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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藍繩囚光 LostFaith 233993 字 2025-06-30 10:5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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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像沉在冰冷海底的銹鐵,每一次上浮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楚。消毒水的氣味如同實體,濃烈地灌入鼻腔,混雜著陳舊血腥、霉菌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腐爛氣息,粘稠地糊在喉嚨深處,帶來窒息般的惡心感。

蘇念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

視野被一層渾濁的灰翳籠罩,光線昏暗搖曳。首先撞入眼簾的,是頭頂上方一盞懸垂的白熾燈泡。燈泡被油煙熏得發(fā)黃,光線昏弱,外面罩著一個早已生滿紅銹的鐵絲網罩。幾縷蛛絲從網罩邊緣垂掛下來,在微弱的氣流中輕輕飄蕩,如同垂死的幽靈。燈泡的光芒被銹蝕的鐵絲切割成破碎的光斑,無力地灑落在低矮、斑駁著大片水漬和霉點的天花板上。

她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張狹窄、冰涼的硬板床上。身下是粗劣的、散發(fā)著濃重漂白水味道的白布床單,觸感僵硬而粗糲,摩擦著皮膚。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胸腔深處沉悶的鈍痛,喉嚨里火燒火燎,干渴得如同被砂紙打磨。

這是…哪里?

記憶的碎片如同被驚雷炸開的浮冰,在混沌的意識之海上瘋狂沖撞。冰冷的暴雨,無邊的泥濘荒野,羅謀滲著血的、拖行的右腿,他背上傳遞來的冰冷與滾燙交織的觸感,手腕上那根被泥漿染得烏黑、卻死死纏繞的藍繩,還有…那盞在絕望盡頭搖曳的、昏黃的診所燈光…

診所!王記診所!

她猛地想撐起身體,一陣劇烈的眩暈伴隨著惡心感排山倒海般襲來,眼前金星亂冒,身體軟軟地跌回冰冷的床板。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破碎的咳嗽。

“醒了?”一個蒼老而疲憊的聲音在身側響起。

蘇念艱難地轉動僵硬的脖頸。一個穿著洗得發(fā)黃、領口磨損嚴重白大褂的老人正站在床邊。他頭發(fā)花白稀疏,臉上刻滿深深的溝壑,鼻梁上架著一副鏡片模糊的厚底眼鏡。渾濁的目光透過鏡片落在蘇念臉上,帶著一種見慣生死的麻木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他手里拿著一個老式的水銀體溫計,正對著昏暗的燈光費力地辨認刻度。

“高燒,三十九度八。急性肺炎,脫水嚴重?!崩先?,大概就是“王醫(yī)生”,聲音平板地陳述著,像在念一份無關緊要的報告,“小伙子把你背來時,你倆跟泥坑里撈出來的死人沒兩樣。他更糟,右腿傷口嚴重感染壞死,失血過多,人已經休克了。能不能挺過來,看命?!彼畔麦w溫計,從旁邊一張污跡斑斑的木桌上拿起一個磕掉了瓷的搪瓷杯,里面裝著半杯渾濁的溫水。

“喝點水,慢點?!彼麑⒈舆f到蘇念干裂的唇邊。

冰涼的搪瓷邊緣觸碰到嘴唇,蘇念幾乎是本能地貪婪啜飲起來。渾濁的水帶著一股鐵銹和漂白粉的混合怪味滑過灼痛的喉嚨,帶來短暫的緩解,卻更激起更深的渴求。

“羅…羅謀呢?”她喝光了水,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急切地抓住王醫(yī)生的袖口,那粗糙的布料觸感冰冷,“他…他在哪?他怎么樣?”

王醫(yī)生抽回袖子,指了指房間另一側:“喏,那邊躺著呢?!?/p>

蘇念順著他的手指望去。

診所內部狹小逼仄,彌漫著濃重的藥味和潮濕的霉味。墻壁是裸露的紅磚,沒有粉刷,墻角堆放著落滿灰塵的紙箱和看不清內容的雜物。幾張簡陋的病床擠在有限的空間里,大多空著。房間的另一端,同樣是一張鋪著粗白布單的硬板床。

羅謀就躺在那里。

他身上的濕衣服已經被換下,此刻穿著一件同樣粗糙、寬大的白色病號服,襯得他本就瘦削的身形更加嶙峋,像一副蒙著白布的骨架。他安靜地躺著,一動不動,臉色呈現(xiàn)出一種毫無生氣的蠟黃,如同蒙塵的劣質瓷器。嘴唇干裂發(fā)紫,沒有絲毫血色。額頭上覆蓋著一塊被暗紅色藥水浸透的紗布,邊緣隱隱滲出更深的褐色痕跡。

最觸目驚心的是他的右腿。

病號服褲管被卷到大腿根部。從膝蓋上方大約十公分的位置開始,整條右腿被厚厚的、被黃褐色藥膏和深紅膿血浸透的紗布層層包裹著,像一個巨大而丑陋的繭。紗布邊緣露出的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可怕的青紫色,腫脹發(fā)亮,布滿了水泡和潰爛的創(chuàng)面。一根簡陋的輸液管插在他完好的左手手背上,透明的液體正極其緩慢地滴入他青筋凸起的血管。床邊立著一個銹跡斑斑的鐵架,掛著的玻璃瓶里,藥液剩下不到三分之一。他的呼吸極其微弱,胸膛的起伏幾乎難以察覺,只有心口處病號服布料極其微弱的、幾乎停滯的顫動,證明著這具軀殼里還殘存著一絲微弱的生命之火。

“他…”蘇念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幾乎無法呼吸,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他…會死嗎?”

