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熒光燈管在頭頂嗡嗡作響,像一群垂死的蠅蟲。慘白的光線無情地潑灑下來,落在ICU家屬等候區(qū)光可鑒人的地磚上,反射出刺目的、令人眩暈的白??諝饽郎萌缤瑑鲎〉挠椭瑵饬业搅钊俗鲊I的消毒水氣味是唯一的流動體,它鉆進鼻腔,黏附在喉嚨深處,帶來一種窒息的苦澀。長條金屬椅冰冷堅硬,蘇念蜷縮在角落的一張上,赤著的雙腳踩在同樣冰冷的地面,寒意如同細(xì)小的毒蛇,順著腳心蜿蜒而上,嚙咬著她的骨髓。
她手里緊緊攥著那張繳費憑證。薄薄的一張紙,此刻卻重逾千鈞,邊緣幾乎要被她的指甲摳破。上面印著的“預(yù)存金額:30000.00元”幾個黑色宋體字,像燒紅的烙鐵,燙著她的眼球,也燙著她的靈魂。指尖殘留著那沓鈔票冰冷而嶄新的觸感,還有……那一絲若有若無、卻如同跗骨之蛆的鐵銹腥氣。這氣味混在無處不在的消毒水味里,形成一種詭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混合氣息,死死纏繞著她。
羅謀最后離去的畫面在眼前瘋狂閃回:濕透狼狽如同水鬼,每一步挪動都牽扯著右肩劇烈的抽搐,深埋的頭顱下,那雙抬起的眼睛里,是瞬間凍結(jié)的空洞,以及空洞之下那抹被強行壓制的、冰冷刺骨的絕望和……不屑解釋的疲憊。他到底做了什么?這三萬塊,沾著誰的血?是昨夜巷子里那些混混的?還是……更可怕的、未知的?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絞緊她的心臟,每一次搏動都帶來尖銳的刺痛和窒息感。
巨大的玻璃墻隔開了兩個世界。墻內(nèi),慘白的燈光下,外婆像一具被高科技強行挽留的標(biāo)本,無聲無息地躺在被各種冰冷儀器和管線包圍的病床上。氧氣面罩扣住她灰敗脫形的臉,心電監(jiān)護屏幕上微弱跳動的綠色波形,是維系蘇念搖搖欲墜精神的唯一繩索。她死死盯著那跳動的線條,仿佛自己的心跳也隨之共振,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牽扯著她全部的神經(jīng)。
突然,她的目光凝固在外婆枯瘦的手腕上。
藍(lán)色的塑料住院腕帶依舊刺眼地箍在那里。可是,腕帶下方,纏繞在手腕皮膚與冰冷塑料之間……那一點微弱的、熟悉的藍(lán)色線頭,不見了!
蘇念的心猛地一沉,像一塊石頭直墜深淵!她下意識屏住呼吸,視線急切地在外婆的手腕、蒼白的手背、薄薄的被子上反復(fù)搜尋!
沒有!空空如也!
那點如同詛咒標(biāo)記般的藍(lán)色,消失了!
是被護士整理病服時無意間蹭掉了?還是……一個更冰冷、更不祥的念頭瞬間攫住她:這條詭異的藍(lán)色,像命運惡意的玩笑,總與不幸和死亡如影隨形。它的消失,究竟是外婆暫時逃離了最兇險關(guān)頭的微弱信號?還是……某種無法挽回的終結(jié)悄然降臨的前兆?
