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馮丹露給兜兜沐浴過后換好衣服，親了親他紅撲撲的小臉蛋，開始給他講民間故事。
兜兜最愛聽一個狐仙偷雞的故事，講了無數(shù)次都聽不膩，馮丹露摟著他，輕聲重復(fù)著故事，聽著孩子時時發(fā)出的清脆笑聲，臉上也露出嫣然淺笑。
她將故事講了兩遍，兜兜很快睡著了，馮丹露放輕了腳步，回到自己的臥房。
春日里陰晴難測，不好穿衣，她今日穿的薄了些，就覺得后背發(fā)涼，喉嚨里突然一陣干癢，忍不住彎腰咳了兩聲。
隨后她感覺一股溫?zé)岬囊后w噴在掌心，低頭一看，竟是一片血紅。
鮮血的紅這樣刺目猙獰，她的心瞬間沉到谷底，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涌了上來。
她怔怔的看了手心許久，隨后走到妝臺旁，若無其事的洗凈手后，她看著銅鏡里的自己，露出一抹極度釋然的笑容。
別苑病發(fā)之前，她便知道自己有癥瘕之癥，無藥可治，不過兩三年的壽數(shù)。
所以兜兜三歲時，她就備好了一切后事，囑托了父母和弟弟一定看顧好這個孩子，不要叫他受半分委屈。
如今多過了兩年，已然是上天恩賜，也該看開些了。
……
“湯面好了，客官慢用?！?/p>
午膳時分，食肆里煙火正盛，湯鍋升騰著熱氣，許傾和母親忙著煮面待客，小小的店面里已然坐滿。
當(dāng)年在蒼園跟灶上嬤嬤學(xué)的手藝，如今也派上了用場。
回到平洲后，許傾才驚覺那位家主的權(quán)勢多大，縱是遠(yuǎn)在京城，也能讓平洲的叔伯吐出他們霸占的家產(chǎn)。
他還給了她一個宅院，小小的，卻很妥帖，足夠她與母親安度余生。
這樣便很好了，再無所求。
許傾正想著，忽聽到店外一陣人聲雜亂，烏泱泱的，還未來得及出去看，就有三個人架著一個面色蒼白的男子擠進食肆里來。
“這是怎么了？”許傾連忙問道。
“你們家的湯面不干凈，我兄弟吃了又吐又瀉，人都昏過去了！”
“怎么會呢，我們都是用的好湯好面，吃不壞人的?！痹S母連忙解釋。
“你看看，好好的人都快沒氣了，”一人憤怒說道，“賠錢，趕緊賠一兩銀子來，我們好去找大夫！”
“一兩銀子？！”店里食客忿忿不平，“一碗湯面才三文錢，你們這是訛詐！”
“就是訛人！也不打聽打聽，街坊鄰居在這里吃了四五年了，也沒見誰竄了?。 ?/p>
一時間店里亂哄哄，說什么的都有，鬧事的人惱羞成怒，竟打砸起來，許傾忙將許母推到后廚，對食客們喊道，“大家快走吧！下回我請大家，這里我來……”
她話未說完，竟來了七八個官差，他們冷著臉也不說話，上前把鬧事的幾人制住，很快就扭送出去。
“怪道，今日這官差怎么來的這樣快？”
店里食客驚奇議論起來。
“我小舅子跟我說，過段時日要有大官來平洲考評，知府大人怕被抓到錯處，派了不少官差四處巡邏。”
“ 怪不得呢，不過往年也沒來過大官，怎么今年要來呢？”
“咱們哪知道上面的事……”
……
病來如山倒。
馮丹露躺著的時候，心里劃過這一句話。
自那晚咳血以后，不過半月時間，她就察覺到自己的身子已如枯木落葉，迅速凋零，不可挽回的衰敗下去。
“丹露，你怎么樣了？”
何靂從吏部回來后就趕回內(nèi)院，姜司記跟著進來，吩咐女侍把飯菜擺好后便退出去了。
“無事，我今天覺得很好?！瘪T丹露慢慢說道，“身上也不疼了，剛才還睡了一陣?！?/p>
“好?！?/p>
何靂給她盛了碗湯，慢慢喂著，她今天胃口不錯，湯都喝完了，飯菜也吃了一半，用膳后看著臉上紅潤多了，眼睛也有光澤。
“何靂。”馮丹露喚了他一聲。
“怎么了？”
馮丹露眼里盈滿淚水，“我，我怕是不行了，我走以后，你好好照顧兜兜……我已立了遺書，名下所有陪嫁家產(chǎn)都?xì)w兜兜……”
馮丹露的聲音越來越輕，“你跟他說，不管我去哪里，母親永遠(yuǎn)都會牽掛著他的……”
隨后她感覺眼前閃過白茫茫一片光，這一生所有的事情像走馬燈一樣的快速閃過，喜怒哀樂轉(zhuǎn)瞬即逝，一幕一幕清晰鮮明。
她覺得自己的魂魄這樣輕盈，不再飽受痛楚折磨，身體也變得暖和起來。
“丹露，丹露……”
她聽見何靂在叫自己，他的聲音模糊的像在水里，朦朧的隔著很遠(yuǎn)，漸漸的就聽不清了。
最后整個世界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