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魂?市聲蘇家那晚的漣漪，比預(yù)想中擴散得更快、更廣。秦望之老先生顯然不是客套，
聚會后第三天，林硯就接到了他親自打來的電話。老人的聲音透過聽筒依舊洪亮有力，
帶著不容置疑的興奮「小林?。∧莻€『心印之所』的念頭，撓得老頭子我心癢！
還有你那個王希孟，妙人！妙人?。∷菐拙洚嬚?，我琢磨半宿，越想越有味道！周末，
老地方茶館，帶上他，咱們好好嘮嘮！就咱仨！」秦老口中的「老地方」，
是深藏在老城青石巷弄里的一家百年茶館，木匾斑駁，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時光仿佛倒流。
空氣中彌漫著陳年木料、茶葉與檀香混合的沉厚氣息，與外界的喧囂徹底隔絕。
王希孟一踏進來，緊蹙的眉頭便舒展開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眼中流露出罕見的、近乎懷念的舒適感?！负玫胤?。」他低聲對林硯說，「有舊時氣韻?！?/p>
秦老早已占據(jù)角落一張老榆木方桌，桌上紫砂壺?zé)釟庋U裊。他銳利的目光像探照燈，
瞬間鎖定了王希孟，毫不掩飾地上下打量，最終落在他沉靜如水的眼眸上，哈哈大笑：「好！
這股子清氣，裝是裝不出來的！坐！」沒有寒暄客套，秦老單刀直入，
像個急于求證的老學(xué)究，拋出一個又一個關(guān)于宋元筆墨、氣韻生發(fā)的刁鉆問題。
王希孟端坐著，指節(jié)分明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光滑的桌面上劃過，如同在虛空中勾勒線條。
他回答依舊簡潔，往往三言兩語，卻總能切中肯綮，偶爾引出一句失傳的古畫論，
驚得秦老拍案叫絕，連呼「原來如此！竟是這樣解！」 他看向王希孟的眼神，
已從激賞變成了近乎虔誠的推崇。話題不可避免地轉(zhuǎn)向那個「心印之所」。「地方，
老頭子我手里倒真有個閑著的舊院子，」秦老嘬了口茶，瞇著眼，「地段偏是偏了點，
在老城區(qū)邊上，勝在夠大，夠安靜，以前是個小裱畫坊，修修補補就能用。租金嘛……」
他狡黠地笑了笑，「好說！只要你們真有這個心氣兒把它撐起來！」
林硯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希望伴隨著同樣巨大的壓力砸下來。他看向王希孟。
王希孟沉默地聽著，手指在桌面上停止了劃動，目光投向窗外茶館天井里一株蒼勁的老梅。
許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種審慎的清醒：「秦老美意心領(lǐng)。然此事非朝夕之功。
『心印』需養(yǎng)更需立身之基?！顾抗廪D(zhuǎn)向林硯，帶著一種林硯瞬間讀懂的含義：錢。
理想需要面包來喂養(yǎng)。那晚蘇家聚會，他目睹了林硯作品被冷落，
也聽到了維持一個空間運轉(zhuǎn)所需的冰冷數(shù)字。藝術(shù)可以純粹，但生存，需要妥協(xié)。
秦老何等精明，立刻明白了王希孟的未盡之言。他捋著胡須，
沉吟道：「立身之本…是這個理兒。光靠老頭子我貼補，不是長久之計，也失了你們的本意。
這樣，」他眼中精光一閃，「希孟，你那些畫，藏著掖著作甚？老頭子我厚著臉皮討一幅！
不白要，按市場規(guī)矩來！也正好讓圈里那些只認(rèn)標(biāo)簽的睜眼瞎瞧瞧，什么是真東西！」
王希孟的眉頭再次蹙起，眼中掠過一絲本能的抗拒。林硯的心也跟著揪緊。
就在他以為王希孟會像在蘇家那樣斷然拒絕時，卻見王希孟的目光緩緩移向窗外巷弄里，