王醫(yī)生走到羅謀床邊,動作粗魯?shù)叵崎_蓋在他腹部的薄被,露出右肋下方同樣被厚重紗布覆蓋的區(qū)域。紗布上同樣浸染著深色的藥漬和血痕。

“命硬?!蓖踽t(yī)生哼了一聲,用手指按壓了一下羅謀右腿腫脹邊緣的皮膚,留下一個深陷、久久無法回彈的凹坑,“這里,蜂窩組織炎,感染快爛到骨頭了。這里,”他指了指羅謀的右肋,“傷口崩開,爛得更深。膿毒癥,高燒不退,血壓低得嚇人。換個人,早死八百回了。我給他清創(chuàng),爛肉刮掉一層,膿血放掉不少,上了藥,打了最猛的抗生素。能不能壓住感染退燒,看他自己的造化。那條腿…保不保得住,難說?!彼恼Z氣平淡得像在談論一件損壞的舊家具,透著一股深入骨髓的漠然。

他放下被子,拿起桌上一個裝著渾濁酒精的玻璃瓶和一團臟兮兮的棉花,走到蘇念床邊:“該你了。衣服掀開,后背?!?/p>

蘇念順從地微微側身,冰涼粗糙的手指掀起她后背單薄的衣物。冰冷的酒精棉球猛地按上皮膚,激得她渾身一顫。酒精濃烈的氣味混合著王醫(yī)生身上陳舊的煙草和汗酸味,嗆得她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牽扯得肺腑生疼。

“趴好,別動?!蓖踽t(yī)生不耐煩地命令,用棉球在她后背肩胛骨附近用力擦拭著。那觸感并非治療,更像是一種粗暴的清潔。蘇念咬緊牙關,忍受著酒精帶來的刺痛和那毫不掩飾的審視目光。她能感覺到王醫(yī)生的視線在她后背停留了片刻,似乎在尋找什么,然后才移開,繼續(xù)那毫無章法的擦拭。

“行了?!彼拥襞K污的棉球,從一個敞開的鋁盒里挖出一大坨散發(fā)著濃烈刺鼻氣味的黑色藥膏,不由分說地糊在蘇念后背剛才擦拭過的位置。藥膏粘膩冰涼,帶著一股難以形容的腥臭,瞬間滲透薄薄的病號服,黏在皮膚上。

“躺好發(fā)汗!別亂動!”王醫(yī)生丟下命令,轉身走到診所角落一個布滿油污的煤球爐子旁,拿起一個同樣黑乎乎的鋁壺,往一個搪瓷缸里倒水。劣質茶葉梗在渾濁的開水里翻騰。

診所里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煤球爐里偶爾發(fā)出的噼啪輕響、鋁壺里開水翻滾的咕嘟聲,以及羅謀那微弱得幾乎融入背景噪音的呼吸?;椟S的燈光在墻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隨著燈泡的晃動而搖曳不定,如同蟄伏的鬼魅。

蘇念躺在冰冷的床上,后背的黑色藥膏像一塊沉重的冰,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氣味,卻又詭異地帶來一絲麻痹般的涼意,暫時壓下了肺部灼燒的痛楚。她的目光無法離開對面床上那個無聲無息的身影。

羅謀的右腿,那被厚厚紗布包裹的、腫脹的輪廓,像一個巨大的、不祥的烙印,深深烙在她的視野里。王醫(yī)生那句“保不保得住,難說”,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她的心臟,越收越緊??謶趾妥载熑缤涞某彼?,一波波沖擊著她搖搖欲墜的神經。

他是為了什么才變成這樣的?為了那三萬塊?為了送外婆去ICU?為了背著她穿越那片死亡荒野?還是…為了那根死死系在兩人手腕上、如今不知去向的藍繩,和她那句絕望的誓言?

就在這時,診所那扇油漆剝落、吱呀作響的木門被猛地推開了。一股裹挾著濕冷泥土腥氣和雨水的寒風瞬間灌入,吹得燈泡劇烈搖晃,光影瘋狂亂舞。

“王瘸子!快!快來看看我家死老頭子!又咳血了!止不住??!”一個尖利、帶著哭腔的中年女聲刺破了診所的死寂。一個身材臃腫、穿著沾滿泥點雨漬花布棉襖的女人,幾乎是半拖半抱著一個瘦小佝僂、面色青灰、不斷劇烈咳嗽的老頭闖了進來。老頭嘴角還殘留著暗紅的血跡,每一次咳嗽都帶出飛沫。

“吵什么吵!死不了!”王醫(yī)生不耐煩地放下搪瓷缸,罵罵咧咧地起身,“放那邊床上!老規(guī)矩,先給錢!五十!”

