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方昭?！?我開口了，聲音嘶啞干澀，像砂紙摩擦。這是我第一次，如此正式地、連名帶姓地叫他。
他渾身一震，猛地抬起頭看我，眼中充滿了驚愕和……一絲慌亂。仿佛預(yù)感到有什么東西即將脫離他預(yù)設(shè)的軌道。
我沒有理會他的反應(yīng)，只是繼續(xù)看著那片空曠的夜色，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地在這寂靜的天臺上響起：
“十年前，我給你的那枚撥片，是‘膽小鬼’的護身符。”
李方昭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點頭：“是！姐姐，我一直……”
“——但它也只是護身符?！?我打斷了他，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目光終于從夜色中收回，平靜地落在他瞬間僵住的臉上，“不是賣身契?！?/p>
“姐姐？！” 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眼中的火焰劇烈地搖晃起來，像是被兜頭潑了一盆冰水，聲音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受傷和驚惶，“你……你什么意思？你答應(yīng)過……”
“我答應(yīng)過‘罩著你’，” 我看著他瞬間蒼白的臉和受傷的眼神，心口像是被針扎了一下，但語氣依舊平穩(wěn)，“我認(rèn)。這份責(zé)任，這份情誼，只要你還認(rèn)我這個姐姐，我就一直擔(dān)著?！?/p>
我頓了頓，深吸一口氣，仿佛要積蓄最后一點力氣，說出那句最關(guān)鍵的話：
“但李方昭，喜歡一個人，不是責(zé)任。更不是……可以用十年練琴來兌換的承諾?！?我的目光直直地看進他驟然緊縮的瞳孔里，“你很好。真的很好。你值得最好的喜歡，一份純粹的、沒有負擔(dān)的、兩情相悅的喜歡。而不是……困在我一句兒時的戲言里，把自己困了十年。”
這番話，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準(zhǔn)而殘酷地剖開了他十年執(zhí)念的核心。李方昭的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仿佛站立不穩(wěn)。他張著嘴，想說什么，喉嚨里卻只發(fā)出破碎的嗬嗬聲，那雙漂亮的眼睛里，瞬間涌上巨大的痛苦、茫然和……被徹底否定的絕望。他眼中那團熾熱的火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熄滅，最終只剩下死灰般的空洞和難以置信的驚痛。
他踉蹌著后退了一步，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的人，又像是被自己堅守了十年的信仰瞬間崩塌的碎片砸得暈頭轉(zhuǎn)向。
我沒有再看他。心口那點細微的刺痛被一種更深沉的疲憊覆蓋。有些話，必須說清楚。有些界限，必須劃清。否則，對他，對我，都是更深的傷害。
我轉(zhuǎn)過身，不再看身后那個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生氣的少年。目光投向樓梯口那片深邃的黑暗——季行止離開的方向。
清冷的月光灑在通往樓下的水泥臺階上，像鋪開一條銀色的路。
夜路還很長。
而這一次，我想自己走。
不是為了逃避誰，也不是為了奔向誰。
只是為了……看清。
看清自己，也看清……那些被我錯認(rèn)或忽視的月光。
我邁開腳步，高跟鞋踩在布滿灰塵的水泥地上，發(fā)出清晰的叩響，一步一步，走向那片未知的黑暗。身后，是李方昭壓抑的、帶著絕望哽咽的呼吸聲，和一片死寂的月光。
高跟鞋踩在通往樓下的水泥臺階上，發(fā)出空洞而清晰的叩響，在寂靜的廢棄樓道里激起令人心悸的回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緊繃的神經(jīng)上，冰涼的觸感透過薄薄的鞋底傳遞上來，卻壓不住心口那團混亂燃燒的火焰。
身后，李方昭壓抑的、破碎的哽咽聲，像無形的絲線，勒得我呼吸都有些困難。那聲音里蘊含的巨大痛苦和絕望，是真實的，沉重得幾乎讓我邁不動腳步。剛才那番話，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準(zhǔn)地捅進了他十年執(zhí)念的心臟。我知道痛，但長痛不如短痛。那份被他賦予了神圣意義的“承諾”，早已偏離了它最初的模樣，成了一道枷鎖，困住了他，也讓我窒息。
我沒有回頭。不敢，也不能。只是更緊地攥住了口袋里的兩枚撥片。冰涼的“小哭包”和溫?zé)岬摹澳懶」怼?，此刻都像烙鐵一樣燙手。
季行止最后那句話——“別怕走夜路。這次，沒人會再笑你是‘膽小鬼’”——在耳邊反復(fù)回響。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又像是一種無聲的嘲諷。他抽身離去的背影，清冷孤絕，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遼闊，仿佛在說：路給你了，自己走。
走出實驗樓，清冷的空氣撲面而來，帶著深夜特有的涼意和草木的微腥?？諘绲男@像一座沉睡的巨獸，只有路燈投下昏黃的光暈，在路面上拉出長長的、扭曲的影子。
該去哪里？宿舍？那個剛剛經(jīng)歷社死現(xiàn)場的地方？恐怕現(xiàn)在回去，迎接我的只會是室友們欲言又止、充滿八卦的眼神和鋪天蓋地的論壇截圖?；丶?？父母關(guān)切的目光和盤問只會讓這團亂麻更加無解。
茫然四顧，腳步不由自主地朝著校門外走去。只想找個地方，一個沒有人認(rèn)識我、沒有那些糾纏目光的地方，把自己藏起來，讓混亂的腦子冷卻下來。
深夜的街道空曠寂寥，偶爾有車輛呼嘯而過，刺目的車燈劃破黑暗，又迅速消失。我漫無目的地走著，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诖锏氖謾C一直在震動，屏幕上閃爍的名字從“李方昭”變成“周楠”，又變成“未知號碼”，最后歸于沉寂。我通通沒接，甚至懶得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