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被無形之手扼住咽喉的窒息感,再次將她緊緊包裹。她猛地收回視線,將臉更深地埋進膝蓋,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手里那張繳費憑證,冰冷而沉重,像一塊無法融化的、刻著“罪孽”二字的寒冰。
“蘇念…” 旁邊傳來李老師帶著濃濃疲憊的沙啞聲音,一只溫暖但同樣微微顫抖的手輕輕搭上她冰涼顫抖的肩膀,“別…別自己嚇自己。可能就是掉了…外婆手術(shù)剛完,暫時穩(wěn)定了,這就是好事…錢的事…總有辦法…總有辦法弄清楚的…”
李老師的聲音很輕,試圖安撫,但連她自己都無法說服。那三萬塊嶄新鈔票帶來的巨大沖擊和羅謀那副地獄歸來的模樣,同樣在她心中投下了濃重的陰影。她甚至不敢去深想錢的來源,只能徒勞地重復(fù)著空洞的安慰。
“錢…” 蘇念從膝蓋間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茫然地看著慘白的地面,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老師…那錢…臟的…一定是臟的…” 她攥著繳費憑證的手指用力到指節(jié)發(fā)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尖銳的痛感,卻絲毫無法抵消心頭的冰冷和罪惡感,“外婆要是知道…是用這種錢…她會…她會恨死我的…”
淚水再次洶涌而出,無聲地滑過她蒼白冰涼的臉頰,砸落在冰冷的地磚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
李老師心疼地?fù)Ьo她單薄顫抖的肩膀,嘴唇翕動著,卻再也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長廊盡頭,安全出口幽綠的指示燈散發(fā)著不祥的光芒,將一小片地面染成詭異的慘綠。時間在這片慘白與慘綠交織的絕望空間里,沉重地、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jì)般漫長。監(jiān)護儀微弱的“嘀嘀”聲和呼吸機規(guī)律的“嘶嘶”聲,是唯一的背景音,單調(diào)地敲打著瀕臨崩潰的神經(jīng)。
雨水早已停歇,但午夜的風(fēng)裹挾著更深重的寒意,像無數(shù)把浸透冰水的刀片,在城市破敗的邊緣地帶肆意切割。
城西,一片被時代遺忘的工業(yè)廢墟。巨大的、早已停產(chǎn)的工廠如同鋼鐵巨獸的森白骸骨,沉默地匍匐在濃稠的夜色里。銹蝕的管道如同垂死的巨蟒,纏繞在坍塌的廠房框架上。破碎的玻璃窗如同空洞的眼窩,窺視著荒草叢生、瓦礫遍地的廠區(qū)。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鐵銹、機油腐敗和潮濕霉菌混合的刺鼻氣味,死亡的氣息在這里沉淀發(fā)酵。
一道瘦削、佝僂的身影,如同游蕩的孤魂,艱難地穿行在這片鋼鐵墳場之中。
是羅謀。
他身上那件濕透的校服緊貼著皮膚,在寒風(fēng)中早已變得冰冷僵硬,像一層裹尸布。右臂以一種不自然的、僵硬的姿態(tài)垂在身側(cè),每一次細(xì)微的晃動都牽扯著肩胛骨深處傳來撕裂般的劇痛,讓他的身體無法控制地微微抽搐。額前濕透的黑發(fā)黏在慘白的臉頰上,水珠早已被寒風(fēng)吹干,留下冰冷的鹽漬。嘴唇緊抿成一條毫無血色的線,下頜繃得如同即將斷裂的弓弦。他的腳步沉重而踉蹌,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碎石瓦礫上,發(fā)出“嘎吱”、“咔嚓”的碎裂聲,在死寂的廢墟里格外刺耳。每一次落腳,右肩的劇痛都讓他眼前發(fā)黑,喉嚨深處壓抑著破碎的抽氣聲。
他的左手,一直死死地捂著自己的右肋下方。那里,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一種尖銳的、如同燒紅鐵釬反復(fù)穿刺的灼痛,從內(nèi)部蔓延開來,與右肩的鈍痛交織,幾乎要將他整個人撕裂。冷汗混合著之前沾染的泥污,在他臉上干涸,形成一道道骯臟的溝壑,襯得他毫無血色的臉更加如同鬼魅。那雙深陷在陰影里的眼睛,空洞地望著前方無盡的黑暗,里面沒有任何光亮,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原,以及冰原深處翻涌的、被強行壓制的痛苦風(fēng)暴。
他穿行在巨大的、布滿銹跡的機器殘骸之間,像一只誤入鋼鐵迷宮的受傷野獸。最終,他在一棟相對獨立、只有一層的紅磚小樓前停住了腳步。小樓的門窗早已破損不堪,黑洞洞地敞開著。一塊歪斜的木牌,半掛在門框上,油漆剝落得幾乎無法辨認(rèn),但依稀能看出“利民典當(dāng)”四個模糊的楷體字。
這就是目的地。城西這片魚龍混雜之地,唯一一家敢在午夜之后還開著門,不問來路,只認(rèn)“硬貨”的地下典當(dāng)行。它像一塊吸附在廢墟上的毒瘤,散發(fā)著貪婪和腐爛的氣息。
羅謀在門口停頓了幾秒,胸膛劇烈地起伏著,粗重的喘息在冰冷的空氣中凝結(jié)成白霧。他似乎在積蓄著最后的力量。然后,他邁開腳步,走向那扇虛掩著的、布滿灰塵和蛛網(wǎng)的厚重木門。
就在他的左手即將觸碰到門板的瞬間——
“砰?。?!”
一聲巨響!
那扇厚重的木門,竟然被人從里面猛地撞開!力道之大,帶著一股腥風(fēng)!
一個身材壯碩、穿著黑色皮夾克、滿臉橫肉的光頭男人,罵罵咧咧地沖了出來!
“媽的!晦氣!一塊破銅爛鐵也敢當(dāng)老子是收破爛的?滾!有多遠(yuǎn)滾多遠(yuǎn)!”光頭男人怒氣沖沖,嘴里噴著濃烈的酒氣,顯然剛在里面發(fā)生了爭執(zhí)。
他沖出的勢頭極猛,根本沒有看到門口陰影里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羅謀!龐大的身軀帶著一股惡風(fēng),直直地朝著羅謀撞來!目標(biāo)正是羅謀那受了重創(chuàng)、毫無防備的右肩!
