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安是渴醒的,或是因為他休息了足夠的時間,身子沒有昨天那般乏力犯困了。
他看到床邊小竹桌上放的飯菜碗下有一片紙張,伸手抽出。
土黃色的草紙上寫著“安弟弟好好休息,姐姐去給你拿藥去了啊~…………”
下面還畫了一個可愛童趣的睡覺小狗,用箭頭指著,說他睡覺的樣子像一只可愛小狗。
齊安原本因為生病有些泛白的臉頰,此刻有了幾分紅色,是羞的。
他伸指碰了碰竹桌上的碗碟,不算涼透,但也算不上溫熱。
幸虧現(xiàn)在天氣還沒有變涼,齊安也不感覺這飯涼,端起碗來呼啦啦吃了個干凈,然后打了個飽嗝兒。
他試著下地走了幾步,發(fā)現(xiàn)不像昨天那樣頭暈眼黑了,慢悠悠的又去把碗筷給洗涮干凈,整整齊齊的放在碗櫥里。
他往屋檐下搬了個小板凳,盯著大門處看。
他聽瑩兒的話,沒有亂跑,他在等瑩兒回家。
齊安等了半個時辰,見人還不回來,在心里估算了一下瑩兒大概離開的時間,按理說應該回家了?。?/p>
他不知怎的突然有些心慌。
齊安匆忙地穿上外衣,起身向外走去,他準備去藥坊接接瑩兒。
只是有一點點的忐忑不安的心,在巷口拐角處看到那破碎的砂鍋,和沾滿土塵的蜜餞果子,四散開的藥包,直接墜入谷底。
明明是高日懸空,他卻感到了比冬日的寒風還要刺骨的冷冽。
*
傍晚,一座府邸深苑處,一個中老年婦人領著三個丫鬟,手上端著托盤,托盤上盡是光亮華貴的飾品,依次進入一間屋子。
伴隨著吱呀一道開門聲響,床榻上昏迷的女子睫毛緩緩顫動,仿佛快要醒來。
老婦將床幔收攏起來掛在一邊,吩咐著,“都手腳輕些,別驚擾了小姐。”
“是”丫鬟們欠了欠身子,小聲回稟,手上放東西的動作越發(fā)輕緩了起來。
孟瑩陷入昏迷的意識漸漸回歸,她緩緩睜開眼睛,率先映入眼簾的是陌生的粉紫色帳幔。
她動了動胳膊,手上感覺到細膩柔軟的觸感,她視線向下瞟去,身上蓋的被子竟是華貴的錦緞做成的薄被,別問她為什么知道,她給齊安裁剪布匹做衣服的料子就是這種布料。
她支起身子坐了起來,大腦昏昏沉沉的,她看到自己穿的衣服也變成了素色的錦繡中衣,她伸手輕揉按摩太陽穴。
她這是怎么了?
她記得她是在給齊安買藥回家的路上,拐角處撞到了一個男子,她連連道歉,對方沒有在意,然后她就轉身離開,剛轉過身子的時候脖頸一痛,瞬間就失去了意識……
她這是,遇到人販子了?!
不對啊,人販子她見過,會給她睡這么好的床榻和衣服,還不綁住她的手腳,讓她亂跑嗎?!
她不會是被賣到青樓了吧?!
孟瑩立馬掀開被子,想要下地去看看自己究竟身在何處,還沒下地,一位中老年婦人從外間驚呼著跑來。
老婦:“哎喲,小姐,您病剛好,怎么下地了!快快快,還是在床榻上多歇息歇息為好。”
老婦扶著孟瑩的手臂又將她扶坐到床榻上。
孟瑩愕然道:“小姐?!”
什么意思?!看著老嬤嬤恭敬的語言和動作,她心底有些發(fā)虛。
她這是又穿了?!不是吧……齊安怎么辦?他今天還沒喝藥呢………
孟瑩忽然站起身子,拂去托扶她小臂的手掌,向外間跑去。
老婦在后面快走緊跟,“小姐,您慢些吧?!?/p>
掀開隔斷里外間的帳簾,就見到三位身著相似服裝,打扮相似的妙齡女子在擺放各種瓶罐擺件,聽到聲響也專注自己手中的事情,不敢隨意亂看。還是距離最近的一人看到來人是她,急忙屈身行禮,剩下的兩人隨后急忙跟上行禮的動作。
“小姐萬福!”*3
孟瑩盯著她們身上的服裝打扮出神。
她見過類似的裝扮,就在她去成衣鋪買布料的時候,有一女子就是相似的裝扮,說話有些沖,還吩咐店鋪老板單獨招待她。
孟瑩聽裁剪布料的學徒說那是縣太爺家里的丫鬟,這是下來購買布匹,給府上的下人們訂做秋冬衣服來了。
那時孟瑩還在心里嘀咕,下人的待遇這么好的嗎,還有新衣服穿。
她也就是腦子里隨意想想,真讓她去當丫鬟,她連最簡單的跪地俯首禮都做不好,她也過不去心里那道坎,不是她清高,而是自小接受社會主義教育的她,實在是不能接受自己隨意的跪“主子”,真要不得不跪,她想她心里會出生憤恨的。
孟瑩抓住離她近的那一人,問她現(xiàn)在是什么年號。
被抓住的丫鬟哆哆嗦嗦的說出是太和十三年。
孟瑩喃喃道:“十三年十三年……”
她沒有二穿!
