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夏夜，黏稠得如同化不開的蜜糖?？諝饫锔又鴹d子花甜膩的香氣、曬了一天太陽的草木蒸騰出的青澀氣息，還有知了不知疲倦的聒噪。林溪躺在空調(diào)房里，把空調(diào)的溫度調(diào)到23℃?？墒且琅f吹拂不去心里那細微的、令人煩躁的摩擦聲。
回家已經(jīng)一周了。
媽媽做的飯菜很香，嘮叨也很溫暖。昔日熟悉的街巷、樹影、鄰居的寒暄，一切都帶著一種安穩(wěn)的妥帖。這本該是放松和休憩的時光。可林溪卻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硬生生撕開了一道口子，留在了那座遙遠的、有著爬滿常青藤教學(xué)樓的城市里。
思念，如同生命力頑強的藤蔓，在每一個無所事事的白天和輾轉(zhuǎn)難眠的夜晚，瘋狂地滋長、纏繞。它攀附著她每一寸神經(jīng)，勒緊她的呼吸，汲取著她的理智。
他此刻在做什么？
是在金融中心頂層燈火通明的會議室里，對著冷冰冰的屏幕和報表？是獨自一人待在空曠冷清的公寓，對著落地窗外璀璨卻孤寂的城市夜景？還是……有其他她不知道的應(yīng)酬，在觥籌交錯間，身邊圍繞著其他光彩照人的人？
這個念頭像毒刺，猝不及防地扎進心里，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林溪猛地翻了個身，將臉埋進帶著陽光味道的枕頭里，用力吸了一口氣，仿佛這樣就能嗅到一絲殘留在他身上、那獨特的雪松冷冽氣息。
沒有。只有棉布和陽光的味道。
一股強烈的、帶著不甘和某種隱秘挑釁的沖動，毫無預(yù)兆地沖垮了理智的堤壩。她猛地坐起身，摸索著抓過床頭柜上充電的手機。屏幕的光在黑暗中驟然亮起，刺得她瞇了瞇眼。她點開那個置頂?shù)?、備注只有一個冰冷“沈”字的對話框。
上一次對話，停留在她到家后報平安的一條簡短信息：“到了。” 他的回復(fù)更簡短：“嗯?！?/p>
像兩個最疏離的陌生人。
指尖懸在冰冷的屏幕上，微微顫抖。胸腔里那顆心，在寂靜的深夜里，跳動的聲音格外清晰，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敲打著肋骨，也敲打著那根名為“克制”的弦。
鬼使神差地，她開始打字。
沒有稱呼，沒有寒暄。每一個字都像在黑夜中點燃的細小火星，帶著灼人的溫度，又帶著孤注一擲的試探：
“沈老師……”
刪掉。
重來。
指尖帶著微不可察的顫抖，她終于按下了發(fā)送鍵：
“今晚的月亮，很像你公寓落地窗外的光。”
“冷冰冰的，照得人睡不著?！?/p>
“……”
“今晚發(fā)現(xiàn)家里抱枕抱著的舒服度不及某人?！?/p>
短信發(fā)送成功的提示音在死寂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像一顆小石子投入深不見底的古井。
林溪像被這聲音燙到，猛地將手機屏幕扣在胸口！冰涼的玻璃外殼緊貼著單薄睡衣下滾燙的皮膚，帶來一陣戰(zhàn)栗。黑暗中，她睜大眼睛，急促地喘息著，仿佛剛剛完成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冒險。
她做了什么？
她在撩撥他。
用最隱晦又最直白的方式，撕開了兩人之間那層心照不宣的、名為“師生”和“假期”的偽裝。她提到了“公寓”，提到了“抱抱”，這幾乎是在赤裸裸地提醒他那個清晨，那場隱秘而瘋狂的糾纏。她在用回憶的鉤子，試圖將他從那個冰冷高效的世界里拽出來，拽入這個充滿她氣息和思念的、粘稠的夏夜。
他會怎么想？
會覺得她輕?。糠攀?？不知分寸？
還是會……
手機屏幕隔著薄薄的睡衣布料，緊貼著她的心臟，那片皮膚下的跳動越來越快，越來越響，幾乎要沖破胸膛。時間在令人窒息的寂靜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窗外知了的鳴叫和空調(diào)的嗡鳴，此刻都成了放大焦慮的背景音。