千鈞一發(fā)!
羅謀的瞳孔在黑暗中驟然收縮!一股源于本能的、近乎野獸般的暴戾瞬間沖破了身體的劇痛和疲憊!在那光頭壯漢即將撞上他右肩的剎那,他那條一直死死捂著右肋的左手,如同蓄勢待發(fā)的毒蛇,快如閃電般探出!目標(biāo)不是格擋,而是攻擊!
“啪!”
一聲清脆而沉悶的拍擊聲!
羅謀冰冷的手掌,帶著一股凝聚了全身殘存力量和暴戾的狠勁,狠狠地、精準(zhǔn)地拍在了光頭男人粗壯的脖頸側(cè)面!
那并非致命一擊,更像是一種毒蛇的噬咬,帶著警告和劇痛!
“呃啊——!”
光頭男人猝不及防,發(fā)出一聲短促而痛苦的嚎叫!脖子像是被鐵鉗狠狠夾了一下,劇痛和瞬間的窒息感讓他龐大的身體猛地一僵,前沖的勢頭硬生生頓??!他捂著自己的脖子,踉蹌著向旁邊退了兩步,驚怒交加地瞪向陰影中的襲擊者!
“操!哪來的小雜種?!找死啊!”光頭看清了羅謀瘦削狼狽的模樣,更是怒火中燒,蒲扇般的大手帶著惡風(fēng),狠狠朝著羅謀的臉頰扇來!
羅謀拍出那一掌后,身體因為巨大的反作用力和牽動傷口的劇痛而劇烈一晃,眼前陣陣發(fā)黑,幾乎站立不穩(wěn)。面對光頭這含怒的一巴掌,他根本無力躲閃!
“啪!”
一聲清脆響亮的耳光!
羅謀的頭被巨大的力道狠狠扇得偏向一邊!臉頰瞬間傳來火辣辣的劇痛,耳朵嗡嗡作響,嘴里彌漫開一股濃重的血腥味!他瘦削的身體被這股力量帶得向后踉蹌,右肩狠狠撞在冰冷的、布滿銹跡的門框上!
“呃——!”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骨骼碎裂般的痛苦悶哼,從他緊咬的齒縫間迸出!眼前瞬間一片漆黑!右肩胛骨仿佛被徹底撞碎,尖銳的痛楚如同電流瞬間竄遍全身!他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將那聲痛呼咽了回去,腥甜的鐵銹味在口腔里彌漫開來。
“媽的!敢偷襲老子?”光頭男人揉著依舊刺痛的脖子,看著羅謀痛苦蜷縮、毫無還手之力的樣子,臉上露出獰笑,上前一步,抬腳就朝著羅謀的小腹狠狠踹去!“給老子去死!”
這一腳若是踹實,以羅謀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不死也要重傷!
就在那帶著惡風(fēng)的鞋底即將踹中羅謀的瞬間——
“夠了!光頭強!”
一個冰冷、沙啞、帶著濃重?zé)熒さ穆曇簦缤凹埬Σ两饘侔?,從黑洞洞的門內(nèi)傳來。
光頭男人的動作猛地頓住,臉上的獰笑僵住,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他悻悻地收回腳,朝著門內(nèi)啐了一口:“算你小子走運!” 又狠狠瞪了蜷縮在門框邊、痛苦顫抖的羅謀一眼,罵罵咧咧地轉(zhuǎn)身,消失在黑暗的廢墟深處。
門內(nèi),那個冰冷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耐煩:“要死滾遠(yuǎn)點死!要當(dāng)東西,就爬進來!”
羅謀背靠著冰冷刺骨、布滿粗糙銹跡的門框,身體因為劇痛而劇烈地顫抖著。右肩胛骨傳來的碎裂感,臉頰上火辣辣的灼痛,口腔里的血腥味,還有右肋下方那持續(xù)不斷的、如同內(nèi)臟被攪動的尖銳灼痛……所有的痛苦如同洶涌的潮水,幾乎要將他徹底淹沒、溺斃。冷汗如同冰冷的溪流,瞬間浸透了他單薄的內(nèi)衣,緊貼在冰冷的皮膚上,帶來更深的寒意。
光頭強那一聲兇狠的“去死”和最后踹來的那一腳,激起了他骨子里最后一絲兇性。他猛地抬起頭,透過被汗水、血水和污漬模糊的視線,死死盯向那扇黑洞洞、如同巨獸之口的門。那雙深陷在陰影里的眼睛,此刻不再是空洞,而是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帶著毀滅氣息的狠戾!像一頭被徹底逼入絕境、瀕臨死亡的孤狼。
門內(nèi)那個冰冷沙啞的聲音,如同最后的通牒。
爬進去?