老婦上前扶著她的胳膊,說小姐還是躺回榻上多歇息歇息。
孟瑩抽出胳膊,搖頭對她們說,她們認錯人了,她不是她們小姐。
可她們就像沒有聽到她說的話,還是在勸請她趕緊回床歇息,說等會兒郎中便會來給她把脈復診。
孟瑩感覺像是到了一個荒誕的里世界,沒有人聽她說話,都在說著npc設定好的話語。
她推開圍著她的幾人,向外跑去。
她跑出房間,外面是一間精致的小院兒,院中有一方石桌凳椅,她徑直掠走過去,發(fā)現(xiàn)只有左側有一圓形拱門,她小跑過去,本以為會到大門處,誰知又進了一間院子。
只不過這間院子除去她剛剛來的方向,還有兩條路分往不同的方向,孟瑩隨意選了一條快速的行走著。
走著走著,她便迷失在相似的院落花園中。
她彷徨的挪動了幾步,無措的看著仿佛走不出的深院迷宮。
孟瑩又被老婦和那三個姑娘拉回了最初的房間。
她呆呆地坐在床榻邊,無論她們怎樣勸請,她都不躺到床上歇息。
一位陌生的中年男人掀簾而入。
“老爺萬福?!?/p>
中年男子揮了揮手,老婦和其他三人悄聲退下。
他上下打量著孟瑩,突然感嘆說道:“怪不得他忽略了精挑細選出來的美嬌娘,有此等驚鴻姝麗在,誰還能瞧得上那些俗人。”
孟瑩警惕地盯著來人,他身型胖大,肚腩凸起,笑瞇瞇的眼睛看起來有幾分和善,身上穿著昂貴的錦袍,一看就是出身于富貴人家。
孟瑩試探的說道:“我不是什么小姐,你們認錯人了……”
中年男子拍了拍肚子,給自己倒了杯茶水,笑呵呵的說道:“不,你就是我姜家的小姐,姜夢櫻。”
中年男子就是被謹宣提點過的姜縣令,自賞花大典那一天過后,他就派人在城內四處尋找被三殿下看中那女子的蹤跡。
誰想派下去不少人找了四五日,一點兒消息也沒有。
還是皇天不負苦心人,昨天晚上他都要睡了,下面的人傳消息說找到女子的蹤跡了,他激動地一夜沒睡好,今天一大早就派了貼身的兩位高手護衛(wèi)去“請”人來,還命他們的動作不要大肆張揚。
姜縣令緊接著說起他編寫好的現(xiàn)實,“你原名孟瑩,是我遠房族姐的孩子,現(xiàn)已是碧玉年華。十三歲時,雙親不幸染急癥身亡,族中親人商議過后決定將你托付給我撫養(yǎng)長大,你改了姓,隨我一同姓“姜”,夢櫻二字,取自于‘春來夢到三山未,手摘紅櫻拜美人’。”
他緊接著又看了她一眼,笑道:“你的面貌倒也不負這‘拜美人‘三字?!?/p>
孟瑩此刻才看清這人的真實面目,原本覺得有幾分善意的微笑瞬間變得猙獰不堪。
她怯怯地向旁邊移了移身子。
就他剛剛說的話來看,他早就已經摸清了她的身份和姓名,并且他手上還有點權利,可以肆意的編造她的出身和背景。
孟瑩不明白,她是如何被他給盯上的。
姜縣令又發(fā)出一聲嘆息,“可惜啊,我這個娘舅公務繁忙,內宅疏于管理,無暇顧及你的生活,讓你被那刁奴哄騙了去………”
他停頓了下來。
孟瑩慌張失措地問他,“你什么意思?!什么刁奴?!”
她心里忽然浮現(xiàn)了那個猜想。
姜縣令:“當然是哄騙你的那個刁奴,簡直該死!”
孟瑩搖頭道:“不!不是!他不是奴仆,我也不是什么小姐……”
姜縣令冷哼了一聲,斬釘截鐵的說道:“本官說是!他就是!”
孟瑩整個人都懈了力,她弓著身子,仿佛要蜷縮成一團。
本官?本官!他竟然自稱本官?!完了,她這次真的完了……
姜縣令:“本想留你到合適的年歲,找個耕讀子弟嫁娶,也算是成全了本官與表姐的姐弟之情!
可惜啊,有貴人看上了你,這尋常百姓家的日子呢,你是過不了了。
不過呢,也虧是貴人青睞,貴人隨便抬抬手,從手指縫里漏點兒寵愛,你的日子可就比我過的還要好!錦衣玉食,金鼎美酒,那都是觸手可得,萬一得了大造化,那就是呼風喚雨,無人能及?。 ?/p>
姜縣令將茶杯遞到她面前,向前抬了抬,示意她接住飲下。
靜待良久,孟瑩沒有動作,只是又往里縮了縮身子。
姜縣令臉色忽熱陰沉了下來,他直接收回手掌,青瓷的茶杯沒有了支撐掉落在地上,摔成無數(shù)碎片,溫熱的茶水在青石板地上暈出了大片的深色水跡。
姜縣令:“那刁奴是生是死,可就在你的一念之間啊?!?/p>
他說完便拂袖離去。
孟瑩蜷縮成一團坐在角落里,這陌生錦麗的房間像一沉悶壓抑的盒子,壓的她喘不過氣來。
她只是想活著,她想像一個普通人一樣活著,和齊安一起平平淡淡地過普通的小日子,白頭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