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院樓下的銀杏樹葉黃得正好，像把把小扇子在風里輕輕搖晃。蘇念扶著父親慢慢走在樹蔭里，他剛拆了線，臉色還有點蒼白，卻執(zhí)意要出院回家休養(yǎng)。
“陸小子今天真的會來？”蘇父拍了拍蘇念的手背，眼里帶著點期待。自從上次陸星延墊付了手術費，又在病房外守了整整一夜，蘇父就對這個沉默寡言的男生頗有好感。
“嗯，他說忙完實驗就過來?！碧K念點點頭，心里有點小緊張。這是她第一次帶男生回家，還是在父親剛康復的特殊時期，總覺得空氣里都飄著點不一樣的味道。
回到家時，母親已經(jīng)燉好了雞湯，客廳里飄著濃郁的香氣。蘇念剛把父親安頓在沙發(fā)上，門鈴就響了。她跑過去開門，陸星延站在門口，手里提著個果籃，穿著干凈的白襯衫，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像個要去見家長的準女婿。
“叔叔阿姨好?！彼穆曇粲悬c發(fā)緊，耳根微微發(fā)紅。
“快進來快進來！”蘇母熱情地拉他進屋，“還買什么東西，太見外了。”
陸星延把果籃放在桌上，目光落在沙發(fā)上的蘇父身上：“叔叔，身體好些了嗎？”
“好多了，多虧了你啊?！碧K父笑著拍了拍身邊的空位，“坐，陪我這老頭子聊會兒。”
飯桌上的氣氛很溫馨。蘇母不停地給陸星延夾菜，碗里堆得像座小山；蘇父問起他的學業(yè)和生活，他都一一認真回答。蘇念坐在旁邊，看著他笨拙地應付母親的熱情，看著他聽父親講過去教書趣事時認真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暖暖的。
“星延啊，”蘇父喝了口酒，臉上泛起紅暈，“像你這樣優(yōu)秀的孩子，父母一定很驕傲吧？”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
陸星延夾菜的動作頓住了，臉上的笑容一點點褪去，眼神沉了下去，像被烏云遮住的月亮。他低下頭，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沉默了很久，才低聲說：“我父親……不在了?！?/p>
蘇念的心猛地一揪。她從未聽他提起過家人，原來……
“對不起，叔叔不是故意的……”蘇父有點尷尬，連忙轉移話題，“那你母親……”
“她改嫁了，在國外。”陸星延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我從小在姑姑家長大?！?/p>
飯桌上的氣氛變得有些沉重。蘇母給陸星延盛了碗雞湯，想說點什么安慰的話，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蘇念看著他低頭喝湯的樣子，側臉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孤寂，突然很想抱抱他。
晚飯后，陸星延主動幫忙收拾碗筷，蘇念跟他一起進了廚房。水龍頭嘩嘩地流著水，兩人站在水池邊洗碗，誰都沒說話。
“剛才……”蘇念想打破沉默，卻被陸星延打斷了。
“沒事?！彼穆曇艉芷届o，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早就習慣了?！?/p>
可蘇念知道，他不是習慣了，只是把傷口藏得太深。
送陸星延下樓時，夜色已經(jīng)濃了。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地上，像撒了把碎銀。兩人并肩走在小區(qū)的小路上，影子被拉得很長，偶爾會交疊在一起。
“謝謝你今天能來?！碧K念輕聲說。
“應該的?！标懶茄油Ｏ履_步，看著她，“叔叔好好休養(yǎng)，錢的事別著急?！?/p>
“我知道?！碧K念點點頭，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陸星延，如果你想找人說話，我隨時都在。”
陸星延的眼神亮了亮，像被月光鍍上了層金邊。他看著她，嘴角噙著淡淡的笑：“好?！?/p>
回到家，蘇念幫父親擦了身，又陪母親聊了會兒天，卻總覺得心里不踏實。她想起陸星延剛才沉默的樣子，想起他說“在姑姑家長大”時的語氣，總覺得他還有很多心事沒說出來。
“媽，我出去買點東西。”蘇念抓起外套，匆匆跑出了家門。
她憑著記憶往醫(yī)院的方向走——她記得陸星延說過，今晚要回實驗室整理數(shù)據(jù)，醫(yī)院離實驗室不遠，或許能在半路遇到他。
秋夜的風有點涼，吹得樹葉沙沙作響。蘇念走到醫(yī)院樓下時，突然看到天臺的欄桿邊站著個熟悉的身影。是陸星延。
他背對著她，望著遠處的萬家燈火，白襯衫的衣角在風里輕輕飄動，像只孤獨的鳥。
蘇念悄悄走上天臺，腳步很輕，怕驚擾了他。月光落在他的側臉上，能看到他眼底的落寞，像個迷路的孩子。
