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光滑的金磚地面，如同萬年玄冰，寒氣透過單薄的迷彩服，直刺骨髓。蕭燼趴伏其上，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牽扯著右臂粉碎性傷口傳來的、如同無數(shù)燒紅鋼針反復(fù)穿刺的劇痛。鮮血從崩裂的石膏夾板縫隙滲出，在金色的地磚上洇開一小片刺目的暗紅，如同滴落在圣殿上的污穢。濃重的血腥味混雜在殿內(nèi)彌漫的熏香、松油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威嚴氣息中，顯得格格不入，卻又異常真實。
數(shù)十柄寒氣森森的長戈交叉架在他的頸前，冰冷的戈鋒緊貼皮膚，只需輕輕一松，便能輕易割斷他的喉嚨。玄甲武士林立四周，如同沉默的黑色山巒，散發(fā)著濃烈的殺氣和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他們的目光冰冷而警惕，如同看待一頭闖入神圣之地的、隨時可能暴起傷人的兇獸。
玉陛之上，嬴政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冰錐，穿透九級玉階的距離，落在他身上。那目光中沒有憤怒，沒有厭惡，只有一種純粹的、居高臨下的審視，如同神祇在打量一件新奇的祭品。蕭燼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的重量，仿佛要將他的靈魂都徹底看穿。
“大膽狂徒！何方妖孽？！竟敢擅闖天祿閣禁地！驚擾圣駕！罪該萬死！當處以車裂之刑！！”
尖銳、高亢、帶著極度驚恐和憤怒的嗓音再次響起，如同破鑼般撕裂了死寂。趙高，那個面白無須的老宦官，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從嬴政身側(cè)跳了出來，手指顫抖地指著蕭燼，臉色慘白如紙，聲音因為激動而變了調(diào)。
“陛下！此獠身著奇裝異服，斷臂染血，形貌詭異，從天而降！絕非我大秦子民！定是六國余孽施以妖法，遣來行刺陛下的妖人！其心可誅！其行當滅九族！臣請陛下即刻下旨，將其車裂于市，以儆效尤！震懾宵?。 壁w高的話語如同淬毒的匕首，字字誅心，將“妖人”、“刺客”、“六國余孽”的罪名死死扣在蕭燼頭上。他眼中閃爍著怨毒的光芒，仿佛要將蕭燼生吞活剝。
隨著趙高的指控，殿內(nèi)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武士們握緊了手中的長戈，殺氣更盛?？諝夥路鹉坛闪算U塊，沉甸甸地壓在蕭燼胸口，讓他幾乎喘不過氣。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刻般濃重。
然而，嬴政的目光卻并未在趙高的指控上停留太久。他的視線，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地釘在了蕭燼腰間——那柄被擦得锃亮、造型奇特、黝黑冰冷的HK416突擊步槍上！
那東西……非弩非弓，形制前所未見！其線條冷硬，結(jié)構(gòu)精密，透著一股與秦弩截然不同的、冰冷的殺戮美感。嬴政的眼中，銳利如鷹隼的光芒驟然亮起，帶著一種近乎貪婪的探究欲。他緩緩抬起手，制止了趙高喋喋不休的指控。
低沉而威嚴的聲音，如同銅鐘般在大殿中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此為何物？”嬴政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他指著蕭燼腰間的槍，目光灼灼，“非弩非弓，形制甚異。神臂弩乎？”
神臂弩？那是大秦軍中射程最遠、威力最強的弩機！此物……竟能與之相比？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蕭燼腰間的“鐵管”上，充滿了驚疑和好奇。趙高臉色微變，似乎沒料到陛下會突然對這件“妖物”產(chǎn)生興趣。
蕭燼心中劇震。嬴政的敏銳和關(guān)注點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強壓下右臂鉆心的劇痛和喉嚨里翻涌的血腥氣，強迫自己抬起頭，迎向嬴政那深不見底的目光。嘴角努力扯出一絲帶著疼痛感的平靜笑容，聲音嘶啞卻清晰：“回陛下，非為弓弩。此乃……后輩微末之學，非金銀可量，或可稱之為……知識之費?！?/p>
“知識之費？”嬴政眼中精光一閃，咀嚼著這個陌生的詞匯。他微微頷首，“既是‘費’，必有價。寡人欲觀其效，需付何價？”
蕭燼心中一凜。嬴政這是要親眼見識槍的威力！在戈鋒環(huán)伺之下，這既是機會，也是巨大的風險！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氣血，沉聲道：“陛下欲觀其效，此物便是價碼。”他艱難地用左手點了點腰間的槍。
嬴政沉默片刻，目光掃過架在蕭燼頸前的戈鋒，緩緩道：“準?！?/p>
一個眼神示意，架在蕭燼頸前的長戈微微抬起寸許，給了他一絲活動的空間，但戈鋒依舊不離要害。
蕭燼知道，這是唯一的機會。他必須一擊立威！否則，下一刻就是萬戈穿心！
他無視了趙高那怨毒而驚疑的目光，無視了周圍武士緊繃的神經(jīng)和隨時可能落下的戈鋒。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左手上。右手廢了，他還有左手！這只在戰(zhàn)場上無數(shù)次扣動扳機、擰斷敵人脖子的左手！