“哎喲王大夫,您行行好,先看看,錢…錢我明天一定湊齊!”女人哀求著,手忙腳亂地將老頭往蘇念旁邊那張空床上扶。

“沒錢看什么病!當我開善堂?。 蓖踽t(yī)生梗著脖子,聲音拔高,唾沫星子橫飛。

“有!有!我…我這有個銀鐲子!祖?zhèn)鞯?!先押您這兒!”女人慌亂地從手腕上褪下一個黯淡無光的銀鐲子,塞到王醫(yī)生手里。

王醫(yī)生掂量了一下,撇撇嘴,勉強收下:“哼!下次再沒現(xiàn)錢,直接抬走!”他這才慢吞吞地走過去,動作粗魯?shù)胤蠢项^的眼皮,聽他的胸腔。

診所里瞬間被這對夫婦的哭喊、咳嗽、王醫(yī)生的呵斥和討價還價聲填滿。渾濁的空氣更加令人窒息。

蘇念蜷縮在自己的病床上,將臉轉向墻壁,試圖隔絕這混亂和絕望的噪音。墻壁冰冷的觸感透過薄薄的病號服傳來。視線落在自己手腕上,那根曾經緊緊纏繞、象征聯(lián)結與束縛的藍繩不見了。手腕上只留下一圈淡淡的、被粗糙繩索摩擦出的紅痕,以及幾道在泥濘掙扎中留下的細小劃傷。

藍繩呢?

這個念頭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因高燒而混沌的意識。她猛地想起,在徹底陷入黑暗之前,在羅謀背著她沖向診所燈光時,手腕上那根繩索的拉扯感…好像…好像被什么東西掛斷了?還是在泥濘中脫落了?

恐懼瞬間攫住了她。那根繩子,是羅謀在典當行廢墟里,在絕望中給她系上的。它沾著血,帶著屈辱,卻也承載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聯(lián)結。它見證了泥濘中的跋涉,見證了她的誓言。它不能丟!

她掙扎著想要坐起,去尋找,身體卻虛弱得不聽使喚。肺部傳來一陣刀割般的劇痛,讓她重重跌回床上,發(fā)出一聲壓抑的痛哼。

“老實躺著!想死??!”王醫(yī)生的呵斥像鞭子一樣抽過來。

就在這時,診所深處,一扇被厚重藍布簾子遮住的里間小門,簾子被一只枯瘦的手從里面掀開了一道縫隙??p隙里透出比外間更昏暗的光線,隱約可見一張同樣鋪著白布單的病床輪廓。

一個極其微弱、沙啞、卻如同驚雷般炸響在蘇念耳邊的聲音,從那縫隙里斷斷續(xù)續(xù)地飄了出來:

“…念…念…是…是念念嗎…?”

那聲音…蒼老,虛弱,氣若游絲,卻帶著一種蘇念刻入骨髓的、無法錯辨的熟悉感!

外婆?!

蘇念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她猛地扭過頭,不顧一切地撐起上半身,瞪大眼睛死死盯向那道幽暗的布簾縫隙!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

不可能!外婆明明在市中心醫(yī)院ICU!那個電話是假的!是陷阱!是顧清遠的陰謀!她怎么會在這里?在這個骯臟破敗的黑診所里?!

幻覺!一定是高燒引起的幻覺!或者…是陷阱的延續(xù)?!

然而,那道布簾縫隙中,一只枯瘦如柴、皮膚松弛布滿老年斑的手,顫巍巍地伸了出來,無力地搭在門框上。手腕上,赫然戴著一條刺眼的、嶄新的藍色塑料住院腕帶!

腕帶下方…空空如也!

那一點熟悉的、如同詛咒標記的藍色線頭,消失了!

這一幕,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蘇念的記憶深處!與ICU外,外婆手腕上藍線頭消失帶來的巨大恐懼瞬間重疊!巨大的震驚和荒謬感讓她瞬間失聲,只能死死捂住嘴,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

“吵吵什么!都給我安靜點!”王醫(yī)生被里屋的動靜和女人的哭喊吵得更加煩躁,他粗暴地撥開那對還在糾纏的夫婦,幾步沖到里屋門口,一把將那只枯瘦的手推了回去,同時“唰”地一聲將那道厚重的藍布簾子徹底拉嚴實!

“一個老糊涂,一個快死的,都他媽給我消停點!再吵吵都給我滾出去!”他惡狠狠地咆哮著,唾沫星子幾乎噴到蘇念臉上。那對夫婦被他的兇悍嚇得噤若寒蟬,老頭壓抑著咳嗽,發(fā)出痛苦的嗚咽。

布簾隔絕了里屋的景象,也像一道冰冷的閘門,瞬間截斷了蘇念洶涌的思緒和幾乎要沖破喉嚨的呼喊。外婆…真的是外婆?她怎么會在這里?那個藍色腕帶…那消失的線頭…難道在ICU外不是錯覺?難道外婆真的被轉移了?被誰?顧清遠?羅熠?為了什么?