羅謀的嘴角極其緩慢地、扭曲地向上扯動了一下,形成一個冰冷而決絕的弧度。一絲鮮血順著他的唇角蜿蜒流下,滴落在沾滿泥污的校服前襟。
他沒有選擇爬。
他用那條相對完好的左臂,猛地?fù)巫”浯植诘拈T框!指甲瞬間在銹蝕的鐵皮上刮出刺耳的聲音!巨大的力量從那條瘦削的手臂中爆發(fā)出來,帶著一種同歸于盡的慘烈氣勢!
然后,他整個人,如同離弦的箭,又像一頭撲向獵物的受傷野獸,用盡全身殘存的力量和那股被逼出來的暴戾,狠狠地、決絕地、朝著那扇虛掩的厚重木門撞了過去!
目標(biāo),正是木門旁邊,那扇銹跡斑斑、看起來厚重?zé)o比的金屬防盜門!這扇門顯然才是真正的入口!
“轟——?。?!”
一聲沉悶得令人心悸的巨響,在死寂的廢墟中轟然炸開!
羅謀瘦削的身體,攜帶著巨大的沖擊力,狠狠地撞在了那扇銹蝕的金屬防盜門上!巨大的反作用力讓他瞬間倒飛回來,后背重重地砸在門框上,發(fā)出一聲令人牙酸的悶響!他悶哼一聲,喉頭腥甜翻涌,眼前金星亂冒,幾乎暈厥過去。
而那扇厚重的金屬門,在他這自殺式的撞擊下,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嘎吱”呻吟,門框周圍的灰塵簌簌落下!門,竟然真的被他撞開了一道縫隙!銹蝕的鎖舌在巨大的沖擊下變形、崩開!
門內(nèi),傳來一聲低低的、帶著驚愕的咒罵:“操!”
羅謀靠著門框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全身撕裂般的劇痛,喉嚨里發(fā)出拉風(fēng)箱般的嘶鳴。他抬起頭,透過撞開的門縫,看向門內(nèi)。
昏黃搖曳的燈泡光線下,一個極其狹窄、骯臟的空間。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劣質(zhì)煙草、灰塵和一種難以形容的陳腐氣味。一張布滿油污和劃痕的木柜臺橫在中間,將狹小的空間一分為二。柜臺后面,一個穿著油膩皮夾克、頭發(fā)稀疏花白、臉上布滿深刻皺紋的老頭,正叼著一根快要燃盡的煙卷,渾濁的眼睛透過彌漫的煙霧,驚疑不定地盯著門口這個渾身浴血、散發(fā)著濃烈危險氣息的不速之客。
老頭的身后,是堆滿雜物的貨架,影影綽綽,如同鬼影。
羅謀不再猶豫。他拖著那條幾乎失去知覺的右臂,踉蹌著,一步一挪,帶著濃烈的血腥氣和死亡氣息,踏進了這個名為“利民典當(dāng)”的廢墟巢穴。沉重的金屬門在他身后,發(fā)出“嘎吱”的呻吟,緩緩地、沉重地,重新合攏。將外面廢墟的寒冷和黑暗,暫時隔絕。
ICU家屬等候區(qū),慘白的光線無聲流淌。蘇念蜷縮在冰冷的金屬椅上,身體因為寒冷和巨大的精神壓力而微微顫抖。手里那張繳費憑證,像一塊無法丟棄的烙鐵,灼燒著她的掌心。
李老師靠在她旁邊的椅子上,頭一點一點,發(fā)出輕微的鼾聲,疲憊讓她短暫地陷入了沉睡。蘇念輕輕地將自己身上蓋著的一件薄外套,小心翼翼地披在了李老師身上。
做完這一切,她再次低頭看向手中那張憑證。冰冷的紙張,冰冷的數(shù)字。她下意識地、近乎自虐般地將憑證翻了過來。
目光落在背面的瞬間,她的呼吸猛地一窒!
繳費憑證的背面,并非一片空白!
在靠近邊緣、靠近她剛才死死攥著的位置,幾行極其潦草、仿佛是用指甲或某種尖銳物倉促刻劃上去的字跡,赫然映入眼簾!
字跡扭曲、斷續(xù),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急迫和痛苦感,如同垂死者的囈語,深深嵌入紙張的纖維里:
“別信…顧…蛇紋…袖扣…”
“羅熠…假…債…”
“打火機…錄音…”
蘇念的心臟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緊!瞬間停止了跳動!血液仿佛在剎那間凍結(jié)!
顧清遠(yuǎn)!那個在“三千困局”中,袖扣反射著蛇紋冷光、讓羅謀掰裂調(diào)色盤的男人!
