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我過得渾渾噩噩。開門，關門，應付零星幾個顧客。每次有人靠近冰柜，我的心就提到嗓子眼。尤其是那個竹竿似的男人，后來又來過兩次，每次都眼巴巴地看著冰柜，但不敢再靠近。我對他態(tài)度更差了，幾乎是吼著把他趕走。他看我的眼神，像看一個瘋子。
我也覺得自己快瘋了。
那嗡嗡聲無處不在。晚上躺在后面小隔間硬板床上，隔著薄薄的板壁，那聲音鉆進耳朵里，鉆進腦子里。我開始做噩夢。夢里冰柜蓋子自己掀開了，里面密密麻麻堆疊著僵硬發(fā)青的人體，眼睛都睜著，空洞地望著我。數(shù)一數(shù)，不多不少，三十七。
醒來一身冷汗，枕頭都是濕的。
不行，這樣下去真不行。要么被逼瘋，要么……得弄明白。
一個念頭，像黑暗里的毒蘑菇，悄悄冒了出來。
前老板跑路時，除了這冰柜，還留下一個破舊的帆布背包，塞在角落里，落滿了灰。我當時檢查過，里面就幾件舊衣服，一些沒用的廢紙片，還有半盒受潮的火柴。覺得沒用，就扔那兒沒管。
現(xiàn)在，我把它翻了出來?；覊m嗆得我直咳嗽。我把里面的東西一股腦倒在地上。破衣服，廢紙，火柴……還有一本巴掌大小、硬殼的筆記本！用那種老式的黑色塑料皮包著，很不起眼，夾在衣服中間，之前竟然沒發(fā)現(xiàn)！
我的心跳又開始加速。手有點抖地撿起筆記本。塑料皮上沾著油污。翻開第一頁，是空的。第二頁，幾行歪歪扭扭、像狗爬的字：
“3月11號。晴。發(fā)電機又他媽要罷工了。老李頭說缺個關鍵零件，這破地方上哪找去？冰柜快撐不住了。操?！?/p>
我快速往后翻。大部分是些零碎的抱怨，罵天氣，罵上面發(fā)的救濟糧是豬食，罵顧客窮鬼買不起東西。字里行間透著一股絕望和暴躁。
翻到中間偏后，字跡突然變得潦草、急促，透著一種神經(jīng)質(zhì)的恐懼。
“5月17號。陰。那東西……那東西又來了！在鍋爐房外面撓門！聲音……聲音像貓抓玻璃！老李頭……老李頭下午去修管道，就沒回來！肯定……肯定是……”
“5月18號。雨。撓門聲沒了。但我知道它還在外面。區(qū)管隊那幫孫子根本不管西邊！冰柜……冰柜的燈在閃！嗡嗡聲不對勁！像……像里面有東西在撞！”
“5月19號。暴雨。電……電快沒了！發(fā)電機徹底完了！怎么辦……冰柜！冰柜不能停！停了就全完了！我試了……用備用電池……不行！撐不了多久！”
“5月20號。雨停了。冷。冷得要命。它進來了……我知道它進來了……在貨架后面……我看見了……影子……冰柜……冰柜！對了！冰柜！只有那里……那里冷……能躲……”
字跡到這里中斷了，后面幾頁是空白。再往后翻，最后幾頁，用更加顫抖、幾乎無法辨認的筆跡寫著：
“它怕冷……冰柜……冰柜能困住它……老李頭……在……在里面……還有……”
后面是一串數(shù)字。
“1，2，3……18……23……36……37”
三十七！
筆記本從我手里滑落，掉在地上。我渾身發(fā)冷，牙齒咯咯打顫。
前老板不是在冰柜里藏尸體……他是把“那玩意兒”引進去凍住了？連帶著……連帶著被“那玩意兒”害死的人？老李頭？還有……三十七個？
“那玩意兒”是什么？特殊感染者？可區(qū)管隊發(fā)的宣傳冊上說，感染者怕火，沒聽說怕冷?。慷?，感染者能被凍??？
混亂的念頭在我腦子里打架?？謶窒癖涞某彼?，一波波涌上來。這冰柜，是個怪物籠子！里面凍著三十七個死人，還有一個……可能還活著的“那玩意兒”？
前老板最后逃了。他成功了？還是失敗了？為什么筆記本留在這里？
最關鍵的是——冰柜還在運行！還在嗡嗡響！這說明什么？發(fā)電機……對了，發(fā)電機！筆記本里提到過鍋爐房的發(fā)電機！
我沖出超市后門。后面是個很小的后院，堆著些破爛，緊挨著就是那座巨大的、廢棄的鍋爐房。一扇銹跡斑斑的鐵門虛掩著。我用力推開，一股濃重的機油和鐵銹味撲面而來。
里面空間很大，很黑。只有高處幾個破窗戶透進點微弱的光。巨大的鍋爐像沉睡的鋼鐵巨獸。角落里，有一臺被管道包圍的機器，還在發(fā)出低沉的轟鳴！是發(fā)電機！它居然還在工作！
