成實質(zhì)的壓迫感。
“說吧?!背绲穆曇舸蚱屏怂兰牛统?,冰冷,沒有任何起伏,卻帶著千鈞之力,“那米,如何來的?棉被,又如何來的?”
開門見山,直指核心。沒有絲毫迂回試探的余地。
蘇晚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是為了這個!她腦中念頭飛轉(zhuǎn)。否認?在親眼所見和府中數(shù)百人證面前,蒼白無力。坦白系統(tǒng)?那更不可能!這超出認知的存在,只會被當成妖邪,死得更快!
電光火石間,她選擇了唯一一條看似荒謬卻又能自圓其說、并最大限度保護秘密的路。
“妾身……”她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緒,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疲憊和無奈,“妾身……會一點祖?zhèn)鞯姆叫g(shù)。”
“方術(shù)?”楚宴的尾音微微上揚,帶著濃重的質(zhì)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月光下,他幽深的眼眸如同寒潭,清晰地映出她單薄的身影。
“是。”蘇晚抬起頭,努力讓自己的眼神顯得坦然,“一種…以物易物、點化腐朽的偏門法子。需以特定廢棄之物為引,耗費心神精力,方能…化出些許有用之物。”她避開了“轉(zhuǎn)化”、“系統(tǒng)”等詞,用“點化”、“方術(shù)”這種更符合時代認知的說法模糊過去。
“廢棄之物?”楚宴敏銳地抓住了關(guān)鍵,“比如?”
“比如……破布爛棉,可化新被?!碧K晚指向院子角落棚子里堆放的破舊門簾,“比如…枯枝敗葉、塵土瓦礫,可化新米?!彼D了頓,迎上楚宴審視的目光,補充道,“此法限制極大。每日所能‘點化’之物,數(shù)量有限,且需消耗自身元氣。今日為救城外流民,妾身已耗盡心力,方才…方才侯爺所見,便是最后一點余力?!彼m時地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虛弱和蒼白,這倒并非全然作偽,連日的殫精竭慮和剛才的驚嚇,確實讓她身心俱疲。
楚宴沒有說話,只是冷冷地盯著她。那目光銳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靈魂深處。他在判斷她話里的真假。廢棄之物變新物?點化之術(shù)?這解釋聽起來荒誕不經(jīng),然而,府中棉被是事實,城外憑空出現(xiàn)的米也是事實(他雖未親眼見變出過程,但粥是實打?qū)嵉模8匾氖?,她此刻身上那股極力掩飾卻依舊存在的疲憊感,以及方才劍鞘上那轉(zhuǎn)瞬即逝的奇異暖流……
這一切,都在無聲地佐證著她“耗費心力”的說法。
沉默,如同沉重的磨盤,碾壓著空氣。每一秒都無比漫長。
就在蘇晚幾乎要被這沉默壓垮時,楚宴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冰冷,卻拋出了一個完全出乎她意料、如同巨石砸入深潭的問題:
“此法,可能化出軍糧?”
軍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