一個推著舊三輪車、佝僂著背叫賣烤紅薯的老人。寒風(fēng)中，老人裹著破舊的棉襖，
呵出的白氣在冷空中消散。那景象，與他記憶深處汴梁城外的某個冬日剪影，詭異地重合了。
他收回目光，落在秦老殷切的臉上，又看向身旁林硯帶著緊張和期待的眼睛。最終，
他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聲音低沉卻清晰：「可。然畫需吾自選?！箮滋旌?，
一幅沒有落款、只用一枚古樸朱砂閑章壓角的四尺整張水墨，悄然出現(xiàn)在秦老工作室的案頭。
畫中描繪的，正是那日茶館窗外所見的天井老梅。虬枝盤曲，墨色蒼潤，寥寥數(shù)筆，
卻將老梅在寒冬中蘊含的磅礴生命力與孤峭風(fēng)骨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尤其是那幾朵用極淡胭脂點出的、將開未開的梅苞，仿佛凝聚了整個冬天的精氣神，
呼之欲出。畫上沒有題跋，只有畫面右下角，一枚小小的、朱砂刻就的「希」字印痕。
秦老只看了一眼，便如遭雷擊，呆立當(dāng)場。他顫抖著手，幾乎不敢觸碰畫面，
眼眶竟微微泛紅。他把自己關(guān)在工作室整整一天，出來后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把這幅《寒梅圖》拍照，發(fā)給了幾位真正的鑒賞大家和老友，只附了四個字：「看，
真東西?！顾囆g(shù)圈這個小池塘，瞬間被投入了一顆深水炸彈。
照片在極小的頂級藏家圈層內(nèi)瘋狂流傳，引發(fā)地震般的震動。電話被打爆，信息塞滿信箱。
有人激動地斷言這是某位隱世宋元大家的遺作重現(xiàn)；有人從筆墨氣韻分析，
認(rèn)為這是當(dāng)代罕見的、得古法真髓的巔峰之作；更多人則瘋狂打聽這位神秘畫師「希」
究竟是何方神圣？秦老對此守口如瓶，只神秘地透露：「此畫非古，乃今人所作。
作者性情高潔，不喜俗務(wù)?！雇跸Ｃ稀干裣杀淼堋沟纳衩毓猸h(huán)上，又被添上了「隱世天才」
的濃重一筆。蘇院長的電話再次打到林硯手機上，語氣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熱絡(luò)，
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討好：「小林??！你和希孟可是瞞得我們好苦！
秦老那兒那幅《寒梅圖》，我看了照片，了不得！真正了不得！這才是藝術(shù)！
希孟還缺經(jīng)紀(jì)人嗎？我們畫廊……」林硯客氣地應(yīng)付著，心中五味雜陳。他替王希孟高興，
卻又為這突如其來的喧囂感到不安。他看向坐在窗邊小桌前，正對著手機屏幕，
眉頭緊鎖、笨拙地嘗試使用線上買菜軟件比價的王希孟。
后者似乎完全沒受到外界風(fēng)暴的影響，正全神貫注于「滿 30 減 5」和「新用戶專享」
的優(yōu)惠券之間艱難抉擇。這巨大的反差讓林硯啞然失笑，
心頭又涌起一股酸澀的暖流——他是在認(rèn)真地、笨拙地學(xué)習(xí)著如何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
如何分擔(dān)生活的重量?！高@個『滿減』與『專享』可同用乎？」王希孟抬起頭，
一臉嚴(yán)肅地詢問，仿佛在探討某個深奧的哲學(xué)命題。林硯走過去，接過手機，
手指熟練地操作著：「不行，只能選一個。這個滿減更劃算?！顾麕屯跸Ｃ舷铝藛?，
看著屏幕上跳出的支付成功提示，輕聲道，「秦老那幅畫引起轟動了。
