淞滬戰(zhàn)場的晨霧里,總飄著股說不清的味道。
硝煙混著河泥的腥氣,還夾著傷兵繃帶的血腥味。
直到李云龍的卡車隊碾過蘊藻浜的浮橋,這味道里才闖進些新東西——機油味,金屬的冷味,還有牛肉罐頭的香氣。
"團長,前面就是大場鎮(zhèn)了。"張大彪指著遠處的煙柱,那里的房屋只剩下斷墻,日軍的膏藥旗在廢墟上飄得刺眼。
三天前從老鄉(xiāng)嘴里聽說,川軍26師剛從貴州趕到,正往大場鎮(zhèn)以南的陣地鉆。
那些穿著單衣的川娃子,連像樣的步槍都湊不齊,可以堪稱淞滬會戰(zhàn)裝備最差的部隊了。
李云龍突然踩了剎車,卡車在土路上滑出半尺。
他從駕駛室跳下來,望著車廂里蓋著帆布的武器,帆布下的輪廓方方正正,能看出是成箱的步槍和機槍。
"讓各營把車燈關了,"他往蘊藻浜的方向啐了口唾沫。
"從現(xiàn)在起,改用馬拉,繞開鬼子的偵察機。"
馬隊鉆進青紗帳時,天剛蒙蒙亮。
500匹戰(zhàn)馬是昨天從鬼子運輸隊繳獲的,此刻正喘著粗氣,蹄子在凍土上踏出悶響。
每匹馬拉著兩箱武器,帆布被晨露打濕,透出底下武器的輪廓——最前頭的馬車上,MG42重機槍的槍管不小心頂破了帆布,黑洞洞的槍口對著天上的晨星。
"團長,這26師能信得過不?"馬鐵柱牽著馬韁,手指蹭過機槍的散熱孔,那些密密麻麻的孔洞讓他想起了八字橋戰(zhàn)斗時的火光。
他懷里還揣著給娃娃兵留的牛肉罐頭,鐵皮上的"1937"字樣被體溫焐得發(fā)燙。
"都是華夏人,打鬼子的就是兄弟。"李云龍往他手里塞了個指南針,是繳獲的鬼子貨。
"等會兒見到26師的人,別咋咋呼呼的。就說這些是華僑捐的,咱獨立團幫著送過來。"
穿過三條河汊,終于在一片竹林里看見了26師的哨兵。
那哨兵穿著單衣,凍得嘴唇發(fā)紫,手里的漢陽造步槍槍管都彎了,槍栓上纏著草繩防卡殼。
看見馬隊時,他突然舉起槍,手指卻在扳機上抖個不?!@然沒見過這么多嶄新的武器。
"別開槍!"李云龍從馬上跳下來,軍靴踩在竹葉上發(fā)出脆響。
"我們八路軍獨立團的,給你們送家伙來了。"
哨兵的槍哐當一聲掉在地上,轉(zhuǎn)身就往竹林深處跑,草鞋踩在泥里,濺起的泥漿糊了滿背。
沒過多久,竹林里傳來雜亂的腳步聲,領頭的是個瘦高個軍官。
軍裝比哨兵的還破,袖口磨出了洞,露出凍得通紅的手腕。
"鄙人劉雨卿,26師師長。"軍官的聲音帶著貴州口音,握手時,李云龍發(fā)現(xiàn)他的手掌布滿凍瘡,指關節(jié)腫得像個蘿卜。
"聽哨兵說...有華僑捐的物資?"
李云龍往馬車上努努嘴:"自己看。"
張大彪掀開帆布,其他八路軍也齊齊揭開了帆布。
劉雨卿突然往后退了半步,像是被陽光晃了眼。
4000支三八式步槍碼得整整齊齊,槍身的藍鋼在晨光里泛著冷光,比日軍手里的還新。
4000支盒子炮插在木箱里,木質(zhì)槍托上的花紋清晰可見。
MG42重機槍的槍管斜靠在箱邊,散熱孔里還沒沾過硝煙。
"這...這是..."劉雨卿的手指在槍身上顫,摸到三八式步槍的刺刀時,突然想起了三天前犧牲的警衛(wèi)員——那娃被鬼子的刺刀挑中時,手里還攥著把豁了口的大刀。
"還有這些。"李云龍指著另一輛馬車,帆布掀開,露出100門40毫米高射炮,炮管細長,炮輪上的漆都沒掉。
旁邊是12.8毫米高射機槍,槍管比漢陽造粗三倍,槍身的銘牌上還刻著德文。
劉雨卿身后的參謀們突然炸了鍋。
有個戴眼鏡的參謀扶了扶眼鏡,伸手去摸MP40沖鋒槍,彈匣上的"1938"字樣讓他倒吸口冷氣:"這是德國貨!比中央軍的還新!"