無數(shù)可怕的念頭如同毒蛇般瘋狂噬咬著她的神經。她躺在冰冷的床上,身體僵硬,只有牙齒在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后背那粘膩的藥膏仿佛變成了冰,凍結了她的血液。高燒帶來的眩暈感再次猛烈襲來,眼前的景象開始旋轉、扭曲。

王醫(yī)生罵罵咧咧地繼續(xù)處理那對夫婦。診所里混亂的聲音仿佛被拉遠,變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蘇念的目光失焦地落在天花板上那片被水漬浸染出的、形狀猙獰的霉斑上。那污濁的圖案在昏黃的燈光下扭曲變形,漸漸幻化…幻化成另一片慘白的天花板…雪白、冰冷、一塵不染,反射著手術室無影燈刺目的光芒…

消毒水的味道…更濃烈、更純粹…不再是混雜著霉味和血腥的污濁,而是那種帶著死亡潔凈感的冰冷氣息…

記憶的碎片如同鋒利的冰凌,刺破時間的壁壘,帶著刺骨的寒意呼嘯而至——

冰冷的瓷磚地面,光可鑒人,倒映著天花板上慘白刺目的吸頂燈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消毒水氣味,如同實質的粘稠物質,堵塞著鼻腔和喉嚨??諝饽郎萌缤寥肷詈#恳淮魏粑紟е缢愕某林?。壓抑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啜泣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又仿佛隔著一層厚重的玻璃,模糊不清。

小小的蘇念,只有十歲。她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舊裙子,赤著腳,腳心感受到地面?zhèn)鱽淼?、深入骨髓的寒意。她茫然地站在一條長得望不到盡頭的走廊中央。走廊兩邊,是一扇扇緊閉的、冰冷的金屬門,門上亮著小小的、顏色各異的指示燈,像一雙雙冷漠窺視的眼睛。

恐懼。巨大的、無法理解的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從腳底纏繞而上,勒緊了她的心臟,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她找不到媽媽了。剛才還在身邊緊緊牽著她的那只溫暖的手,不見了。她被一個穿著白色衣服、表情嚴肅的大人帶到了這里,然后被留在了這片慘白和死寂之中。

“媽媽…”她張開嘴,發(fā)出微弱的氣音,聲音在空曠的走廊里瞬間被吞噬。

沒有人回應。只有遠處隱約傳來的、儀器單調的“嘀…嘀…”聲,像死神的秒針在無情走動。

她開始沿著冰冷的墻壁慢慢挪動,小小的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手指觸摸到墻壁,光滑而冰冷。她看到一扇巨大的玻璃墻。玻璃墻后面,是一個更加明亮、更加冰冷的房間。里面有很多奇形怪狀的機器,閃爍著紅紅綠綠的光點。房間中央,有一張高高的、窄窄的床。

床上躺著一個人。

白色的被子蓋得很高,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縷散落在白色枕頭上的、熟悉的、帶著天然卷曲的黑色長發(fā)。

是媽媽!

蘇念的心臟猛地一跳!她撲到冰冷的玻璃墻上,小小的手掌用力拍打著光滑的表面:“媽媽!媽媽!”聲音帶著哭腔,在玻璃上留下模糊的水汽印記。

玻璃墻后面,穿著綠色衣服、戴著口罩的人影在忙碌,沒有人回頭看她。躺在床上的媽媽,一動不動。只有床邊一臺機器屏幕上,一條綠色的線在微弱地、不規(guī)則地跳躍著。

“媽媽!我在這里!你看看我!”蘇念更加用力地拍打玻璃,淚水洶涌而出,模糊了視線。

就在這時,玻璃墻里面,一個戴著口罩的醫(yī)生似乎說了句什么,另一個護士上前,輕輕地將蓋在媽媽臉上的白被子向下拉了一點。

蘇念的呼吸瞬間停滯!

被子下面露出的那張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像一尊冰冷的石膏像。嘴唇是淡淡的青紫色,緊緊抿著。眼睛閉著,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濃重的陰影。幾縷黑發(fā)被冷汗黏在光潔的額角…那是媽媽的臉,卻又那么陌生,那么遙遠,仿佛隔著一整個世界。

更讓蘇念感到刺骨寒冷的,是覆蓋在媽媽口鼻上的那個透明的面罩,以及從被子邊緣露出的、插在她蒼白手臂上的幾根管子。其中一根管子連接著一個透明的袋子,里面流淌著暗紅色的液體。

“媽媽…”蘇念的聲音卡在喉嚨里,變成無聲的嗚咽。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她感到一種被整個世界拋棄的冰冷和無助。她看到媽媽那只沒有插管的手,無力地垂在床邊,手指微微蜷曲著,手腕上戴著一個藍色的塑料圈(腕帶)。

一個穿著白大褂、表情嚴肅的男醫(yī)生從里面走了出來,他手里拿著一份硬質的文件夾。他無視了撲在玻璃墻上的蘇念,徑直走向走廊另一邊幾個沉默站立的大人。蘇念認得其中一個是她的舅舅,還有一個是外婆。

醫(yī)生和他們低聲交談著,語速很快,表情凝重。蘇念聽不清具體內容,只捕捉到幾個冰冷的詞語碎片:“…情況非常不樂觀…”“…多處臟器衰竭…”“…出血止不住…”“…家屬…做好心理準備…”