“怎么還沒回去？”她輕聲問。
陸星延轉過身，看到是她，有點驚訝：“你怎么來了？”
“有點擔心你?！碧K念走到他身邊，和他一起靠在欄桿上，“我父親不是故意的，他……”
“我知道?！标懶茄有α诵?，只是那笑容沒到達眼底，“我只是突然想起我爸了。”
他頓了頓，像是下定了決心，終于開口說起了那些深埋心底的往事：“我爸是搞航天科研的，在我十歲那年，因為一場實驗事故去世了。”
蘇念屏住了呼吸，靜靜地聽著。
“事故調查說是操作失誤，可我總覺得不對勁?！标懶茄拥穆曇粲悬c發(fā)顫，“我媽受不了打擊，第二年就改嫁去了國外，把我丟給了姑姑?！?/p>
“姑姑待我很好，可寄人籬下的日子，總是不一樣的?！彼粗h處的燈火，眼神里帶著點迷茫，“我努力學習，拼命搞競賽，就是想證明自己，想讓我爸在天上看到，他的兒子沒給她丟臉?！?/p>
“可我還是怕，”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我怕變成像我爸那樣的人，把所有時間都投入工作，忽略了身邊的人。我怕組建家庭，怕自己給不了別人幸?！?/p>
原來他不是冷漠，只是害怕。害怕失去，害怕被拋棄，害怕重蹈父親的覆轍。
蘇念看著他泛紅的眼眶，心里像被針扎似的疼。她伸出手，輕輕握住他冰涼的手，指尖的溫度一點點傳遞過去。
“陸星延，”她的聲音很輕，卻很堅定，“你不用怕?！?/p>
“你看，”她指著遠處的萬家燈火，“不是所有家庭都會離散，不是所有付出都會被辜負。如果你愿意，以后我們就是彼此的家人，我陪你一起面對?！?/p>
陸星延猛地回頭看她，眼眶里的淚水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在月光下像顆破碎的星星。他反手緊緊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像是怕她跑掉。
“蘇念……”他的聲音哽咽著，說不出其他的話。
天臺上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和風吹過的聲音。月光溫柔地灑在他們身上，把兩個孤獨的影子緊緊連在一起，像幅溫暖的畫。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星延的手機突然“叮咚”響了一聲，打破了這份寧靜。
他皺了皺眉，松開蘇念的手，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屏幕的光映在他臉上，讓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剛剛舒展的眉頭又緊緊皺了起來，眼神里充滿了震驚和憤怒。
“怎么了？”蘇念察覺到不對勁，湊過去想看。
陸星延卻慌忙把手機往口袋里塞，手都在發(fā)抖。“沒、沒什么，垃圾信息?！?/p>
可蘇念還是看到了——屏幕上是一張照片，陸星延和周月在實驗室里擁抱的畫面被刻意放大，背景里的儀器和代碼都被模糊處理了，看起來格外親密。照片下面還有一行字，是用紅色字體寫的：
“表哥表妹的禁忌游戲?！?/p>
蘇念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她看著陸星延慌亂的眼神，看著他緊緊攥著手機的手，突然覺得剛才那句“以后我們就是彼此的家人”，像個笑話。
天臺的風突然變得很冷，吹得她打了個寒顫。月光依舊溫柔，可照在身上，卻沒有了剛才的暖意。
“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碧K念的聲音很輕，像片羽毛，飄在風里。
她轉身往樓梯口走，腳步有點快，像是在逃。陸星延想拉住她，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心里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住了，疼得喘不過氣。
他拿出手機，死死盯著那張照片，指節(jié)泛白。是誰發(fā)的？為什么要這么做？周月知道嗎？
無數(shù)個問題在他腦海里盤旋，可他現(xiàn)在最擔心的，是蘇念會不會誤會。
天臺上只剩下陸星延一個人，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孤獨得像座孤島。遠處的萬家燈火依舊明亮，可沒有一盞是為他而亮的。
他不知道的是，樓梯口的陰影里，蘇念站在那里，眼淚無聲地掉了下來。她想起陸星延和周月在圖書館討論代碼的樣子，想起周月看陸星延時溫柔的眼神，想起那張被刻意放大的擁抱照片……心像被撕開了一道口子，疼得厲害。
原來，有些心事，即使在月光下說開了，也還是會被陰影籠罩。
而這場突如其來的風波，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