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字橋的硝煙還沒散,李云龍就踩著血泥往河北岸走。
磚窯頂上的MG42還在冒煙,馬鐵柱正用破布蘸著河水擦槍管。
通紅的槍管遇冷,蒸騰起的白霧裹著濃重的火藥味,飄向遠(yuǎn)處的蘆葦蕩。
“團(tuán)長,清點完了?!睆埓蟊胧掷锏馁~本被血浸透了半邊,墨跡暈成了黑團(tuán)。
“除了跑掉的不到兩百個鬼子,其余的全報銷。繳獲的武器堆成了山,光步槍就夠裝備一個旅。”
李云龍沒看賬本,他的目光越過水田里的尸體,落在了西北方向的青紗帳。
那里隱約能看見國軍陣地的炊煙,三天前從老鄉(xiāng)嘴里聽說,駐守在那兒的是川軍的122師。
師長王銘章帶著隊伍從四川徒步趕來,手里的槍還是清末的老套筒,連像樣的子彈都湊不齊。
“讓三營把繳獲的武器挑挑,”李云龍突然往青紗帳的方向啐了口唾沫,軍靴碾過地上的彈殼。
“將繳獲鬼子的2000多支38式步槍,那些歪把子,92重機槍,擲彈筒,再帶上三門92步兵炮!還有繳獲鬼子的子彈,炮彈都能帶上!”
張大彪愣住了:“團(tuán)長,這可是咱用命換來的家當(dāng),給川軍?他們能玩得轉(zhuǎn)九二炮嗎?”
“你懂個屁?!崩钤讫垙氖w上拽下塊還算干凈的破軍毯,擦了擦56式?jīng)_鋒槍上的血。
“咱八路軍缺槍,他們川軍更缺。都是打鬼子,分什么你的我的?”他突然把槍往肩上一扛。
“帶路,去122師陣地?!?/p>
三營的戰(zhàn)士們扛著武器往青紗帳走時,太陽正爬到頭頂。
九二式步兵炮的炮輪陷在泥里,四個戰(zhàn)士抬著炮架,褲腿上的血漬在田埂上拖出暗紅的線。
路過一營陣地時,王小三正趴在地上撿子彈殼,銅殼在陽光下閃著光。
他聽見動靜抬頭,看見炮身時眼睛直了——這可是比老套筒厲害十倍的家伙。
“營長,咱真把炮給川軍啊?”王小三的聲音帶著哭腔,手指捏著彈殼的邊緣發(fā)顫。
一營營長踹了他屁股一腳:“讓你撿彈殼就撿彈殼,瞎操什么心?團(tuán)長的心思,豈是你能揣度的?”
話雖如此,他望著遠(yuǎn)去的炮隊,喉結(jié)還是忍不住滾了滾。
川軍122師的陣地簡陋得讓人心驚。
土坯砌的掩體里,士兵們穿著單衣,懷里揣著干辣椒御寒。
手里的老套筒槍管都磨亮了,槍栓上纏著布條防卡殼。
王銘章正蹲在戰(zhàn)壕里,用鉛筆在地圖上畫圈。
筆尖斷了半截,他就用指甲在紙上劃,指縫里還嵌著沒洗干凈的泥。
“師座,你看那邊!”通信兵突然指著青紗帳的方向,聲音發(fā)顫。
王銘章抬頭時,正好看見李云龍扛著沖鋒槍走在隊伍最前頭。
身后跟著扛槍的戰(zhàn)士,三門九二式步兵炮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他突然站起來,膝蓋撞到戰(zhàn)壕沿也沒察覺——那些武器,他只在金陵的軍火庫里見過,還是當(dāng)年德國顧問帶來的樣品。
“這位是?”王銘章往戰(zhàn)壕外走,布鞋踩在凍硬的泥地上,發(fā)出咯吱的響。
他的軍裝上有七個補丁,領(lǐng)口的風(fēng)紀(jì)扣早就沒了,露出里面打了層補丁的襯衫。
李云龍往他手里塞了個牛皮紙包,里面是十發(fā)九二式步兵炮的炮彈,銅殼沉甸甸的。
“八路軍獨立團(tuán),李云龍?!彼砗蟮奈淦鞫岩慌?。
“這些武器裝備都是繳獲鬼子的,這些玩意兒,給你了。用小鬼子自己的武器打死他們自己,氣死他們,哈哈哈!”李云龍拍著王銘章的肩膀,笑呵呵的說道。
王銘章捏著炮彈,指腹蹭過彈殼上的日文,突然紅了眼眶。
三天前他派去求援的士兵回來,說國軍嫡系部隊的軍需官把他們罵了出來,說“川軍裝備差,能有什么戰(zhàn)斗力?給了炮彈也是浪費”。
現(xiàn)在這些嶄新的武器就堆在陣地上,槍管上的藍(lán)鋼還沒磨掉,透著股子正經(jīng)軍工廠的寒氣。
“李團(tuán)長這是...”王銘章的聲音哽咽了,他突然對著身后喊。
“全師集合!給八路軍的同志敬禮!”