他艱難地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用左肘支撐身體，盡量穩(wěn)住重心。然后，左手如同閃電般探向腰間！動作快、準、穩(wěn)！沒有絲毫多余！解鎖快拔槍套的卡扣，抽出HK416，槍身在空中劃過一道流暢的弧線！
嘩啦！
清脆的上膛聲在死寂的大殿中如同驚雷般炸響！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武士們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握緊了武器！
蕭燼不顧右臂撕裂般的劇痛，強行將槍身抵在左肩窩！這個動作極其別扭，右臂的劇痛讓他眼前陣陣發(fā)黑，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但他咬緊牙關(guān)，用意志強行壓制住身體的顫抖和抗議！左手食指穩(wěn)穩(wěn)地搭在冰冷的扳機上，目光透過簡易的機械瞄具，瞬間鎖定了大殿角落——那里矗立著三面用于測試強弓勁弩的厚重青銅盾牌！每一面都足有半寸厚，上面布滿了箭矢留下的凹痕！
目標：三重銅盾！他要穿透它們！用最震撼的方式，證明這“知識之費”的價值！
就在他鎖定目標的瞬間，趙高尖銳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刻意的驚慌和煽動：“陛下小心！此獠手持兇器，意欲行刺！護駕！快護……”
砰——！?。?/p>
震耳欲聾的巨響，如同九天驚雷，毫無征兆地在大殿穹頂之下轟然炸開！壓過了趙高所有的尖叫！巨大的聲浪在空曠的殿宇內(nèi)瘋狂回蕩、疊加，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心臟仿佛被重錘狠狠擊中！
一道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熾熱火光，從黝黑的槍口噴吐而出！
幾乎在槍響的同時！
鐺！噗！轟——！??！
一連串令人牙酸的金屬撕裂聲和爆裂聲接連響起！
第一面青銅盾牌的中心，瞬間出現(xiàn)一個碗口大的破洞！灼熱的彈頭帶著無匹的動能，輕易撕裂了半寸厚的青銅，如同撕開一張薄紙！
彈頭去勢不減，狠狠撞在第二面盾牌上！同樣毫無懸念地洞穿！青銅碎片如同炸開的冰花，四散飛濺！
第三面盾牌！彈頭在穿透兩層阻礙后，動能有所衰減，但依舊帶著毀滅性的力量，狠狠撞在盾牌中心！一聲沉悶的巨響！盾牌沒有完全穿透，但中心位置被撞出一個巨大的、深陷的凹坑！邊緣扭曲變形，蛛網(wǎng)般的裂紋瞬間蔓延開來！整面盾牌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向后猛地倒飛出去，“哐當”一聲砸在地上，激起一片煙塵！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大殿內(nèi)死寂如墳！所有人都被這超越認知的恐怖一擊徹底震懾！
趙高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嘴巴還保持著張開的姿勢，臉上那怨毒的表情瞬間被極致的驚駭和茫然取代，整個人僵在原地，如同石化。他頭上的獬豸冠帶在巨大的聲浪和氣浪沖擊下，“啪”的一聲崩斷，歪斜地掛在頭上，狼狽不堪。
李斯，這位以冷靜理智著稱的丞相，手中的玉板“啪嗒”一聲驚落在地，摔得粉碎！他瞳孔放大，死死盯著那三面被洞穿、扭曲的青銅盾牌，仿佛看到了世間最不可思議的鬼魅之事！
蒙恬、王賁等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悍將，瞳孔猛縮如針尖！身體下意識地繃緊如臨大敵，按在劍柄上的手背青筋根根暴起，如同虬龍盤踞！他們?nèi)竹R一生，見過無數(shù)強弓勁弩，卻從未見過如此恐怖、如此迅捷、如此……不講道理的殺傷方式！這根本不是武器，這是天罰！
唯有嬴政！
他眼中非但沒有絲毫懼意，反而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熾烈如熔巖般的灼熱光芒！那絕非恐懼，而是……一種如獲至寶的、燃燒一切的征服欲！一種對絕對力量的極致渴望！
他猛地拂袖，一把推開本能護在他身前的盾衛(wèi)！不顧群臣的驚呼，一步步，堅定地走下九級玉陛！玄色的袍袖在身后翻卷，如同獵獵旌旗。
他的目光，死死鎖定在地上那枚還在冒著青煙、滾燙變形的黃銅彈殼，以及那面被撞得扭曲變形、布滿裂紋的青銅護臂上（一名執(zhí)戟郎的護臂被飛濺的碎片擊穿）。他走到近前，無視那灼人的高溫，俯身，伸出骨節(jié)分明、帶著帝王威嚴的手，一把將滾燙的彈殼和崩裂的銅護臂拾起！
掌心瞬間被燙紅，甚至發(fā)出輕微的“滋”聲！但他眉頭都沒皺一下，仿佛那灼痛根本不存在！他緊緊攥著那枚滾燙的彈殼和冰冷的青銅碎片，感受著兩者截然不同的質(zhì)感，眼中燃燒著令人心悸的光芒。
他抬起頭，目光如淵如獄，穿透彌漫的硝煙，牢牢鎖定了那個依舊保持著射擊姿勢、臉色蒼白如紙、左肩抵著槍托、右臂無力垂落、如同風中殘燭般的男人。
低沉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深淵，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響徹死寂的大殿：
“此物……需何‘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