"華僑有心了。"李云龍往竹林深處走,那里隱約能看見26師的陣地。
土坯掩體被炮彈炸得像篩子。
"聽說你們要接防大場鎮(zhèn)?那地方是血肉磨坊,沒家伙可不行。"
劉雨卿突然立正敬禮,動作標準得讓李云龍一愣。
"李團長,"他的聲音哽咽了。
"我們26師從四川趕來,走了三個月,有的戰(zhàn)士連鞋都沒穿,就揣著倆紅薯上了火車。"他往陣地的方向指。
"昨天剛到,就有弟兄在挖戰(zhàn)壕時被鬼子飛機炸死了,手里還攥著沒來得及組裝的漢陽造。"
李云龍突然往馬車上喊:"把罐頭和餅干卸下來!"
戰(zhàn)士們七手八腳地搬箱子,牛肉罐頭的鐵皮碰撞聲在竹林里回蕩。
劉雨卿看著箱子上的"紅燒牛肉"字樣,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炊事班——他們昨天殺了最后一匹戰(zhàn)馬。
肉湯里連點油花都沒有,傷兵們喝著清湯,嘴唇裂得像干涸的河床。
"還有這些。"張大彪打開最后一輛馬車,里面堆滿了醫(yī)療物資。
酒精瓶在晨光里閃成一片,繃帶像雪白的瀑布垂下來,最底下的木箱里,青霉素的小藥瓶整整齊齊碼著,標簽上的英文李云龍不認識,但知道這玩意兒能救命。
"李團長..."劉雨卿突然抓住他的胳膊,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這些東西,比黃金還貴重啊。"他身后的一個營長突然哭出聲,那營長的胳膊纏著布條,血正從布里滲出來。
"我們營的傷兵,昨天就因為沒止疼藥,活活疼死了三個..."
李云龍往那營長手里塞了瓶止疼藥,玻璃瓶裝的,上面印著紅十字。
"拿著,給弟兄們分了。"他突然提高嗓門,對著26師的官兵們喊。
"這些武器,子彈管夠!每支步槍配十個基數(shù),機槍配二十個!打光了,再找我要!"
一個滿臉煤灰的炮兵突然擠過來,指著92步兵炮的炮身,聲音發(fā)顫:"這炮...能打鬼子的坦克不?"
他的炮營昨天剛到,三門迫擊炮全是壞的,炮筒上的銹能刮下一層。
李云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光能打坦克,還能平射打碉堡!"他往炮身的瞄準鏡指了指。
"看見沒?這玩意兒比你們的迫擊炮準十倍,昨天剛繳獲的,還沒開過葷呢。"
正說著,遠處傳來了飛機的轟鳴聲。
日軍的偵察機低低掠過竹林,翅膀幾乎擦著竹梢。
馬鐵柱突然抱起一挺12.8毫米高射機槍,槍管對著天空,手指扣在扳機上。
"別打!"李云龍按住他的手。
"等鬼子的轟炸機來了,再給他們嘗嘗鮮。"
偵察機盤旋了兩圈,顯然沒發(fā)現(xiàn)藏在竹林里的武器,搖搖晃晃地飛走了。
竹林里的26師官兵們突然爆發(fā)出歡呼聲,有人開始往馬下搬武器,動作小心翼翼的,像捧著易碎的瓷器。
一個十五歲的通信兵抱著支MP40沖鋒槍,槍身比他還高,卻不肯松手。
他的班長想幫他,他卻倔強地把槍往懷里摟:"我自己能行!"
李云龍看著眼熟,想起了八字橋的娃娃兵,突然往他兜里塞了盒壓縮餅干。
"吃飽了才有力氣打鬼子。"
劉雨卿拉著李云龍在竹林里坐下,地上鋪著塊破軍毯,是李云龍剛給他的。
他摸出懷里的旱煙袋,煙葉潮乎乎的,顯然是受潮了。
李云龍往他手里塞了包香煙,駱駝牌的,繳獲鬼子軍官的。
"李團長,實不相瞞,"劉雨卿點著煙,深深吸了一口。
"我們26師,滿打滿算五千人,能戰(zhàn)的不到四千。"他往大場鎮(zhèn)的方向指。
"那邊是鬼子的主攻方向,飛機大炮沒日沒夜地炸,弟兄們...怕是頂不住啊。"
李云龍往他手里塞了張地圖,是獨立團的偵察兵畫的,大場鎮(zhèn)周圍的河汊、堤壩標得清清楚楚。
"看見這條蘊藻浜沒?"他用手指在河上劃了道線。
"你們把主力藏在河堤后面,鬼子的坦克過不來。等他們的步兵過河,就用MG42掃,可以用40毫米高射炮,以及高射機槍對鬼子掃射!用打飛機的武器打小鬼子步兵,保管讓他們有來無回,死無全尸!"