就在林溪幾乎要被這沉默的等待逼瘋，手指顫抖著想要撤回那條膽大包天的短信時——
“嗡……”
掌心下，手機屏幕，突然微弱地震動了一下！
那震動如同微弱的電流，瞬間從掌心竄遍全身！林溪的心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幾乎要停止跳動。她屏住呼吸，像是拆解一枚隨時會引爆的炸彈，極其緩慢地、一點點地將手機從胸口移開。
屏幕幽幽地亮著光。
一條新信息提醒。
發(fā)件人：沈。
沒有文字。
只有一張圖片。
林溪指尖冰涼，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顫抖，點開了那張圖。
照片拍得極其隨意，甚至有些模糊。光線昏暗，構(gòu)圖也談不上講究。鏡頭似乎是對著窗外拍的。背景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他那套頂層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外，那片璀璨如星河、卻冰冷疏離的城市夜景。
然而，畫面的焦點，卻并非那片壯闊的夜景。
而是在光潔如鏡的玻璃窗上，清晰地映照出的室內(nèi)景象。
映出了一張書桌的一角。一盞造型簡潔的閱讀燈亮著，投下暖黃的光暈。燈光下，攤開著一份厚厚的、印滿數(shù)據(jù)和圖表的文件。一支昂貴的鋼筆隨意地擱在文件上。
但最清晰、最無法忽視的焦點，是文件旁邊，一只骨節(jié)分明、極其好看的手。
那只手，隨意地搭在桌沿。修長的手指微微蜷曲，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著一點白。食指的指尖，正無意識地、一下又一下地，重重地敲擊著光滑的實木桌面。
“篤、篤、篤……”
那凝固在畫面里的敲擊動作，帶著一種無聲的、被強行壓抑的焦躁，一種被攪亂心緒后無處宣泄的煩亂，透過冰冷的屏幕，狠狠撞進了林溪的眼底！
林溪的呼吸徹底停滯了。
她死死地盯著那只手，盯著那繃緊的指關(guān)節(jié)，盯著那泄露出主人此刻絕不平靜心緒的、沉重而急促的敲擊動作。一股巨大的、混雜著得逞的狂喜和心尖被攥緊的酸澀熱流，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她所有的防線！
他收到了。
他看到了。
他沒有無視，沒有訓(xùn)斥，甚至沒有用冰冷的文字回復(fù)。
他用一張照片，一個無聲的動作，一個凝固在玻璃窗上的倒影，回應(yīng)了她的撩撥，也暴露了他此刻絕非無動于衷的內(nèi)心！那個永遠精密、永遠掌控一切的男人，此刻正因為她那條深夜的短信，在無人看見的角落，焦躁地用手指敲擊著桌面！
手機屏幕的光幽幽地映著林溪驟然亮起的眼睛，那里面翻涌著驚濤駭浪。她指尖顫抖得厲害，幾乎握不住手機，卻固執(zhí)地、一遍又一遍地放大那張照片，貪婪地捕捉著每一個細節(jié)——那只泄露了他心緒的手，文件上鋼筆劃過的凌亂墨跡，窗外冰冷城市燈火映在他玻璃倒影里模糊卻緊繃的側(cè)臉輪廓……
就在這時，手機屏幕頂端，對話框的狀態(tài)欄極其短暫地閃爍了一下“對方正在輸入……”。
那閃爍只持續(xù)了不到兩秒，隨即消失。
仿佛信號被強行掐斷，又像是輸入者猛地收回了所有即將涌出的字句。
林溪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屏息凝神，死死盯著屏幕。
幾秒鐘令人窒息的空白后。
一條新的文字信息，終于跳了出來。
只有一行字，冷硬、簡潔，帶著沈清遠標志性的、試圖重新掌控一切的克制，卻字字都像滾燙的烙印：
"林同學(xué)，你的‘課題’，總是讓人無法按時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