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沉重的金屬門在蘇念眼前無情地關(guān)上,隔絕了走廊慘白的燈光和消毒水的濃烈氣味。門內(nèi),是冰冷的、被儀器包圍的ICU世界;門外,是冰冷、空蕩、令人窒息的絕望深淵。李老師溫暖的手還搭在她顫抖的肩膀上,但那點支撐此刻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老師…錢…”蘇念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她猛地轉(zhuǎn)過身,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李老師,里面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絕望光芒,“外婆的手術(shù)…要錢…很多錢…醫(yī)生說要很多錢!”她語無倫次,雙手死死抓住李老師的手臂,指甲幾乎要嵌進對方的皮膚。
李老師被她的樣子嚇到了,連忙安撫:“蘇念,冷靜點!錢的事老師會想辦法!我們先去問問醫(yī)生具體情況好不好?手術(shù)風險有多大?預后怎么樣?我們得…”
“錢!現(xiàn)在就要錢!”蘇念猛地打斷她,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尖利,“沒有錢!他們就不給外婆做手術(shù)!外婆會死的!老師你告訴我!告訴我哪里能立刻弄到錢?!”巨大的恐懼和無助徹底摧毀了她的理智,眼淚洶涌而出,混合著臉上的冷汗和之前的淚痕,狼狽不堪。她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困獸,眼中只剩下唯一的出口——錢!救命的錢!
李老師看著蘇念瀕臨崩潰的樣子,心疼又無奈,只能用力抱住她顫抖的身體,試圖給予一些安慰:“老師知道!老師都知道!別怕,別怕…我們一起想辦法!總有辦法的…”然而,她自己的聲音也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她一個普通教師,一時間又能去哪里籌措一筆可能高達數(shù)萬甚至十幾萬的救命錢?
就在兩人被絕望的陰影籠罩,在冰冷的ICU走廊里相擁顫抖時——
“嗒…嗒…嗒…”
一陣極其輕微、卻帶著一種沉重滯澀感的腳步聲,毫無預兆地從走廊盡頭的陰影里傳來。
那腳步聲很慢,很沉,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粘稠的血泊里,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疲憊和…痛苦。腳步聲在空曠寂靜的走廊里被無限放大,敲打在蘇念緊繃的神經(jīng)上。
蘇念和李老師幾乎是同時,猛地循聲望去!
只見走廊盡頭那片被安全出口幽綠燈光微微映亮的陰影中,一個瘦削、佝僂的身影正一步一步,極其艱難地朝著她們的方向挪動過來。
是羅謀!
他整個人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又像是剛從地獄血池中爬出。渾身濕透,單薄的舊校服緊貼在身上,勾勒出過分瘦削的骨架輪廓,更清晰地顯露出他右臂那不自然的僵直和微微佝僂的姿態(tài)。雨水混合著泥污,將他從頭到腳染得一片狼藉,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蒼白的額角和臉頰,水珠不斷沿著發(fā)梢、下頜滾落,砸在冰冷光滑的地磚上。他的臉色在幽綠的光線下呈現(xiàn)出一種死灰般的慘白,嘴唇緊抿成一條毫無血色的線,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冷汗,混雜著雨水。
最觸目驚心的是他的步伐。每向前挪動一步,都伴隨著右肩明顯的、無法抑制的抽搐!仿佛每一次輕微的移動都在撕裂他右肩胛骨深處的傷口。他那只完好的左手,此刻正死死地捂著自己的右肋下方,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著青白,手背上那道硫酸灼傷的銹褐色疤痕在濕漉漉的皮膚上顯得更加猙獰刺眼!他微微佝僂著背,深埋著頭,額發(fā)完全遮住了眼睛,整個人散發(fā)著一股濃重的、混合著雨水、泥污、血腥氣和…濃烈消毒水味的死亡氣息。
他走得極其緩慢,極其艱難,仿佛隨時會倒下。每一步都牽扯著巨大的痛苦,讓他發(fā)出極其壓抑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沉重喘息。
他怎么會在這里?他這副樣子…是傷得更重了?還是…蘇念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震驚甚至暫時壓過了對錢的絕望渴求。她看著那個在幽綠光影中痛苦移動的身影,看著他濕透狼狽的模樣,看著他捂住右肋的動作…昨夜巷口他撞上燈柱的悶哼,他撕下雨衣的暴烈,他消失在雨中的決絕背影…所有的畫面瘋狂閃回!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她!
