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村東頭,封石雄家。
沉重的敲門聲“咚,咚,咚”響起。
封石雄打開門,看到門外披著蓑衣、渾身濕透的村長封遠(yuǎn)墨,心中疑惑道:“村長,這么大雨,您怎么來了?快,快進(jìn)來?!?/p>
封遠(yuǎn)墨閃身進(jìn)屋,摘下斗笠,環(huán)顧四周,看到角落里擠在一起熟睡的孩子們,尤其是剛滿十歲的老七,眼神復(fù)雜。
他壓低聲音:“石雄,關(guān)上門,我有要事與你商談。關(guān)乎你全家,乃至全村人性命?!?/p>
“村長…您…您請說?!狈馐坌闹幸苫蟾?,依言關(guān)緊破門:“是不是…這雨?溪川她…就這兩天要生了…” 他下意識看向里屋方向,里面?zhèn)鱽硭{(lán)溪川斷斷續(xù)續(xù)的呻吟。
封遠(yuǎn)墨盯著封石雄的眼睛:“石雄,你家…你家已有七個小子了?”
封石雄不明所以,苦笑道:“是…七個討債鬼…讓您和村里人見笑了,也拖累村里…”
封遠(yuǎn)墨打斷他,“石雄啊,不是見笑,是災(zāi)禍,天大的災(zāi)禍即將降臨?!?/p>
他上前一步,幾乎貼著封石雄,“你聽著,石雄,下面的話,出我口,入你耳,絕不可讓第三人知曉,這是歷代村長口耳相傳、用命守護(hù)村莊的秘密?!?/p>
封石雄屏住呼吸。
封遠(yuǎn)墨深吸一口氣,悠悠然講到:“霧隱村,三面環(huán)山,一面平原。為何能存續(xù)至今?靠的是地脈山靈的庇佑。
先祖與山靈,立下過血契,定下過鐵律:‘七子盈門,福禍相依,八子破運,全家送命’, ‘七’為地脈承載之極,是山靈賜福一戶人家的極限,是圓滿,是福份的頂點。
然‘八’…‘八’乃破限之?dāng)?shù),是禁忌,是災(zāi)厄的源頭,是毀滅的引信?!?/p>
封石雄茫然瞪大雙眼:“八…八子破運?村長…我…我不明白…”
“不明白?”封遠(yuǎn)墨語氣急促,“看看外面,看看這雨,看看這七日不歇的暴雨,這就是征兆,是山靈震怒的咆哮?!?/p>
說著他手指幾乎要戳到封石雄的鼻梁,“你家,若再生一子,便是那‘破運’的第八子,此子一出,就是對山靈契約的褻瀆,是強行掠奪你家、乃至全村人根本承受不起的氣運。
災(zāi)禍將會像毒蛇一樣纏著你家,家破人亡,子嗣凋零,滿門滅絕,就在眼前。眨眼的功夫?!?/p>
他喘了口氣,抓住封石雄的胳膊,接著道:“隨后,災(zāi)厄?qū)⒙尤?,地動山崩,房倒屋塌,瘟疫橫行,尸橫遍野,水源斷絕,渴死餓死,邪祟橫行…
霧隱村,延續(xù)幾百年、幾千年的霧隱村將化為一片死地。
祖宗秘卷上,白紙黑字,血淋淋地記載著,幾百年前一戶不信邪,硬生了第八子的慘狀…一夜,就一夜之間,全家連同左鄰右舍,整整二十幾口人,盡數(shù)被泥石流吞沒,片瓦無存?!?/p>
封石雄如遭雷擊,臉色慘白如紙,踉蹌后退,“砰”地一聲撞在墻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里屋藍(lán)溪川的呻吟聲似乎也因這聲撞擊停頓了一下。
封石雄順著墻壁滑坐在地,聲音顫抖,帶著哭腔:“不…不…不可能…。村長…您…您別嚇我…。溪川她…她只是要生了…也許…也許這次是女兒呢,女兒不算…女兒應(yīng)該做不得數(shù)…”
“女兒…”封遠(yuǎn)墨厲聲打斷,“女兒就不是你封石雄的種,就不是一條命,就不是你家的孩子?
石雄,你醒醒吧,你賭得起嗎,拿你婆娘藍(lán)溪川的命去賭,拿全村幾百口人的命去賭,你看看書衡、看看炫光、看看璣策、戈白、順鋒、德昆和昌淳這七個孩子,你忍心看他們因你一時心軟而葬身災(zāi)禍嗎?”
封遠(yuǎn)墨的目光掃過熟睡的老七,逼近一步,聲音如同詛咒:“聽著,若生的是兒子,必須立刻處置,趁其初生,氣息未穩(wěn),災(zāi)厄未完全引動,將他…送入東坡林深處,這是唯一的生路,是給你活著的婆娘和七個兒子留條生路,是給霧隱村幾百口子人留條生路?!?/p>
“嗚…哇…”封石雄渾身抖如篩糠,再也忍不住,抱頭痛哭:“那是…那是我的娃…是我的骨肉啊…。村長…您…您讓我…我…我下不了這手啊…那是活生生的一條命啊,才剛出娘胎的命啊?!?/p>
封遠(yuǎn)墨蹲下身,抓住封石雄的肩膀,力道大得驚人。他湊到封石雄的耳邊,“石雄…石雄…你糊涂,這怎么是殺人呢,這是救贖,是行善,是救你全家,救全村人。
你想想溪川,她拼了半條命把孩子生下來,難道就是為了讓他帶來滅門之禍,讓他一出世就背上害死全家,害死全村的孽債?”
他頓了頓,聲音更輕,“你若是不聽勸,硬要留著這禍根…待災(zāi)禍真的顯現(xiàn),地一動、房一塌、人一死…到那時,眾怒難犯。
紅了眼的村民們…他們會放過你們一家?他們會把你們一家…連大帶小…當(dāng)作平息山靈怒火的祭品活活…”他沒有說下去,但那未盡之意更顯恐怖。
封石雄的哭聲戛然而止,只剩下粗重的、絕望的喘息。就像是想到了村長說的恐怖場面被嚇到了,又像是知道事情無法挽回惆悵滿懷哭不出來了。
封遠(yuǎn)墨緩緩站起身,“話,說到這份上。路,擺在你面前,生路死路,你自己選。
記住,此事絕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能你自己去辦,或者你最信任的長子書衡去辦。
孩子落地,確認(rèn)是男孩,立刻,馬上,用麻布袋子裝了,送入東坡林深處,不得遲疑,否則…大禍臨頭,悔之晚矣?!?說完,他重新戴上斗笠,看了一眼癱軟在地的封石雄,那眼神復(fù)雜難辨。轉(zhuǎn)身拉開屋門,身影迅速消失遠(yuǎn)去。
封石雄癱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屋外暴雨如注,好似永不停歇。
屋內(nèi)油燈如豆,火苗亂舞。
村長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似警示,似恐嚇,更似威脅,都像燒紅的烙鐵,深深地,不可磨滅地烙印在他恐懼的靈魂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