蘇院長想找你做經(jīng)紀(jì)人?！雇跸Ｃ夏樕系膶Ｗ⑺查g褪去，重新覆上那層清冷的疏離?！覆恍?。
」他回答得斬釘截鐵，「吾非貨品。」林硯點點頭，并不意外。
「那……畫社院子的租金……」探著提起。王希孟沉默片刻，目光掃過這間擁擠的斗室，
掃過墻角林硯那幅尚未完成的參賽畫稿，最終落回林硯臉上?！复齼r而沽亦非恥辱?！?/p>
他緩緩道，每一個字都像在說服自己，「古時畫師鬻畫為生天經(jīng)地義，然畫之本心不可易。」
他第一次明確地承認(rèn)了「賣畫」的必要性，但也劃下了不可逾越的底線——畫的本心不可易。
這對他而言，已是巨大的妥協(xié)與成長。林硯心中一塊石頭落地，同時又涌起更深的決心。
他必須更快地強大起來！雙年展終評的日子終于到了。
市美術(shù)館最大的展廳被布置得莊重而富有儀式感。
林硯那幅名為《蝕》的作品被懸掛在顯著位置。扭曲、冰冷的鋼筋叢林占據(jù)了畫面絕大部分，
壓抑得令人窒息。然而，在這片工業(yè)廢墟的深處，
一株由無數(shù)破碎、鮮艷的丙烯色塊頑強拼貼、生長出的嫩芽，
正奮力探向畫面頂端一道極其微弱卻不容忽視的暖黃色光束。
強烈的象征性和精湛的技藝融合，形成一種震撼的視覺張力。王希孟站在人群稍遠處，
一身簡單的黑衣，卻依舊吸引了周圍不少探尋的目光。他安靜地看著《蝕》，
看著那株在絕望中掙扎而出的色彩嫩芽，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瀾。他認(rèn)得出，
那嫩芽的筆觸和色彩運用里，有他點撥過的痕跡，但更多的，
是林硯自己那份永不屈服的生命力。這份獨特的融合，讓這幅畫擁有了超越技巧的靈魂。
評委團的評議時間格外漫長。最終，當(dāng)組委會主席宣布金獎得主并念出「林硯《蝕》」時，
熱烈的掌聲瞬間淹沒了展廳！閃光燈聚焦過來，林硯被簇擁著上臺，
臉上是激動和難以置信的紅暈。他下意識地在人群中尋找那個身影。王希孟站在光影交界處，
遠遠地看著被光環(huán)籠罩的林硯。沒有笑容，但那緊抿的唇線柔和了些許，
眼中是清晰的欣慰一種「吾道不孤」的認(rèn)同感。當(dāng)林硯的目光穿過人群與他相接時，
他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金獎帶來的不僅是榮譽。林硯的電話再次被打爆，
其中就有蘇院長極力促成的、本地一家知名畫廊的邀約——為《蝕》舉辦專場拍賣。
拍賣會定在一周后，地點在市中心一家五星級酒店的宴會廳。水晶吊燈璀璨奪目，衣香鬢影，
觥籌交錯。林硯穿著租來的合體西裝，坐在前排，手心全是汗。王希孟坐在他身側(cè)，
依舊是那身沉靜的黑色，面色平靜無波，仿佛周遭的浮華與他無關(guān)，只有那雙眼睛，
銳利地觀察著拍賣師、舉牌者、以及空氣中流淌的欲望氣息?！段g》作為壓軸拍品登場。
當(dāng)拍賣師用抑揚頓挫的語調(diào)介紹完這幅金獎作品，報出起拍價時，
場中出現(xiàn)了短暫的、令人心焦的沉默。舉牌者寥寥，競價緩慢而猶豫。
那些熱情洋溢的電話邀約、信誓旦旦的欣賞贊美，在真金白銀的考驗前，顯得如此蒼白。
林硯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放在膝蓋上的手緊緊攥成了拳，指甲幾乎嵌進掌心。
他能感覺到身旁王希孟投來的目光，那目光沉靜，卻帶著一種無聲的力量。最終，
《蝕》以一個遠低于林硯預(yù)期、甚至有些尷尬的價格落槌成交。掌聲稀稀拉拉，
帶著禮貌性的敷衍。買家是位面容模糊的中年商人，拍下后便與旁人低聲談笑，
似乎并不在意畫作本身。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林硯淹沒。