羅熠!那個在“袖扣證網(wǎng)”中被擒獲、牽出顧清遠(yuǎn)雙面身份的名字!
假債!打火機聲!這不正是“癌債陷阱”里,那個假外婆來電的背景音?!
這三行斷斷續(xù)續(xù)、如同密碼般的信息,像三道冰冷的閃電,瞬間劈開了蘇念混亂的腦海!將那些看似孤立的事件碎片——畫廊裝裱費、假外婆的賭債電話、羅熠的落網(wǎng)、顧清遠(yuǎn)的袖扣——以一種極其驚悚的方式串聯(lián)了起來!
一個可怕的、令人窒息的陰謀輪廓,在這三行血淋淋的字跡中,驟然浮現(xiàn)!
這信息是誰留下的?是羅謀?他塞錢時混亂的動作…他沾滿泥污的手…他捂住右肋…難道他不僅去弄錢,還去查了外婆“賭債”的真相?甚至…因此付出了更慘重的代價?這三萬塊,這背后的血…難道與此有關(guān)?!
巨大的震驚和更深的恐懼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蘇念猛地捂住嘴,才沒有讓自己尖叫出聲!她渾身冰冷,指尖顫抖得幾乎拿不住那張輕飄飄的紙片。她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驚恐地掃視著周圍慘白冰冷的走廊,仿佛黑暗中潛藏著無數(shù)窺視的眼睛。
就在這時——
“嘀嘀嘀——?。?!”
“嘀嘀嘀——!??!”
一陣尖銳刺耳、如同催命符般的警報聲,猛地從ICU厚重的玻璃墻內(nèi)傳了出來!瞬間撕裂了家屬等候區(qū)的死寂!
蘇念的心臟像是被重錘狠狠擊中!她像彈簧一樣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目光驚恐地投向玻璃墻內(nèi)!
只見外婆所在的那張病床邊,心電監(jiān)護儀屏幕上的綠色波形,正以一種令人心膽俱裂的速度瘋狂地跳動、扭曲、拉直!尖銳的報警聲正是從那里發(fā)出!屏幕上方,代表血氧飽和度的數(shù)值斷崖式下跌,瞬間變成了觸目驚心的紅色!
“外婆——?。?!” 蘇念發(fā)出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尖叫,整個人撲到了冰冷的玻璃墻上!指甲在光滑的玻璃上刮出刺耳的聲響!
玻璃墻內(nèi),刺眼的警示紅燈瘋狂閃爍!幾個穿著綠色手術(shù)服的醫(yī)生和護士如同聽到戰(zhàn)斗號令,瞬間從不同的方向沖向那張病床!動作迅捷如風(fēng),帶著一種與死神賽跑的緊迫感!
“快!除顫儀!”
“腎上腺素1mg靜推!”
“準(zhǔn)備氣管插管!快!”
模糊而急促的指令透過厚重的玻璃隱約傳來。一個醫(yī)生迅速撕開外婆胸前的病號服,拿起兩個冰冷的、閃著金屬寒光的電極板!
“Clear!”
“砰——?。?!”
沉悶的電流沖擊聲!外婆瘦小的身體在電擊下猛地向上彈跳了一下!又重重地落回病床!
監(jiān)護儀上,那條瘋狂的直線劇烈地抖動了一下,隨即又頑固地恢復(fù)了平直!刺耳的報警聲毫不停歇!
“充電!360焦耳!”
“Clear!”
“砰——?。?!”
第二次更強烈的電擊!外婆的身體再次被強行拉起,落下!
屏幕上,那代表生命跳動的綠色波形,依舊是一條令人絕望的死亡直線!
“持續(xù)按壓!不要停!”
“阿托品1mg靜推!快!”
“聯(lián)系血庫!準(zhǔn)備輸血!快??!”
護士跪在病床上,雙手交疊,用盡全身力氣在外婆單薄的胸膛上快速、沉重地按壓著!每一次按壓都讓外婆的身體劇烈地晃動一下,每一次按壓都像重錘砸在蘇念的心上!