羅謀終于挪到了距離她們幾步遠的地方。他的腳步頓住了。身體因為劇痛而微微晃了一下,他死死咬著下唇,才勉強穩(wěn)住。他沒有抬頭,沒有看任何人,只是深埋著頭,濕透的額發(fā)完全遮住了他的臉和表情。只有那沉重壓抑的喘息聲,在死寂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然后,在蘇念和李老師驚愕、警惕、難以置信的目光注視下——
羅謀那只一直死死捂著右肋下方的左手,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刻骨的僵硬和痛苦,從沾滿泥污的校服內(nèi)側(cè)口袋里,掏出了一樣東西。
不是刀。不是兇器。
而是一個厚厚的、用普通的牛皮紙信封裝著的東西。
信封被雨水打濕了邊緣,有些皺巴巴,但依舊能看出鼓鼓囊囊的形狀。
他那只蒼白、沾著泥污的手,握著那個厚厚的信封,手臂因為用力(或是疼痛)而微微顫抖著。然后,他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儀式感的沉重和決絕,將那個信封,遞向了蘇念的方向。
動作僵硬,沒有言語,只有沉重的喘息。
蘇念的瞳孔驟然收縮!她死死地盯著那個濕漉漉的信封!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一個荒謬絕倫卻又讓她渾身血液幾乎凍結(jié)的念頭瞬間沖入腦海——錢?他送來的…是錢?!
巨大的震驚、難以置信、以及一種被命運無情嘲弄的荒謬感瞬間將她淹沒!他這副剛從地獄爬出來的樣子,是去弄錢了?為了外婆?為了她?怎么可能?!他為什么要這么做?!他怎么可能有這么多錢?!
“你…”李老師也驚呆了,看著那個信封,又看看羅謀慘不忍睹的樣子,臉上充滿了警惕和深深的疑慮,“這是什么?”
羅謀沒有回答。他依舊深埋著頭,保持著遞出信封的姿勢。那只手因為長時間舉起和劇痛而顫抖得更厲害了,指關(guān)節(jié)捏得死白。信封的邊緣被雨水濡濕的痕跡在擴大。
蘇念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外婆在ICU里生死未卜,急需手術(shù)費。眼前這個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滿身瘋狂和毀滅氣息的少年,卻如同地獄使者般送來了可能是唯一的希望!這希望包裹在如此不祥、如此令人恐懼的外殼里!
巨大的矛盾和掙扎在她心中劇烈撕扯!接受?還是不接受?這錢背后是什么?是骯臟的交易?是更深的陷阱?還是…她不敢深想。
然而,外婆灰敗的臉,監(jiān)護儀上刺目的直線,醫(yī)生那句“最壞的打算”……這些畫面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心上??謶肿罱K被更原始的、對親人生命的渴求壓倒。
蘇念猛地伸出手!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她幾乎是搶一般,一把從羅謀顫抖的手中奪過了那個濕漉漉、沉甸甸的信封!
信封入手的感覺冰冷而沉重,帶著雨水和…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銹腥氣?蘇念的心臟狂跳不止,指尖都在顫抖。她顧不上其他,也顧不上羅謀的反應(yīng),用近乎撕扯的力道,粗暴地撕開了牛皮紙信封的封口!
里面是錢!
厚厚一沓!嶄新的、散發(fā)著油墨氣息的百元大鈔!用白色的銀行捆扎帶整齊地捆扎著!整整三沓!
三萬元!
冰冷的、嶄新的、散發(fā)著金錢氣息的三萬元!就這么突兀地、沉甸甸地躺在她的手里!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幾乎拿不穩(wěn)!
巨大的沖擊讓蘇念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短暫的狂喜如同閃電劈開黑暗,隨即被更深沉、更洶涌的恐懼和懷疑瞬間吞沒!他哪里來的錢?!這么多錢?!他才轉(zhuǎn)學來幾天?!一個穿著舊校服、蜷縮在角落、用自殘對抗世界的陰郁少年,怎么可能在短短一夜之間,在那樣的大雨和重傷之后,弄到三萬塊?!