他勉強維持著表面的鎮(zhèn)定，卻感覺渾身發(fā)冷。那些關(guān)于理想、關(guān)于「心印」的豪言壯語，
在此刻現(xiàn)實的冰冷衡量下，顯得如此可笑而脆弱?！缸??！雇跸Ｃ系穆曇粼谒韨?cè)響起，
平靜得不帶一絲波瀾。林硯機械地站起身，跟著王希孟穿過衣香鬢影的人群。
那些探究的、同情的、甚至帶著一絲隱秘快意的目光像針一樣刺在他背上。
他感覺自己像個穿著皇帝新衣的小丑。走出酒店，初冬的寒風(fēng)撲面而來，
吹散了宴會廳里甜膩的空氣，也吹醒了林硯幾分。他靠在冰冷的墻壁上，
仰頭望著城市被霓虹染紅的夜空，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真金白銀……才是硬道理。
理想……呵?！雇跸Ｃ险驹谒媲埃瑩踝×瞬糠趾L(fēng)。他沒有看林硯，
目光投向車水馬龍的街道，
晰地穿透了喧囂：「昔日汴京御街之畔吾亦曾見名匠之作束之高閣蒙塵而粗劣之物喧囂于市」
他的語氣平淡，像是在陳述一件久遠的往事，卻帶著一種洞穿世情的蒼涼。他緩緩轉(zhuǎn)過頭，
看向林硯，那雙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亮得驚人，沒有絲毫的失落或嘲諷，
只有一種沉淀后的堅定：「世俗之價非畫之價。汝之《蝕》有其魂此乃無價之寶無人能易?！?/p>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重若千鈞：「吾信汝信『心印』終有其立錐之地?！?/p>
寒風(fēng)吹亂了林硯的頭發(fā)，也吹散了他心頭的陰霾和自憐。
他看著王希孟在夜色中堅定清亮的眼眸，那里面映著城市的燈火，
也映著他自己有些狼狽的影子。一股暖流，混雜著酸澀、釋然和更加強烈的斗志，
從心底洶涌而上，驅(qū)散了四肢百骸的冰冷。是啊，世俗的標(biāo)價算什么？
他身邊站著一位曾被帝王賜死、作品卻照耀了千年的畫圣！他相信他，
相信那個純粹到近乎笨拙的理想！林硯深吸一口氣，站直身體，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臉，
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而明亮。他朝王希孟伸出手，掌心向上，帶著一種重新出發(fā)的決絕：「走，
回家！畫我們的畫！管他娘的什么價！」王希孟看著伸到面前的手，
又抬眼看了看林硯重新燃起火焰的眼睛。他沒有去握那只手，而是極其自然地伸出手臂，
攬住了林硯的肩膀，將他往自己身邊帶了帶，用身體替他擋住了側(cè)面吹來的寒風(fēng)。
一個屬于現(xiàn)代青年之間再尋常不過的、表達支撐與親近的動作。林硯身體微微一僵，
隨即放松下來，一股暖意從肩頭蔓延至全身。兩人并肩，沉默地走入城市的夜色深處。
霓虹閃爍，車燈如流。前路或許依舊坎坷，但這一次，他們的步伐更加沉穩(wěn)，背影更加堅定。
畫魂?潮聲拍賣會的寒夜仿佛一個模糊的舊夢，被「心印畫社」開幕的熱浪徹底蒸融。
那間由秦老慷慨提供、由林硯和王希孟親手一點點從舊裱畫坊廢墟中打磨出來的空間，
此刻成了城市藝術(shù)地圖上最耀眼的新坐標(biāo)。老城區(qū)邊緣，一堵爬滿藤蔓的老墻后，
不起眼的木門推開，別有洞天。修舊如舊的高敞空間里，素水泥地面，裸露的斑駁磚墻，
巨大的落地窗引入天光。沒有繁瑣的標(biāo)簽，沒有刺眼的射燈，只有精心設(shè)計的自然光源，
溫柔地籠罩著懸掛其間的作品。開幕當(dāng)天，洶涌的人潮幾乎擠破了那道老木門。好奇的市民，