舅舅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身體晃了晃,被旁邊的人扶住。外婆則猛地捂住了嘴,發(fā)出一聲壓抑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悲鳴,身體佝僂下去,劇烈地顫抖起來,渾濁的淚水順著布滿皺紋的臉頰洶涌而下。

“不…不會的…醫(yī)生,求求你!再想想辦法!救救我女兒!她才三十二歲??!”外婆的聲音嘶啞破碎,充滿了絕望的哀求,她甚至試圖去抓醫(yī)生的白大褂袖子。

醫(yī)生微微側身避開,臉上帶著職業(yè)性的沉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我們盡力了?,F(xiàn)在…只能維持。你們…進去看看吧?!彼噶酥改巧韧ㄍA竺娣块g的門。

舅舅攙扶著幾乎癱軟的外婆,踉蹌著走向那扇門。門無聲地滑開,又無聲地關上,將里面冰冷的世界與外界隔絕。

蘇念依舊被遺忘在冰冷的玻璃墻外。她小小的身體緊緊貼著玻璃,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無聲地滑落。她看著舅舅和外婆走到那張高高的床邊。外婆顫抖著伸出手,想要撫摸媽媽蒼白的臉頰,手伸到一半,卻又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只是死死地抓住蓋在媽媽身上的、那刺眼的白被子邊緣,指節(jié)捏得死白,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舅舅低著頭,肩膀劇烈地聳動著。

媽媽依舊安靜地躺著,沒有任何回應。只有那臺機器屏幕上的綠線,跳動得更加微弱,如同風中殘燭。

蘇念的目光死死地釘在那張白色的被子上。那么白,白得刺眼,白得冰冷,白得像…像裹尸布。它覆蓋著媽媽,隔絕了所有的溫暖和生氣。它像一個巨大的、無情的符號,代表著分離,代表著死亡,代表著蘇念小小世界崩塌的開始。

她感到一種徹骨的寒冷,比赤腳踩在瓷磚上還要冷千倍萬倍。那床白被子的影像,如同最深的烙印,帶著冰冷的死亡氣息,狠狠地烙進了她的靈魂深處。

就在這時,玻璃墻后面,那臺心電監(jiān)護儀屏幕上,微弱跳動的綠色波形線,驟然拉直!變成了一條冰冷、僵硬的直線!

同時,一聲尖銳、凄厲、穿透力極強的蜂鳴警報聲,毫無預兆地撕裂了玻璃墻內外死寂的空氣!

“嘀——?。。。。 ?/p>

刺耳的蜂鳴如同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蘇念的耳膜!她渾身猛地一顫,像被無形的電流擊中,整個人從病床上彈坐起來!

“啊——!”

一聲凄厲到變調的尖叫沖破喉嚨!冰冷的汗水瞬間浸透了她的病號服,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眼前不再是黑診所斑駁的天花板,依舊是那片慘白、冰冷、倒映著刺目燈光的手術室走廊!那拉直的綠色線條和尖銳的警報聲,如同最恐怖的夢魘,死死扼住了她的呼吸!

“吵什么!鬼叫個屁!想嚇死誰??!”王醫(yī)生暴躁的怒吼如同冰水兜頭澆下,瞬間將蘇念從記憶的深淵邊緣拽回現(xiàn)實。

她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如同離水的魚,胸口劇烈起伏。視線模糊又清晰,劇烈地晃動著。映入眼簾的,是王醫(yī)生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布滿皺紋的臉。他正站在她床邊,手里還拿著一個裝著藥水的玻璃瓶,顯然是被她突然的尖叫驚擾了。

目光越過王醫(yī)生,是診所昏暗骯臟的環(huán)境,是那對還在角落里低聲啜泣的夫婦,是煤球爐上冒著熱氣的水壺…還有對面床上,依舊無聲無息躺著的羅謀。沒有刺眼的白熾燈管,沒有冰冷的玻璃墻,沒有拉直的心電圖和刺耳的警報。

只有王記診所彌漫不散的霉味、血腥味和濃烈的中藥膏氣味。

是噩夢…是記憶…是閃回…

巨大的虛脫感和劫后余生的恍惚席卷而來,蘇念的身體無法控制地軟倒下去,重重摔回堅硬的床板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后背那塊粘膩的黑色藥膏被撞擊,傳來一陣鈍痛。

“發(fā)癔癥了?一驚一乍的!”王醫(yī)生罵罵咧咧,用粗糙的手指粗暴地撥開蘇念額前被冷汗浸濕的頭發(fā),探了探她的額頭,“燒得說胡話了!躺好!再亂動亂叫,老子把你扔出去!”他威脅性地晃了晃手里的玻璃瓶,轉身繼續(xù)去處理那對夫婦。

蘇念癱軟在床上,身體還在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心臟狂跳不止。那瀕死的蜂鳴聲仿佛還在耳邊尖銳地回響,與現(xiàn)實中煤球爐的噼啪聲、老頭的咳嗽聲、女人的抽泣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混亂的噪音背景。

恐懼的余波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沖刷著她脆弱的神經。她用力閉上眼睛,試圖將那片慘白的、代表著死亡的天花板和那床刺眼的白被子從腦海中驅逐出去。然而,那影像如同跗骨之蛆,揮之不去。

她猛地又睜開眼,目光如同受驚的小鹿,倉皇地投向診所深處那扇被厚重藍布簾子遮擋的里間小門。

外婆…就在那后面。

剛才的聲音,那只枯瘦的手,那個嶄新的藍色腕帶…不是幻覺!