“外婆…外婆…不要…不要丟下我…” 蘇念癱軟在冰冷的玻璃墻下,雙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壓抑著喉嚨深處即將沖出的、撕心裂肺的哭嚎。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模糊了眼前這地獄般的一幕。巨大的恐懼和無助瞬間將她徹底吞噬。那三行驚悚的警示信息,那三萬塊沾血的鈔票,此刻都被這滅頂?shù)慕^望徹底淹沒。
她只能眼睜睜看著,看著那代表外婆生命的微弱火焰,在冰冷的儀器和醫(yī)護人員拼盡全力的搶救中,瘋狂地?fù)u曳,隨時可能熄滅。那張寫著警示的繳費憑證,從她顫抖的手中無力地滑落,飄落在冰冷的地面上,背面那幾行潦草的字跡,在慘白的燈光下,顯得更加詭異而絕望。
“利民典當(dāng)”狹小的空間里,空氣污濁得令人窒息。昏黃搖晃的燈泡投下扭曲晃動的光影,將柜臺后老頭那張布滿油污和皺紋的臉映照得如同鬼魅。濃烈的劣質(zhì)煙草味、灰塵味和陳腐物品的氣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氛圍。
羅謀背靠著冰冷粗糙的磚墻,身體因為劇痛而無法抑制地微微顫抖。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右肩和右肋深處的灼痛,喉嚨里發(fā)出沉重而壓抑的嘶鳴。冷汗如同冰冷的溪流,不斷從他慘白的額角、鬢角滾落,砸在布滿灰塵的地面上。
柜臺后的老頭——人稱“老鬼”,渾濁的眼睛透過彌漫的劣質(zhì)煙霧,像打量一件貨物般,上下掃視著眼前這個渾身浴血、散發(fā)著濃烈危險氣息的少年。他的目光最終落在羅謀一直死死捂著的右肋下方。
“傷得不輕啊,小子?!崩瞎淼穆曇羯硢〉孟裆凹埬Σ粒瑤е唤z不易察覺的幸災(zāi)樂禍,“這大半夜的,跑我這鬼地方,是想當(dāng)點啥換棺材本兒?還是想讓我給你收尸?”
羅謀深埋著頭,濕透的額發(fā)完全遮住了他的臉和表情。只有那只完好的左手,依舊死死地捂著右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著青白。他沒有理會老鬼的嘲諷,只是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刻骨的僵硬和巨大的消耗,將那只手從右肋的位置移開,然后,顫抖著,伸向自己洗得發(fā)白的舊校服內(nèi)側(cè)口袋。
他的動作很慢,每一次細(xì)微的移動都伴隨著劇烈的痛苦,讓他的身體無法控制地抽搐。額頭上瞬間布滿了更多的冷汗。
終于,他從那個最貼近心臟的口袋里,掏出了那樣?xùn)|西。
不是鈔票。不是任何值錢的物件。
而是一塊老舊的懷表。
黃銅的表殼在昏黃的燈光下反射著黯淡的光澤,布滿細(xì)微的劃痕和氧化的斑點,沉甸甸的,像一塊凝固的時間化石。表蓋緊緊閉合著,上面沒有任何花紋,只有時光留下的滄桑印記。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而沉重的氣息,從這塊懷表上彌漫開來。
老鬼渾濁的眼睛在看到懷表的瞬間,瞇了起來。他掐滅了快要燃盡的煙頭,身體微微前傾,隔著布滿油污的柜臺,朝羅謀伸出了手:“拿來瞅瞅?!?/p>
羅謀那只蒼白、沾著泥污和隱約血跡的手,緊緊攥著那塊懷表。指腹無意識地、帶著一種近乎神經(jīng)質(zhì)的顫抖,摩挲著冰冷的表殼。動作極其緩慢,仿佛在觸摸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寶,又像是在確認(rèn)某種刻骨銘心的詛咒。
他的指尖,最終停留在表蓋邊緣那道細(xì)微的縫隙上。
“咔噠?!?/p>
一聲極其輕微、卻在這死寂狹小的空間里清晰得如同驚雷的脆響。表蓋被他的指甲撬開了。
昏黃的燈光下,懷表內(nèi)部的景象顯露出來。乳白色的琺瑯表盤已經(jīng)泛黃,邊緣帶著細(xì)微的裂紋。纖細(xì)的黑色羅馬數(shù)字。兩根早已停擺的指針,像被凍結(jié)的枯枝,僵硬地指向一個永恒的刻度——
4:44。
凝固的死亡時間。
在那冰冷的玻璃表蒙之下,就在那兩根停擺的指針旁邊,緊貼著表盤邊緣,赫然卡著一小撮極其細(xì)微的、在昏暗中幾乎難以察覺的——
藍(lán)色纖維。
細(xì)若游絲,蜷曲著,像一縷被強行禁錮于此的、凝固的魂魄。那抹藍(lán)色如此微弱,卻又如此執(zhí)拗地存在著。
老鬼渾濁的眼睛死死地釘在那撮藍(lán)色的纖維上,又看了看那指向4:44的停擺指針。他那張布滿油污的臉上,肌肉幾不可查地抽動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極其隱晦的、如同毒蛇發(fā)現(xiàn)獵物般的貪婪精光。
“停擺的破懷表…有點年頭了,銅殼子還湊合,機芯嘛…” 老鬼故意拖長了語調(diào),拿起柜臺上的放大鏡裝模作樣地看了看,然后伸出兩根油膩膩的手指,在羅謀眼前晃了晃,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敲詐和輕蔑,“兩百塊。愛當(dāng)不當(dāng)??茨氵@副鬼樣子,除了我這地兒,也沒人敢收留你?!?/p>
兩百塊。
羅謀深埋的頭顱微微動了一下。攥著懷表的手指猛地收緊!指關(guān)節(jié)因為巨大的力量而瞬間凸起、泛白,發(fā)出細(xì)微卻令人牙酸的“咔”聲!手背上那道硫酸灼傷的銹褐色疤痕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活物般蠕動。
一股壓抑到極致、混合著暴戾與巨大屈辱的氣息,如同即將噴發(fā)的火山,瞬間從他身上彌漫開來!狹小空間里的溫度仿佛都驟降了幾度!