戰(zhàn)壕里的川軍士兵們涌了出來,有的還拄著槍,有的胳膊上纏著繃帶,參差不齊的隊伍里,響起了震天的敬禮聲。
李云龍看見個十五六歲的娃娃兵,軍裝套在身上像個袍子,他手里的老套筒比他還高,槍托早就磨沒了,用布條纏了又纏。
“別整這些虛的?!崩钤讫埻尥薇掷锶酥?6式?jīng)_鋒槍,槍身比老套筒短半截,正好適合他的身高。
“這槍能連打三十發(fā),比你那燒火棍厲害?!?/p>
娃娃兵抱著槍,手指在扳機上不敢動,眼淚啪嗒啪嗒掉在槍身上。
他身后的老兵說,這娃的爹前天剛犧牲,就死在日軍的炮火下,手里還攥著顆沒來得及扔的土造手榴彈。
就在這時,通信兵跌跌撞撞地跑來,手里的電報被風(fēng)吹得嘩嘩響:“師座,李團(tuán)長,鬼子的第六旅團(tuán)往這邊來了,足有八千人!”
王銘章的臉?biāo)查g白了。
他的122師滿打滿算才五千人,能戰(zhàn)的不到三千,剛才八字橋的槍聲顯然驚動了日軍主力,這是要來報復(fù)了。
“怕了?”李云龍往戰(zhàn)壕上吐了口唾沫,唾沫在凍硬的地上彈了彈。
“八千人而已,咱兩家湊湊,夠他喝一壺的?!?/p>
他突然拽過王銘章的地圖,用刺刀在上面劃了個圈——那是陣地后方的一片洼地,兩側(cè)是陡峭的土坡,只有中間一條路能過,像個張開的口袋。
“你帶你的人守正面,把鬼子往這口袋里引?!崩钤讫埖拇痰对谕莸厣锨昧饲谩?/p>
“我?guī)И毩F(tuán)埋伏在坡上,等鬼子鉆進(jìn)來,咱前后夾擊。”
王銘章看著地圖上的口袋陣,突然想起了《三國演義》里的官渡之戰(zhàn)。
他摸出懷里的酒葫蘆,往李云龍手里倒了半葫蘆,酒液混著點泥沙,在葫蘆里晃蕩。
“四川瀘州的酒,李團(tuán)長要是不嫌棄...”
李云龍仰頭灌了一大口,酒辣得嗓子冒煙,卻把渾身的血都燒起來了。
“就這么定了!”他把葫蘆往王銘章手里一塞。
“下午三點,讓你的人佯裝撤退,動靜越大越好?!?/p>
獨立團(tuán)往洼地轉(zhuǎn)移時,川軍士兵們正圍著繳獲的武器打轉(zhuǎn)。
王銘章親自教炮手們操作九二式步兵炮,他年輕時在軍校學(xué)過炮兵,只是苦于沒機會實操。
當(dāng)?shù)谝话l(fā)炮彈拖著尾焰落在遠(yuǎn)處的空地上,炸起的泥柱有三丈高時,炮手們突然歡呼起來,把帽子往天上扔。
娃娃兵抱著56式?jīng)_鋒槍,正跟著馬鐵柱學(xué)換彈匣。
他的小手攥不住三十發(fā)的長彈匣,馬鐵柱就教他先往彈匣里塞二十發(fā),“這樣輕便,也夠用”。
李云龍路過時,看見娃娃兵把彈匣往腰里一別,動作像模像樣,突然想起了晉西北根據(jù)地的王小三。
下午三點整,日軍第六旅團(tuán)的先頭部隊出現(xiàn)在地平線上。
坦克履帶碾過凍硬的土地,發(fā)出沉悶的哐當(dāng)聲,后面跟著密密麻麻的步兵,三八式步槍的刺刀在夕陽里閃成一片,比坂田聯(lián)隊的隊伍還要整齊。
“打!”王銘章的吼聲剛落,川軍的陣地就響起了槍聲。
這次不再是老套筒的悶響,九二式步兵炮的轟鳴震得洼地都在顫,炮彈落在日軍的隊伍里,炸開的氣浪掀飛了成片的鋼盔。
領(lǐng)頭的鬼子軍官顯然沒料到川軍突然有了重武器,指揮刀在空中頓了頓。
但他很快反應(yīng)過來,舉刀往前一指,坦克群像鋼鐵怪獸似的壓了過來,履帶碾過川軍的戰(zhàn)壕,把土坯掩體軋成了平地。