巨大的疑問和更深沉的恐懼攫住了她。外婆為什么會在這里?那個電話明明是假的,是顧清遠的陷阱!是誰把她從市醫(yī)院的ICU轉移到了這個黑診所?目的又是什么?是為了進一步脅迫羅謀?還是…為了滅口?

羅謀…蘇念的目光轉向對面病床。他依舊昏迷著,蠟黃的臉上沒有任何生氣。那條被厚厚紗布包裹的右腿,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更加臃腫恐怖。王醫(yī)生的話如同冰冷的判決回響在耳邊:“能不能挺過來,看命…那條腿…保不保得住,難說?!?/p>

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纏繞上來,越收越緊。她和他,還有簾子后面的外婆,如同被困在這個骯臟破敗的鐵籠里,成了任人宰割的獵物。顧清遠和羅熠的陰影,如同無形的巨網,籠罩著這間風雨飄搖的黑診所。

時間在煎熬中緩慢爬行。王醫(yī)生給老頭打了一針,又塞給女人一小包用舊報紙包裹的藥粉,收了點零錢,才罵罵咧咧地將他們打發(fā)走。診所里暫時恢復了死寂,只剩下煤球爐的余溫和開水壺偶爾發(fā)出的輕響。

王醫(yī)生走到羅謀床邊,動作粗魯?shù)貦z查了一下他腿上的紗布,又摸了摸他的額頭,眉頭擰得更緊。他拿起一個裝著暗紅色藥水的玻璃瓶和一支粗大的針管,用針頭戳破瓶口的橡膠塞,抽吸了滿滿一管粘稠的藥液。昏黃的燈光下,那藥液呈現(xiàn)出一種不祥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深紅色澤。

他走到蘇念床邊,不由分說地抓起她完好的右臂,用一團沾著渾濁酒精的棉花在她手肘內側粗暴地擦拭了幾下。

“你…你要干什么?”蘇念驚恐地想要縮回手,卻被他鐵鉗般的手指死死攥住。

“干什么?救你的命!”王醫(yī)生不耐煩地吼道,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野蠻,“肺炎燒成這樣,不打針等死???這藥猛,有點疼,忍著點!”話音未落,那粗大的針頭已經帶著一股狠勁,狠狠地扎進了蘇念手臂的靜脈!

“呃——!”尖銳的刺痛瞬間傳來!蘇念痛得身體猛地一弓,倒吸一口冷氣!

那暗紅色的藥液被極其緩慢、極其用力地推進她的血管。一股難以形容的、如同火焰般灼熱的劇痛,順著血管瞬間蔓延開!仿佛有滾燙的鐵水被強行灌入了體內,所過之處,血管都在瘋狂地抽搐、灼燒!劇烈的疼痛讓她眼前發(fā)黑,冷汗瞬間涌出,牙齒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血腥味。

“別動!動一下針頭斷了有你受的!”王醫(yī)生厲聲呵斥,手指用力壓著針筒的推桿,將那粘稠滾燙的藥液一點一點擠進去。

這根本不是治療!這更像是酷刑!

漫長的十幾秒,如同幾個世紀。當針頭終于拔出時,蘇念的手臂已經麻木,針孔周圍迅速鼓起一個青紫色的腫塊,灼熱的痛感依舊在血管里肆虐。

“躺好!一會兒發(fā)汗退燒!”王醫(yī)生丟下命令,將空針管隨手扔進一個污物桶,又走到角落去擺弄他的煤球爐。

蘇念癱在床上,大口喘息,手臂上的劇痛和高燒的眩暈讓她意識再次模糊。就在她昏昏沉沉之際,里間那扇藍布簾子,又被輕輕地掀開了一道縫隙。

這一次,縫隙更大了一些。

蘇念猛地屏住呼吸,強撐著沉重的眼皮望過去。

昏暗中,她看到了那張病床的一角。同樣是粗糙的白布床單。一只枯瘦如柴、布滿老年斑和青紫色血管的手,無力地搭在床邊,手腕上那條嶄新的藍色塑料住院腕帶,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眼。

順著那只手向上…蘇念看到了外婆的側臉。

那張曾經慈祥、此刻卻灰敗脫形、深深凹陷下去的臉頰。眼睛緊閉著,眼窩深陷,濃重的陰影籠罩著。花白的頭發(fā)凌亂地貼在汗?jié)竦念~角。嘴唇干裂,微微張著,發(fā)出極其微弱、斷斷續(xù)續(xù)的呻吟。外婆身上蓋著的,同樣是一條洗得發(fā)硬、散發(fā)著濃重漂白水味道的白色粗布薄被!

白被子!又是白被子!

這個景象,如同一個殘酷的開關,瞬間引爆了蘇念腦海中剛剛平息下去的恐怖記憶!

眼前外婆蓋著白被子的景象,與記憶中媽媽躺在病床上、被白被子覆蓋的冰冷畫面,在蘇念高燒混沌的腦海中,轟然重疊!