機器旁邊，散落著一些工具，還有幾個空罐頭盒。地上，有一片深色的、干涸的污漬，形狀不規(guī)則，很大一片。
我的目光被發(fā)電機側(cè)面一個奇怪的裝置吸引了。那像是一個自制的、粗糙的轉(zhuǎn)換器，上面接著幾根粗電線，連向冰柜的方向。轉(zhuǎn)換器的核心位置，插著幾塊……晶石？鴿子蛋大小，灰撲撲的，半透明，里面似乎有極其微弱的、暗紅色的光點在緩緩流動，像凝固的血滴。
這東西我從來沒見過。不是電池，不像任何燃料。
發(fā)電機轟鳴著，那幾塊灰石頭散發(fā)著微弱的光，維持著整個系統(tǒng)。冰柜的電力，來自這里。而這電力，來自這幾塊詭異的石頭。
我蹲下身，忍著強烈的惡心和恐懼，仔細看地上那片污漬。邊緣有些拖拽的痕跡，一直延伸到鍋爐房深處黑暗的角落。角落里，似乎堆著些……麻袋？破布？
我鼓起這輩子最大的勇氣，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功能——這是我最值錢的財產(chǎn)，靠一個太陽能充電寶吊著命——光柱射過去。
不是麻袋。
是衣服。幾件沾滿黑褐色污垢、破爛不堪的工裝。還有……一只斷掉的手套。旁邊，散落著幾根細長的、慘白色的東西。
是人的指骨。已經(jīng)風干了。
我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扶著冰冷的鍋爐壁干嘔起來。
一切都對上了。前老板和老李頭在這里遭遇了“那玩意兒”。老李頭死了。前老板不知用什么方法，把“那玩意兒”和受害者（可能就是像老李頭這樣的倒霉蛋）一起關進了冰柜，并用這種詭異的、靠灰石頭供能的發(fā)電機維持著低溫。然后他跑了。留下了這個恐怖的馬蜂窩。
而我，鄒晴，這個蠢貨，接手了這個超市，接手了這個裝著三十七具尸體（可能還有一個活怪物）的冰柜，還每天靠著它賣冰水！
我連滾爬爬地逃回超市，反鎖了后門，背靠著門板滑坐到地上，渾身抖得像風中的落葉。冰柜就在幾步之外，嗡嗡嗡，嗡嗡嗡，像一個永恒的詛咒。
怎么辦？報警？找區(qū)管隊？他們會信嗎？就算信了，他們會怎么處理？一把火燒了？連我一起？這超市是我的命根子，燒了我住哪？吃什么？冰柜里的東西一旦暴露，這地方立刻會被劃為“重度污染區(qū)”，我作為“責任人”，下場絕對好不了。
或者……跑？像前老板一樣？可我身無分文，能跑到哪去？外面是吃人的廢土，墻內(nèi)是絕望的難民營。
絕望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越收越緊。
我就這么癱在地上，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外面卷簾門被人拍得山響，伴隨著一個粗嘎的嗓音：“老板！開門！買東西！”
是熟客，維修廠的王瘸子。他隔三差五來買最便宜的那種煙絲。
我掙扎著爬起來，抹了把臉，努力讓表情看起來正常點。不能不開門。不開門，更引人懷疑。
卷簾門嘩啦啦升上去一半。王瘸子那張胡子拉碴、帶著一道疤的臉探進來，嘿嘿笑著：“鄒老板，咋啦？睡過頭了？來包‘土炮’！”
我木然地走到煙架前，拿了一小包最劣質(zhì)的煙絲遞給他。他摸出幾個硬幣丟在收銀臺上。
“咦？”王瘸子沒走，鼻子使勁嗅了嗅，“老板，你這店里……啥味兒？怪怪的。有點像……鐵銹放久了那種腥氣？” 他疑惑地四處張望，目光掃過貨架，最后落在了那個嗡嗡作響的冰柜上。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汗?！澳摹挠猩段?？你聞錯了吧？鍋爐房飄過來的機油味?！?我趕緊說，聲音有點發(fā)緊。
王瘸子狐疑地看了冰柜一眼，又看看我蒼白的臉，沒再說什么，嘟囔了一句“可能吧”，揣著煙絲一瘸一拐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