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毒蛇般鉆入她的腦海——他是不是做了什么?搶劫?偷竊?還是…更可怕的、無法想象的事情?昨夜巷戰(zhàn)那三個混混的慘狀瞬間浮現(xiàn)在眼前!斷手!脫臼!昏迷!還有他那如同地獄惡鬼般的狂暴狠戾!這三萬塊…是不是沾著血?!
“這錢…哪來的?!”蘇念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幾步外依舊深埋著頭、劇烈喘息著的羅謀!她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和憤怒而變得尖利扭曲,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你說話?。×_謀!這錢哪來的?!你是不是…是不是又去…”后面的話卡在喉嚨里,帶著血腥味,她不敢說出口。
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被徹底玷污的憤怒席卷了她!她寧愿外婆…寧愿…也不要這沾著可能的人命和罪惡的錢!
羅謀的身體在她尖利的質(zhì)問下猛地一震!他那只完好的左手瞬間攥成了拳頭,指關(guān)節(jié)因為巨大的力量而凸起、發(fā)白,發(fā)出細微的“咔”聲!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虬結(jié)暴起!他依舊深埋著頭,濕透的黑發(fā)完全遮住了臉,但蘇念清晰地感覺到,一股壓抑到極致、仿佛即將爆發(fā)的、混合著暴戾、痛苦和巨大屈辱的氣息,如同實質(zhì)的冰風暴,瞬間從他身上席卷開來!將他周圍本就冰冷的空氣都凍結(jié)了!
沉重的喘息聲變得更加粗重、更加壓抑!像瀕死野獸喉嚨深處的低吼!他的身體因為巨大的情緒波動和右肩的劇痛而無法控制地顫抖著,幅度越來越大!
“你說話啊!啞巴了嗎?!”蘇念被那無聲的、卻沉重如山的暴戾氣息逼得幾乎窒息,巨大的恐懼反而激起了她孤注一擲的瘋狂!她攥著那沓冰冷的鈔票,像攥著燒紅的烙鐵,往前逼近一步,聲音帶著哭腔和破釜沉舟的尖利,“你到底做了什么?!這錢是不是臟的?!是不是用命換來的?!你說啊——?。。 ?/p>
最后一個字,如同瀕死的尖叫,撕裂了ICU走廊死寂的空氣!
就在蘇念的質(zhì)問達到頂點,羅謀周身那壓抑的暴戾即將沖破臨界點的瞬間——
“吵什么吵?!這里是ICU!病人需要安靜!”一個穿著護士服、臉色嚴肅的中年護士猛地推開旁邊一扇門,厲聲呵斥道!她凌厲的目光掃過情緒失控的蘇念和那個散發(fā)著危險氣息、渾身濕透狼狽的陌生少年,最后落在李老師身上,“家屬情緒控制一下!再喧嘩就請你們出去!”
護士的呵斥如同一盆冰水,瞬間澆熄了蘇念失控的情緒和羅謀即將爆發(fā)的風暴。李老師也如夢初醒,連忙拉住蘇念的手臂,低聲安撫:“蘇念!冷靜!先冷靜!”