他突然想起什么,往劉雨卿手里塞了個手榴彈,木柄上纏著紅布條。
"這玩意兒,拉了弦能扔三十米,對付集群沖鋒最管用。"他示范著握緊手榴彈的姿勢。
"記住了,別太早扔,等鬼子到跟前再出手。"
劉雨卿的眼睛突然紅了。
他從軍裝口袋里掏出張照片,上面是群穿著校服的學生,站在貴陽的校門口,笑得露出白牙。
"這是我們師的學生兵,"他的手指在照片上輕輕劃著。
"都是剛從學校出來的娃,有的還沒槍高..."
李云龍拍了拍他的肩膀,沒說話。
他想起了晉西北根據(jù)地的孩子們,想起了那個抱著56式?jīng)_鋒槍的娃娃兵。
戰(zhàn)爭從來都不公平,有人穿著單衣沖鋒,有人躲在后方享福。
但只要手里有家伙,心里有骨氣,就沒有打不贏的仗。
太陽爬到頭頂時,武器終于卸完了。
26師的官兵們正忙著分發(fā)裝備,竹林里到處是拉槍栓的脆響。
還有人在試射MP40,重灌了的川軍只敢試射一兩槍來熟悉武器,槍聲在河面上蕩出回音。
劉雨卿突然集合隊伍,兩千多官兵站在竹林里,參差不齊的隊伍里,有人還拄著槍,有人胳膊上纏著繃帶,但眼神里的光,比昨天亮了十倍。
"全體都有!"劉雨卿的聲音在竹林里回蕩。
"給八路軍的同志敬禮!"
兩千多只手舉起來,有的缺了手指,有的纏著繃帶,但敬起禮來,比任何時候都標準。
李云龍突然覺得鼻子發(fā)酸,轉(zhuǎn)身跳上戰(zhàn)馬,往獨立團的方向走。
"李團長!"劉雨卿突然追上來,手里拿著把大刀,是他的佩刀,刀鞘上刻著"保家衛(wèi)國"四個字。
"這刀陪我十年了,送給你!"
李云龍接過刀,沉甸甸的,刀鞘上的漆都掉了,卻透著股殺氣。
"留著自己用,"他把刀還回去。
"等打跑了鬼子,我陪你喝瀘州老窖!"
馬隊離開竹林時,26師的官兵們還在敬禮。
李云龍回頭望去,看見劉雨卿正指揮著架設高射炮,炮口對著天空,像一只只蓄勢待發(fā)的雄鷹。
有個學生兵正用抹布擦著MP40的槍管,陽光照在他臉上,映出了與年齡不符的堅毅。
"團長,咱就這么把家底都給他們了?"張大彪往馬背上湊了湊,手里的MG42機槍還在發(fā)燙,是剛才試射時弄的。
李云龍勒住馬,望著大場鎮(zhèn)的方向,那里隱約傳來了炮聲。
"你看那片竹林,"他往26師的陣地指。
"以前咱獨立團也窮,窮得叮當響。但只要有人肯幫一把,就沒有跨不過去的坎。都是華夏人,把這些武器給他們也是更好的打小鬼子"?!霸僬f了,咱們的武器裝備不是更加先進嗎?愛國僑胞還會源源不斷的援助咱們!現(xiàn)在咱們也是大財主了!”
他突然策馬往前,軍靴踢在馬腹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走,去下一個陣地!"身后的馬隊跟了上來,馬蹄聲震得凍土都在顫,像在為即將到來的血戰(zhàn),敲起了戰(zhàn)鼓。
大場鎮(zhèn)的炮火還在繼續(xù),但此刻的蘊藻浜邊,有支剛剛換上新裝的隊伍,正握緊手里的武器,望著日軍的方向。
他們知道,這場仗會很難打,會有很多人犧牲。
但懷里的牛肉罐頭是熱的,手里的槍是新的,身后的祖國是需要守護的——這些,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