“撤!往洼地撤!”王銘章扯著嗓子喊,他故意讓士兵們往洼地的方向跑,有人還“慌不擇路”地把槍扔在地上,和李云龍的一營昨天的表演如出一轍。
鬼子果然追了上來。
他們顯然沒把這些“潰逃”的川軍放在眼里,甚至沒派出偵察兵,整支隊伍像條長蛇,順著土路鉆進(jìn)了洼地。
坦克在前頭開路,步兵跟在后面,連警戒的隊伍都省了。
當(dāng)最后一輛坦克駛進(jìn)洼地時,李云龍在坡上站了起來。
他往空中打了三槍,槍聲在山谷里蕩出回音,像三只受驚的鳥。
埋伏在兩側(cè)土坡上的獨立團(tuán)戰(zhàn)士們突然掀掉偽裝,56式?jīng)_鋒槍的槍管從茅草里伸出來,黑洞洞的槍口對著谷底的日軍。
MG42重機槍架在坡頂?shù)木奘?,馬鐵柱往槍管上吐了口唾沫,手指扣在扳機上,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打!”李云龍的吼聲剛落,坡上就噴出了成片的火舌。
MG42的咆哮像把巨鋸,把谷底的日軍切成了兩段。
沖在最前面的坦克突然停了下來,履帶被56式?jīng)_鋒槍的子彈打壞,駕駛員剛想探頭,就被王二喜的98k子彈擊穿了腦袋,鮮血順著炮塔的縫隙流出來,在凍地上積成了小水洼。
谷底的日軍像被捅的馬蜂窩,四處亂竄。
他們想往坡上沖,卻被密集的火力壓得抬不起頭;想往后退,王銘章的川軍已經(jīng)殺了回來,九二式步兵炮的炮彈封鎖了唯一的出口,炸起的泥柱把退路堵得嚴(yán)嚴(yán)實實。
“讓川軍往兩側(cè)坡上靠!”李云龍對著步話機喊。
“給他們騰地方!”
王銘章帶著川軍戰(zhàn)士們往坡上沖時,李云龍看見娃娃兵抱著56式?jīng)_鋒槍,正對著谷底扣扳機。
子彈打在日軍的鋼盔上,發(fā)出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拇囗?,他的小臉被后坐力震得通紅,卻咬著牙不肯松手。
戰(zhàn)斗進(jìn)行到黃昏時,谷底的槍聲漸漸稀了。
日軍的坦克大多被炸毀,履帶朝天翻著,像些沒了腿的螞蚱。
幸存的鬼子躲在坦克后面頑抗,時不時打冷槍,子彈嗖嗖地從坡上飛過去,打在巖石上,濺起火星。
“扔手榴彈!”李云龍往谷底扔了顆示范彈,木柄在半空打著旋,落在坦克旁邊炸開。
川軍戰(zhàn)士們學(xué)著他的樣子,把繳獲的日軍手榴彈往谷底扔,爆炸聲連成一片,震得坡上的碎石都在往下滾。
最后的抵抗來自日軍的旅團(tuán)部。
二十多個鬼子圍著旅團(tuán)長,正想用炸藥包開路。
王銘章突然抱起一挺MG42重機槍,往坡下沖了過去,李云龍想攔都沒攔住。
川軍的戰(zhàn)士們跟著他沖了下去,喊殺聲蓋過了槍炮聲,像股決堤的洪水。
當(dāng)李云龍趕到谷底時,戰(zhàn)斗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王銘章正用刺刀挑著日軍旅團(tuán)長的指揮刀,刀鞘上的菊花紋被血浸透,糊成了黑團(tuán)。
娃娃兵抱著56式?jīng)_鋒槍,靠在坦克履帶旁,小臉煞白,卻在笑——他的槍管上沾著血,顯然是打中了鬼子。
“清點人數(shù)!”李云龍對著擴(kuò)音喇叭喊,聲音在山谷里回蕩。