蘇念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死死攥著那沓鈔票,指關(guān)節(jié)捏得發(fā)白。她看著羅謀,眼中充滿了驚懼、憤怒和無法言說的痛苦。
羅謀在那聲呵斥后,身體幾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頭。
額前濕透的黑發(fā)向兩邊滑開一些,露出了那雙眼睛。
空洞。深不見底。如同兩口瞬間凍結(jié)、吸納了所有光線的枯井。但在那空洞的冰面之下,蘇念清晰地捕捉到了一絲極其隱晦、卻又異常尖銳的東西——是受傷?是自嘲?是一種被徹底誤解、卻又不屑解釋的、冰冷的絕望?還有一絲……被強行壓制下去的、更深的疲憊和痛苦。
他的嘴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下頜的線條繃得如同拉滿即將斷裂的弓弦。他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刻骨的僵硬和巨大的消耗,將那只攥緊的左手,緩緩地插進了濕透的褲兜里。
然后,他不再看蘇念一眼,不再看任何人。
他極其艱難地、帶著右肩每一次挪動都帶來的劇烈抽搐,緩緩地轉(zhuǎn)過了身。動作遲緩得如同生銹的機器。他拖著腳步,深一腳淺一腳,像一抹被徹底打垮的游魂,朝著來時的方向,朝著走廊盡頭那片幽綠的陰影,一步一步,無聲地、決絕地離去。沉重的腳步聲和壓抑的喘息聲在空曠的走廊里回蕩,最終消失在安全出口的樓梯間方向。
只留下蘇念僵立在原地,手里死死攥著那沓冰冷沉重、如同燒紅烙鐵的三萬元鈔票。李老師擔憂地看著她,又看看羅謀消失的方向,眼中充滿了復雜難言的情緒。護士已經(jīng)關(guān)上了門,走廊里再次恢復了死寂,只有濃烈的消毒水味和那令人窒息的、金錢與罪惡交織的冰冷氣息。
蘇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著李老師來到繳費窗口的。她的身體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木偶,腳步虛浮,每一步都踩在虛空中。手里那沓沉甸甸的鈔票,像一塊巨大的、冰冷的石頭,壓得她喘不過氣,又像是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靈魂都在尖叫。
繳費窗口排著隊。刺眼的熒光燈,冰冷的玻璃隔斷,工作人員面無表情的臉,周圍病人和家屬壓抑的交談、低低的啜泣……這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蘇念的腦海里只有羅謀那雙空洞絕望的眼睛,他離去時那佝僂痛苦的身影,還有那三萬塊嶄新的、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鈔票。
終于輪到她。她顫抖著將手里那沓濕漉漉、皺巴巴的鈔票,連同幾張單據(jù),一起塞進了收費窗口。
“預存三萬?”窗口里傳來工作人員略帶詫異的確認聲。顯然,在這個深夜的急診繳費窗口,一次性預存如此大額的現(xiàn)金并不常見。
蘇念麻木地點了點頭,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聲音。
工作人員沒再多問,熟練地清點鈔票,驗鈔機發(fā)出嘩啦啦的聲響,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每一張鈔票滑過驗鈔機的滾輪,都像在蘇念的心上狠狠刮過一刀。她死死盯著驗鈔機閃爍的綠燈,仿佛那是最后的審判。
綠燈亮起,鈔票通過。工作人員打印出繳費憑證,連同找零的幾張零錢,一起遞了出來。
“好了,預存成功。家屬簽字。”
蘇念麻木地在單據(jù)上簽下自己的名字。當那張印著“預存金額:30000.00元”的憑證被塞回她手中時,她感覺不到絲毫的輕松,只有一種更深的、沉甸甸的冰冷和一種靈魂被玷污的窒息感。外婆的救命錢有了,但代價是什么?她不敢想。
李老師一直沉默地陪在她身邊,看著蘇念失魂落魄的樣子,幾次欲言又止,最終只是輕輕嘆了口氣,攬住她冰涼的肩膀。
“去ICU外面等著吧,那里離外婆近點?!崩罾蠋煹穆曇魩еv的沙啞。
蘇念像個提線木偶,被李老師半扶著,再次穿過冰冷的走廊,回到了ICU病房外那片巨大的玻璃墻前。慘白的燈光下,外婆依舊靜靜地躺在里面那張被儀器包圍的病床上,像一尊沒有生命的蠟像。氧氣面罩,心電監(jiān)護,輸液管,呼吸機…冰冷的科技維持著脆弱的生命體征。
蘇念背靠著冰冷的玻璃墻,緩緩滑坐在地。赤腳踩在冰冷的地磚上,寒意刺骨。她蜷縮起來,將臉深深埋進膝蓋。手里還緊緊攥著那張繳費憑證和那幾張零錢,如同攥著最后的罪證。巨大的疲憊和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絕望,終于徹底將她擊垮。她不再哭,只是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著,像一片在寒風中凋零的葉子。
李老師默默地坐在她旁邊,無言地陪伴著。時間在死寂和消毒水的氣味中緩慢爬行。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小時,也許是更久。ICU厚重的隔離門“哐當”一聲被推開。
一個穿著綠色手術(shù)服、戴著口罩的醫(yī)生走了出來,身后跟著一個同樣裝束的助手。醫(yī)生的眼神銳利而疲憊,目光在等待區(qū)寥寥無幾的家屬中掃過,最終落在蜷縮在地上的蘇念身上。
“蘇念家屬?”醫(yī)生的聲音帶著手術(shù)后的沙啞。
蘇念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里瞬間爆發(fā)出驚恐和希冀交織的光芒!她掙扎著想站起來,雙腿卻軟得不聽使喚。李老師連忙扶住她。
“醫(yī)生!我外婆…我外婆怎么樣?!”蘇念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醫(yī)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張年輕卻寫滿凝重的臉。他看著蘇念,語氣沉緩:“手術(shù)…做完了?!?/p>
蘇念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著醫(yī)生的嘴唇,等待著他接下來的宣判。
“出血點找到了,是食管胃底靜脈曲張破裂,情況很兇險。我們做了急診止血和門奇靜脈斷流術(shù)?!贬t(yī)生的語速不快,每個字都清晰而沉重,“手術(shù)過程…還算順利。暫時止住了出血?!?/p>
蘇念緊繃的神經(jīng)驟然一松,幾乎要癱軟下去!止住了!暫時…暫時止住了!