老鬼被他這驟然爆發(fā)的氣息驚得眼皮一跳,下意識地向后縮了縮脖子,但隨即又強裝鎮(zhèn)定,色厲內(nèi)荏地敲了敲柜臺:“怎么?嫌少?就這破玩意兒,兩百塊都是看在你快死的份上發(fā)的善心!不當(dāng)就滾!別死我這兒晦氣!”
暴戾的氣息在羅謀周身翻涌,那只完好的左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尖銳的痛感。他似乎在用這自毀的痛楚,強行壓制著體內(nèi)那頭即將破籠而出的兇獸。
時間仿佛凝固了。只有昏黃的燈泡在頭頂發(fā)出細(xì)微的電流嗡鳴。
幾秒鐘后,那股恐怖的暴戾氣息如同退潮般,極其緩慢地、帶著不甘的滯澀,重新收斂回那具傷痕累累的軀殼深處。
羅謀極其緩慢地、極其僵硬地抬起了頭。
額前凌亂的黑發(fā)向兩邊滑開一些,露出了那雙眼睛。
空洞。深不見底。如同兩口瞬間凍結(jié)的寒潭。但在那空洞的冰層之下,老鬼清晰地看到了一種被碾碎尊嚴(yán)、卻又不得不屈服的、冰冷的絕望。那絕望之下,是更深的疲憊和一種令人心悸的麻木。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將那只緊攥著懷表的手,朝著柜臺的方向,伸了過去。動作沉重得如同在推動一座山。懷表冰冷的銅殼,因為他的緊握而沾上了他掌心滲出的、混合著汗水和泥污的濕滑粘膩。
老鬼看著羅謀眼中那片死寂的冰原和冰原下深埋的絕望,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如同鬣狗般的笑容。他迅速從油膩的皮夾克內(nèi)袋里掏出一疊皺巴巴的零錢,手指在舌頭上沾了點唾沫,飛快地數(shù)出兩張灰撲撲的百元鈔票,又加了幾張十塊二十塊的零錢,胡亂地丟在柜臺上。
“喏,兩百五。拿著趕緊滾蛋!別臟了我的地方!” 老鬼的語氣充滿了施舍般的輕蔑,同時飛快地拉開柜臺下的抽屜,拿出一張薄薄的、印著“利民典當(dāng)”字樣的當(dāng)票,抓起柜臺上一支漏油的圓珠筆,潦草地填寫起來。
羅謀的目光落在柜臺上那幾張沾著油污和汗?jié)n的鈔票上。兩百五。他視若生命、承載著死亡印記和那抹詭異藍(lán)痕的懷表,只值兩百五。
他沒有去拿那錢。
那只伸出的、緊握著懷表的手,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刻骨的僵硬,松開了。
“當(dāng)啷。”
一聲輕微的、卻帶著無盡沉重的脆響。
那塊停擺在4:44、禁錮著一小撮藍(lán)色纖維的黃銅懷表,從羅謀沾滿污跡和血跡的指間滑落,掉在了柜臺布滿油污和灰塵的木質(zhì)臺面上。指針在震動下微微顫抖了一下,隨即又歸于凝固。
同時,一張薄薄的、同樣沾上了羅謀指間污跡和隱約血痕的當(dāng)票,被老鬼如同丟棄垃圾般,隨手甩在了懷表的旁邊。
羅謀看也沒看那當(dāng)票和懷表一眼。他那只松開懷表的手,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耗盡生命般的疲憊,移向柜臺上那幾張骯臟的鈔票。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幾張沾著汗?jié)n油污的紙幣時——
“嗡…嗡…”
一陣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震動聲,突然從他濕透的校服褲袋里傳了出來!
羅謀的動作猛地頓??!深埋的頭顱驟然抬起!那雙空洞的眼睛里,瞬間爆發(fā)出一種難以置信的、混雜著驚愕、狂喜和巨大恐懼的復(fù)雜光芒!像在無盡黑暗中行走了千年的囚徒,驟然看到了天際微弱的、卻可能是幻覺的星光!