慘白的燈光…刺鼻的消毒水氣味…冰冷的儀器…心電監(jiān)護儀拉直的綠色線條…尖銳的死亡蜂鳴…外婆手腕上那條嶄新的藍色腕帶,與記憶中媽媽手腕上那個藍色的塑料圈(腕帶)…還有那床象征著死亡和終結的、刺眼的白被子!

“不…不…不要!”蘇念發(fā)出一聲凄厲到變調的尖叫!她像是被無形的力量從床上猛地彈起,不顧一切地朝著那扇藍布簾子撲了過去!肺部撕裂般的劇痛和高燒的虛弱讓她動作踉蹌,但她眼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一種要撕碎那床白被子的瘋狂!

“外婆!不要蓋那個!扔掉它!扔掉它啊!”她嘶喊著,淚水混合著冷汗瘋狂流淌,手指顫抖著伸向那道簾子縫隙里露出的白被角。那被角在她眼中仿佛變成了最恐怖的毒蛇,是吞噬媽媽的死神再次降臨的征兆!

“你他媽瘋了!”王醫(yī)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徹底激怒!他一個箭步沖過來,在蘇念的手指即將碰到簾子的瞬間,狠狠一把抓住她的后衣領,如同拎小雞一樣將她粗暴地拽了回來,重重地摜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

“砰!”

蘇念的后背和手肘狠狠撞在粗糙的水泥地上,鉆心的疼痛讓她蜷縮成一團,發(fā)出一聲痛苦的悶哼。手臂上剛剛注射過的腫塊被撞擊,灼熱的痛感如同火焰般再次席卷!

“滾開!離那門遠點!”王醫(yī)生指著她,氣得渾身發(fā)抖,唾沫橫飛,“再敢靠近一步,老子打斷你的腿扔出去喂狗!一個兩個都他媽是瘟神!晦氣!”

他罵完,還不解氣,又猛地回身,“唰”地一聲將那道藍布簾子徹底拉緊,嚴絲合縫,仿佛要將里屋的一切徹底隔絕在另一個世界。做完這一切,他才喘著粗氣,惡狠狠地瞪了蜷縮在地上的蘇念一眼,轉身走到羅謀床邊,似乎要檢查他的情況來平復怒火。

蘇念蜷縮在冰冷的地上,身體因為劇痛和極致的恐懼而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后背的衣衫被粗糙的地面磨破,手臂上的腫塊火辣辣地疼,肺部的灼痛讓她每一次吸氣都像吞刀子。但更深的痛楚來自靈魂深處。

簾子被拉上了,隔絕了外婆的景象。但外婆蓋著白被子的畫面,如同最深的夢魘,已經死死烙印在她的腦海里,與母親死亡的冰冷記憶糾纏在一起,形成了一道無法愈合的、流著膿血的創(chuàng)傷。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徹底淹沒了她。她像一只被拋棄在暴風雨中的幼獸,只能無助地蜷縮在冰冷骯臟的地面上,發(fā)出壓抑的、破碎的嗚咽。淚水混合著地上的灰塵,在她臉上留下污濁的痕跡。

“嗚…媽媽…外婆…羅謀…”混亂的名字和稱謂在痛苦的嗚咽中斷續(xù)逸出。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和孤獨。顧清遠和羅熠的陰影,如同無形的巨石,壓得她喘不過氣。羅謀在死亡線上掙扎,外婆在簾子后面生死未卜,而她自己,也深陷在這個骯臟的陷阱里,高燒、疼痛、孤立無援。

手腕上那圈被藍繩勒出的紅痕,此刻傳來一陣陣隱痛。藍繩…你在哪里?羅謀…你醒醒…外婆…不要蓋那個白被子…

就在這無邊無際的絕望深淵中,蘇念的指尖,在冰冷的地面上,無意中觸碰到了一個冰冷堅硬、帶著棱角的物體。

她的嗚咽聲猛地一滯。

指尖傳來的觸感,冰涼,堅硬,邊緣被磨得有些圓鈍,沾滿了泥土的顆粒感。那形狀…像是一個小小的、方形的盒子?或者…一個被折疊得很緊的硬紙袋?

她艱難地、極其緩慢地移動著因為疼痛和寒冷而僵硬的手指,摸索著。指尖觸碰到了紙袋粗糙的邊緣,感受到了紙張被雨水和泥漿徹底浸透后特有的、冰冷而沉重的質感。

紙袋…

一個模糊的記憶碎片如同閃電劃破混沌的黑暗——在診所門口,羅謀轟然倒地時,一個同樣被泥水浸透的硬質紙袋,從他敞開的夾克里滑落出來,掉落在冰冷潮濕的地面上…散開…露出里面幾張被泥水浸染的紙張…最上面那張…是省美術學院燙金的錄取通知書!她的名字!

而一截染著暗紅血漬、同樣被泥水浸透的藍色編織繩,死死地纏繞在那張錄取通知書上!

藍繩!錄取通知書!