“但是,”醫(yī)生話鋒一轉(zhuǎn),那個詞像一盆冰水再次澆下,“病人情況極其危重。失血性休克時間過長,多臟器功能嚴重受損,特別是肝臟,影像學顯示存在巨大占位,晚期肝癌的可能性極大。術(shù)后并發(fā)癥風險非常高,尤其是再出血、肝昏迷和感染?,F(xiàn)在只是暫時維持住了生命體征,遠遠沒有脫離危險期。未來24到72小時,是關(guān)鍵中的關(guān)鍵。”他的目光掃過蘇念慘白的臉和李老師擔憂的神情,“你們家屬…要有心理準備,隨時可能會有不好的情況發(fā)生?!?/p>
晚期肝癌…極高風險…關(guān)鍵期…心理準備……
醫(yī)生的話像一把把冰冷的刀子,反復切割著蘇念剛剛升起的一絲微弱的希望。她看著玻璃墻內(nèi)外婆那毫無生氣的臉,巨大的悲痛和無力感再次將她淹沒。她以為有了錢,做了手術(shù),外婆就能好起來…原來,只是從一個深淵,暫時爬到了懸崖的邊緣,下面依舊是萬丈深淵。
“那…那現(xiàn)在…”蘇念的聲音輕得像飄絮。
“病人需要絕對的靜養(yǎng)和嚴密監(jiān)護,暫時不能探視。你們家屬也休息一下吧,保存體力,后面…還有很長的路。”醫(yī)生說完,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帶著助手轉(zhuǎn)身離開了。
長長的走廊再次恢復了死寂。蘇念靠著冰冷的玻璃墻,緩緩滑坐回地上。身體里的最后一絲力氣仿佛都被抽干了。她怔怔地看著里面,巨大的玻璃像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將她和外婆隔在兩個世界。監(jiān)護儀上微弱跳動的綠色波形,呼吸機規(guī)律的“嘶嘶”聲,成了維系她搖搖欲墜精神的唯一繩索。
就在這時,她的目光無意間再次掃過外婆搭在薄被外的那只枯瘦的手。
手腕上,藍色的塑料住院腕帶依舊醒目。
而在腕帶的下方,纏繞在枯瘦手腕和冰冷腕帶之間的……那點極其微弱的、熟悉的藍色線頭,不見了!
蘇念的瞳孔驟然收縮!心猛地一沉!她下意識地屏住呼吸,視線急切地在外婆的手腕、被子上搜尋!
沒有!那點藍色消失了!
是被護士整理衣服時弄掉了?還是……一種無法言喻的冰冷寒意瞬間順著脊椎爬升!前世的藍發(fā)繩,羅謀懷表里的藍纖維,外婆病服上的藍線頭……這條詭異的藍色,似乎總與不幸和死亡如影隨形!它的消失,是意味著外婆暫時脫離了最兇險的關(guān)頭?還是……預示著某種無法挽回的終結(jié)即將到來?
巨大的恐懼和茫然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將她緊緊包裹。她蜷縮在冰冷的玻璃墻下,將自己縮成更小的一團,仿佛這樣就能抵御外界的一切寒冷和絕望。手里,那張印著“30000.00元”的繳費憑證,像一塊無法融化的寒冰,死死地烙在她的掌心。
夜,還很長。ICU里微弱的心電波形,在慘白的燈光下,無聲地跳躍著,像一個隨時會停止的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