是蘇念?!是她打來的?!外婆…外婆怎么樣了?!是不是…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他混亂麻木的腦海!巨大的沖擊甚至?xí)簳r壓倒了身體的劇痛!他那只伸向鈔票的手,猛地改變了方向,帶著一種近乎痙攣的急切和顫抖,伸向了自己的褲袋!
他的動作太快、太急,完全忘記了身體的極限!
“呃啊——!”
就在他的手探入褲袋的瞬間,右肋下方那持續(xù)不斷的尖銳灼痛,如同被點燃的炸藥般轟然爆發(fā)!一股無法形容的、仿佛內(nèi)臟被滾燙硫酸反復(fù)澆灌的劇痛,瞬間撕裂了他強行維持的意志!劇痛讓他眼前瞬間一片漆黑!身體猛地向前一栽!
“噗通!”
羅謀整個人重重地、毫無緩沖地摔倒在冰冷骯臟的地面上!額頭狠狠磕在柜臺堅硬的邊角上,發(fā)出一聲悶響!鮮血瞬間從他額角的傷口涌出,混合著臉上的污跡,蜿蜒流下!
“操!真他媽晦氣!”老鬼厭惡地咒罵一聲,像躲瘟疫般后退了一步。
羅謀蜷縮在冰冷的地面上,身體因為劇痛而劇烈地痙攣、抽搐!他死死地咬住下唇,硬生生將喉嚨深處的痛呼咽了回去,口腔里充滿了濃重的血腥味!但他的那只左手,卻依舊死死地、不顧一切地伸在褲袋里,顫抖著摸索著!
終于,他摸到了!那部同樣冰冷、沾著濕氣的廉價按鍵手機!
他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將那部手機從褲袋里掏了出來!屏幕上,幽幽的藍(lán)光亮著,顯示著一條新收到的短信提示!
不是蘇念的電話!是短信!
巨大的失落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但短信提示帶來的那一絲微弱的可能性,依舊如同毒藥般吸引著他。
他顫抖著,沾滿血污和泥污的手指,笨拙而急切地按向手機那冰冷的按鍵,試圖解鎖屏幕,查看那條短信!
一次…按錯了!
兩次…屏幕鎖住了!
劇痛和極度的虛弱讓他的手指完全不聽使喚,眼前陣陣發(fā)黑!
“媽的!要死別死我這兒!”老鬼看著地上蜷縮抽搐、如同瀕死野獸般的羅謀,眼中閃過一絲厭惡和畏懼,他抓起柜臺上的當(dāng)票和那幾張鈔票,連同那塊黃銅懷表,胡亂地塞進抽屜里鎖好,然后罵罵咧咧地轉(zhuǎn)身,走向里間,“砰”地一聲關(guān)上了門,將這令人不安的“麻煩”徹底隔絕在外。
狹小的典當(dāng)行前廳,只剩下昏黃的燈泡搖曳著,投下羅謀蜷縮在地、痛苦抽搐的扭曲影子。
他終于按對了密碼!屏幕解鎖了!
幽幽的藍(lán)光刺著他布滿血絲、被汗水和血水模糊的眼睛。他死死地盯著屏幕,點開了那條新短信。
發(fā)件人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短信內(nèi)容只有極其簡短的七個字:
“錢已匯,外婆安好?!?/p>
七個字。像七根冰冷的鋼針,瞬間刺穿了羅謀殘存的最后一絲希望和支撐!
錢已匯?誰匯的錢?匯到哪里?外婆安好?這怎么可能?!他親眼看著外婆被推入ICU,醫(yī)生的話如同喪鐘!他剛剛才典當(dāng)了懷表,弄來這沾著恥辱的二百五十塊!這短信…是假的!是誰?!是誰在騙他?!
巨大的荒謬感、被愚弄的憤怒、以及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絕望,如同海嘯般瞬間將他徹底吞沒!比身體的劇痛更加兇猛,更加致命!
“嗬…嗬嗬…” 破碎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笑聲,混合著濃重的血腥氣,從他緊咬的齒縫間艱難地、絕望地逸出。他沾滿血污的手無力地松開,那部顯示著偽造信息的手機,“啪嗒”一聲,掉落在冰冷骯臟、布滿灰塵和血污的地面上。屏幕的幽藍(lán)光芒,映亮了他額角不斷涌出的鮮血,和那雙徹底失去所有光亮、只剩下無邊死寂和冰冷的眼睛。
那張薄薄的、沾著他血污指印的當(dāng)票,如同被遺棄的枯葉,無聲地飄落在手機旁邊。懷表當(dāng)物,金額:貳佰伍拾元整。冰冷的數(shù)字,像一個巨大的、冰冷的嘲諷。
廢墟巢穴里,只剩下昏黃的燈光,和一個蜷縮在血污與塵埃中、徹底墜入冰冷絕望深淵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