扛著長槍短炮的媒體記者，目光銳利的收藏家，
還有聞風(fēng)而來的藝術(shù)評論家……狹小的空間瞬間被塞滿，
空氣里彌漫著興奮、探究和低聲驚嘆。閃光燈頻頻亮起，
焦點幾乎都對準(zhǔn)了那個站在角落、一身素色棉麻長衫的身影——王希孟。他依舊沉默寡言，
面對遞到面前的話筒和連珠炮似的提問，眉頭微蹙，眼神清冷。記者甲：「王先生！
您的畫風(fēng)跨度如此之大，從極致的寫實到純粹的抽象，您是如何做到的？師承哪位大師？」
王希孟：「師法自然師法心印無需他人之法度?！褂浾咭遥骸竿饨缡髂请[世天才，
您對此怎么看？《寒梅圖》拍出天價后，您的生活有什么改變嗎？」
王希孟：「天才虛名吾只是繪者生活依舊作畫炊米……」記者丙「指著那幅工筆草蟲」
：「這幅工筆如此精妙！請問您對當(dāng)下工筆畫過度追求精細匠氣、失去生機的現(xiàn)象怎么看？」
王希孟目光掃過那幅畫，
聲音難得地帶上了一絲溫度：「工在其精意在其活無生氣之工匠死物耳?！顾ё秩缃?，
句句如刀，卻又直指核心，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和穿越時空的清醒。
這些被媒體捕捉下來，稍加渲染，
便成了次日藝術(shù)版面的頭條標(biāo)題：《神秘畫者王希孟：師法自然，無需法度！
》、《天價畫家的生活：作畫炊米》、《王希孟怒斥當(dāng)代工筆：無生氣之工，死物耳！》。
每一次露面，每一次發(fā)言，都像投入湖心的巨石，掀起更大的波瀾。他成了現(xiàn)象，成了話題，
成了藝術(shù)圈一個無法忽視的符號?！感挠‘嬌纭挂搽S之名聲大噪，從一個理想主義的實驗場，
變成了城中藝術(shù)愛好者趨之若鶩的圣地。喧囂之中，變化悄然而至。
林硯不再需要為電費水費斤斤計較。他換掉了那臺吱呀作響的老舊風(fēng)扇，裝上了安靜的空調(diào)。
狹小的單間終于退租，兩人搬進了離畫社不遠、一套寬敞明亮的老式公寓頂層。
巨大的落地窗將城市的天際線框成一幅流動的畫。王希孟擁有了自己獨立的畫室，
一整面墻的落地書架正被林硯淘來的古籍和畫冊漸漸填滿。
置了林硯念叨許久的烤箱和洗碗機——王希孟對此評價是：「鐵匣自凈碗碟此世之術(shù)近乎道」
最大的改變，來自林硯的畫架旁。此刻被一幅幾乎覆蓋了整面墻的巨幅新作取代。
畫面依舊是他標(biāo)志性的冷峻工業(yè)感，廢棄的鋼鐵巨構(gòu)如山巒般聳立。
但與《蝕》中那孤獨掙扎的嫩芽不同，在這片冰冷的廢墟之上，
一片由無數(shù)閃耀的、細碎的晶體構(gòu)成的「森林」正蓬勃生長！
那些晶體折射著畫面內(nèi)部虛構(gòu)的光源，散發(fā)出冰冷而璀璨的光芒，
充滿了后工業(yè)時代的奇異生命力與未來感。這幅名為《晶簇》的作品，技法更加純熟，
想象力更加狂放，將林硯個人的藝術(shù)語言推向了全新的高度。
王希孟常常會無聲地出現(xiàn)在畫室門口，靜靜地看林硯在畫布前涂抹、刮擦、堆砌。
當(dāng)林硯被某個結(jié)構(gòu)問題卡住，煩躁地扔下刮刀時，
王希孟清冷的聲音會適時響起：「此處鋼梁折斷之勢過僵，
當(dāng)如雷殛枯木裂紋需有爆發(fā)之力與延伸之感……」林硯依言調(diào)整，幾筆下去，
那斷裂處瞬間擁有了摧枯拉朽的動感和余韻。他回頭，看著王希孟倚在門框上的身影，
落地窗外的天光給他鍍上一層柔和的輪廓。一種無需言說的默契在空氣中流淌。「謝了?！?/p>
林硯的聲音帶著笑意。王希孟只是微微頷首，目光卻落在畫布那片璀璨的晶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