巨大的震撼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楚瞬間沖垮了蘇念的絕望!她不知道這個紙袋怎么會在這里,也許是王醫(yī)生收拾他們濕衣服時掉落的,也許是被誰無意中踢到了床下。

她用盡全身力氣,顫抖著,將那個冰冷沉重的紙袋從床底下拖了出來。紙袋濕漉漉、沉甸甸的,沾滿了黑色的泥漿。

她顫抖著打開被泥水浸軟、邊緣已經破損的紙袋。里面果然是一疊被泥漿浸染、字跡模糊的紙張。她急切地翻找著,手指因為激動而劇烈顫抖。

找到了!

最上面,正是那張省美術學院的錄取通知書!原本燙金的封面被泥水染得污濁不堪,邊緣甚至被撕裂了一角。但“錄取通知書”幾個大字,以及下方“蘇念”的名字,在昏黃的燈光下,依舊頑強地閃爍著微弱卻不容忽視的光芒!

而就在這張飽經蹂躪的紙頁上,在“蘇念”名字的下方,一截同樣被泥漿和血污浸透、變得烏黑骯臟的藍色編織繩,正死死地纏繞著!它像一道絕望的烙印,又像一道不屈的枷鎖,緊緊地將這張象征著未來和希望的紙,與那場泥濘血污中的逃亡捆綁在了一起!

繩子的另一端…斷了。斷口處纖維凌亂,顯然是在巨大的拉扯或掛蹭中被硬生生扯斷的。

蘇念的指尖顫抖著,輕輕撫摸著那截冰冷的、骯臟的藍繩,撫摸著繩子上早已干涸、與泥漿混合的暗紅血漬。那是羅謀的血。是他爬出典當行廢墟時流的血?是在泥濘中拖行傷腿時流的血?還是…在保護這張通知書時流的血?

淚水洶涌而出,滾燙地滴落在污濁的紙頁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她仿佛看到了羅謀在昏迷前,在撲倒在地的最后一瞬,依舊本能地、死死地用左手護在胸前的動作。他保護的,不是他自己,而是這個裝著錄取通知書的紙袋!是這張對她而言重逾千斤的紙!是他用命換來的、她的未來!

“羅謀…”她哽咽著,緊緊攥著那截冰冷的藍繩和污損的通知書,仿佛攥著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和支點。她艱難地抬起頭,透過模糊的淚眼,望向對面病床上那個無聲無息的身影。

就在這時,一直昏迷的羅謀,身體突然極其劇烈地抽搐了一下!

“呃——!”一聲壓抑的、如同從靈魂深處擠出來的痛苦呻吟,從他緊咬的齒縫間逸出!

他那只完好的、插著輸液管的左手,猛地抬了起來,五指張開,在空中無意識地、痙攣般地抓撓著,仿佛想要抓住什么虛無的東西。輸液管被他劇烈的動作扯動,針頭在血管里移位,手背上瞬間鼓起一個青紫的包塊,透明的藥液開始滲漏!

“又他媽搞什么!”王醫(yī)生被驚動,惱怒地罵著,快步走過去想要按住他亂動的手。

然而,羅謀的抽搐并未停止。他深陷在眼窩里的眼皮劇烈地顫動著,似乎想要睜開,卻又被巨大的痛苦和混沌的意識所阻隔。他的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抽氣聲,身體在床上痛苦地扭動、弓起,每一次動作都牽扯著右腿和右肋下的傷口,厚厚的紗布瞬間被涌出的暗紅色液體洇透!

“按住他!別讓他亂動扯開傷口!”王醫(yī)生厲聲吼道,試圖用身體壓住羅謀的肩膀。

但羅謀的力量大得驚人!那是一種源于瀕死本能和深度譫妄的狂暴力量!他完好的左臂瘋狂地揮舞著,狠狠甩開了王醫(yī)生的壓制!輸液架被他猛地帶倒,玻璃藥瓶“哐當”一聲砸在地上,摔得粉碎!粘稠的藥液和玻璃碎片四濺!

“滾開!別碰我!呃啊——!”羅謀嘶啞地咆哮著,聲音充滿了極致的痛苦和一種被侵犯領地的暴戾!他深埋的頭顱猛地抬起,雙眼在劇烈的抽搐中,極其艱難地睜開了一條縫隙!

那雙眼睛!深陷在青黑色的眼窩里,瞳孔因為高燒和劇痛而極度散大,里面沒有焦距,只有一片燃燒的、混亂的、如同地獄熔巖般的赤紅!那赤紅之中,翻涌著無邊的痛苦、瀕死的狂躁,以及一種足以焚毀一切的毀滅欲!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混亂的診所,穿透了王醫(yī)生驚愕的臉,直直地、死死地釘在了蜷縮在冰冷地面上、緊緊攥著藍繩和通知書的蘇念身上!

那目光,充滿了痛苦、混亂、瘋狂…卻在最深處,燃燒著一簇微弱卻異常執(zhí)拗的火焰——那是守護的執(zhí)念,是不肯屈服的兇悍,是泥濘血污中依舊死死攥住那抹“金色”的、孤狼般的眼神!

“蘇…念…”一個破碎到幾乎無法辨認的、帶著濃重血腥氣的音節(jié),從他緊咬的、溢血的齒縫間,艱難地擠了出來。


更新時間:2025-06-30 10:59: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