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曦離開后的日子，像被抽走了色彩的底片。高三（1）班依舊擁擠、喧鬧，試卷像雪片一樣落下。季霄的位置靠窗，他依舊會習慣性地看向窗外那片天空，只是那片灰藍不再空洞，而是沉淀了太多復雜的東西。
她的座位空了出來，很快被堆放的雜物占據(jù)。偶爾有同學經(jīng)過，會帶倒一摞書，發(fā)出嘩啦的聲響。季霄的心會跟著那聲響猛地一縮，仿佛有什么珍貴的東西被碰碎了。他不再去舊教學樓的天臺，那里空曠得令人心慌。午休時分，他常常獨自坐在圖書館那個明曦曾經(jīng)最喜歡的靠窗位置，攤開那本沉甸甸的觀測筆記。
指尖撫過她娟秀的字跡，那些詳實的數(shù)據(jù)，那些充滿生命力的素描。他仿佛能看到她坐在天臺的舊椅子上，舉著望遠鏡，眉頭微蹙，專注記錄的樣子；能感受到她在那些空白處寫下“加油，未來機長！”時，唇邊可能漾起的、極淡的笑意。這本筆記成了他與她之間唯一的、有溫度的聯(lián)結(jié)，是支撐他度過每一個沉悶白晝和冰冷夜晚的燈塔。
“天空之下，自有方向?！?/p>
“別放棄飛行?！?/p>
扉頁上的字句像烙印，深深地刻在他的心上。他開始真正咀嚼明曦那句話的重量——“云層后面有光”。那光，不是虛無縹緲的幻想，而是穿透現(xiàn)實的沉重陰霾，需要拼盡全力去追尋、去守護的希望。明曦用她的堅韌和離去，為他點亮了這束光。
家里依舊壓抑。母親的情緒像不穩(wěn)定的潮汐，時而沉默如死水，時而又因一點小事掀起狂風巨浪。但季霄不再像過去那樣，用沉默的對抗或爆發(fā)的憤怒去回應。當母親又一次因為瑣事崩潰，指著他的鼻子哭喊“你是不是也想飛走？和你爸一樣不管我死活？”時，季霄沒有像以往那樣摔門而去。
他靜靜地站著，承受著那些帶著怨毒的言語。等到母親的哭喊變成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泣，他才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目光平視著母親紅腫的、充滿痛苦和恐懼的眼睛。他拿出那本硬皮筆記本，翻到扉頁，指著明曦的字跡。
“媽，你看?！彼穆曇舢惓Ｆ届o，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沉穩(wěn)力量，“這是一個女孩寫的。她病得很重，家里也很困難，但她從沒放棄過，還在努力地……飛。”
母親怔怔地看著那行字，又看看兒子眼中從未有過的堅定光芒。
季霄合上筆記本，緊緊攥在手里，仿佛握著最堅固的盾牌。他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媽，我想飛。像爸一樣，飛在藍天上。”他看到母親眼中瞬間涌起的驚恐和抗拒，但他沒有停頓，目光灼灼地迎上去，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也像……守護需要守護的人一樣，穩(wěn)穩(wěn)地站在地上。”
這是季霄第一次如此明確、如此堅定地對母親說出自己的夢想。沒有叛逆的頂撞，沒有絕望的嘶吼，只有一種破繭而出的、帶著責任感的成熟宣言。
母親呆呆地看著他，嘴唇翕動著，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頹然地跌坐在椅子上，捂著臉，發(fā)出了壓抑的、意義不明的嗚咽。那嗚咽聲里，似乎少了些尖銳的怨恨，多了些復雜的、難以言喻的東西。
季霄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改變冰凍三尺的關(guān)系和根深蒂固的恐懼，絕非一朝一夕。但他不再迷茫。他找到了自己的航線——那條航線，一頭連著父親曾翱翔過的蒼穹，一頭連著明曦用堅韌為他點亮的微光，更重要的，是連接著他自己內(nèi)心真正渴望成為的樣子。
他回到書桌前，攤開的不再是畫滿涂鴉的課本，而是被紅藍筆跡覆蓋的試卷和習題集。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沙沙作響，不再是空洞的摩擦，而是引擎啟動的轟鳴。窗外的天空依舊陰晴不定，但季霄抬頭的目光，不再是無措的茫然，而是穿透云層、鎖定目標的堅定。
他要飛。飛過這片陰霾，飛向那個有她的、光明的未來。這是他給明曦的承諾，也是給自己的救贖。天空有什么好看的？以前他不知道?，F(xiàn)在，他知道了。那里有方向，有等待，有他必須抵達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