坡上的川軍和八路軍戰(zhàn)士們齊聲應(yīng)和,喊殺聲變成了歡呼,驚飛了崖壁上的寒鴉。
張大彪和川軍的參謀長一起統(tǒng)計戰(zhàn)果,兩個人的賬本都寫滿了,最后匯總時,連李云龍都有些意外——日軍第六旅團(tuán)八千多人,除了不到五百人趁著夜色逃脫,其余的全部被殲滅,繳獲的武器足夠裝備兩個旅。
“李團(tuán)長,”王銘章往他手里塞了個日軍的軍用水壺,里面灌滿了瀘州老窖。
“這壺酒,敬你,也敬犧牲的弟兄們?!?/p>
李云龍仰頭喝了一大口,酒液順著嘴角流進(jìn)脖子里,和汗水混在一起。
他看見谷底的尸體堆里,有川軍戰(zhàn)士和日軍抱在一起,手里還攥著對方的衣領(lǐng),顯然是同歸于盡。
坡上的巖石上,還插著沒爆炸的手榴彈,拉環(huán)被拽掉了,木柄上纏著川軍的綁腿。
“天亮后,把弟兄們好好埋了?!崩钤讫埻律献邥r,軍靴踢到了個東西,低頭一看,是個日軍的鋼盔,里面盛著半盔血,映著天上的星星,像些發(fā)紅的淚。
第二天一早,消息就傳遍了淞滬戰(zhàn)場。
國軍嫡系部隊的將領(lǐng)們坐著吉普車趕來,看見洼地兩側(cè)的坡上,川軍和八路軍的戰(zhàn)士們正一起掩埋尸體,那些嶄新的武器堆在旁邊,上面蓋著青天白日旗和八路軍的軍旗,在寒風(fēng)里一起飄揚。
蔣光頭的電報中午就到了,上面寫著“賞大洋十萬,晉升李云龍為少將旅長”。
李云龍把電報給王銘章看,王銘章剛想恭喜,卻看見李云龍把電報往兜里一塞:“大洋我要七萬,我另有用處,軍銜我不要。我也不讓你們吃虧,同時我再贈送給你們一批武器彈藥!給你們?nèi)菘溯p機槍,3萬發(fā)機槍彈!六門92步兵炮!500發(fā)炮彈!100支盒子炮,配彈1萬發(fā)!咱就吃點虧吧,這些武器給你們也是用來殺小鬼子的!”
“咱打鬼子,不是為了當(dāng)官。你要想感謝我,就奮勇殺敵!殺更多的小鬼子!”李云龍往青紗帳的方向走,軍靴踩在凍硬的地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是為了讓這些娃娃兵,以后能好好過日子。”
遠(yuǎn)處傳來了火車的鳴笛聲,是往后方運送傷兵的。
李云龍?zhí)ь^望去,看見車廂里的傷兵們正往外揮手,有川軍的,也有八路軍的,他們互相攙扶著,臉上帶著笑。
馬鐵柱扛著MG42重機槍跟在后面,槍身擦得锃亮,散熱孔里的硝煙被風(fēng)吹散,露出里面的金屬本色。
王二喜的98k狙擊步槍斜挎在肩上,瞄準(zhǔn)鏡的鏡片擦得干干凈凈,能映出天上的流云。
李云龍突然想起了晉西北的孔捷,不知道二團(tuán)的根據(jù)地怎么樣了。
他摸出懷表,表蓋內(nèi)側(cè)貼著的根據(jù)地地圖邊角已經(jīng)磨卷了,上面的紅鉛筆標(biāo)記還清晰可見。
“走,去下一個陣地。”李云龍把懷表往兜里一揣,加快了腳步。
陽光穿過青紗帳的縫隙,照在他的軍裝上,血漬和泥點在陽光下泛著光,像些勛章。
身后,川軍和八路軍的隊伍正匯成一股洪流,往淞滬戰(zhàn)場的縱深走去。
腳步聲震得凍土都在顫,像整個民族的心跳,沉穩(wěn)而有力,朝著勝利的方向,一步一步地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