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結(jié)界如水波般蕩漾在相柳面前。他抬手觸碰那道無形的屏障，指尖立即傳來灼燒感。這是專門針對妖族設(shè)下的禁制。
“九命相柳！”烈陽的聲音從桃林深處傳來，帶著幾分驚詫，“你居然還活著?！?/p>
相柳收回手。火紅狐貍踏著落花而來。烈陽身后，阿獙捧著酒壺，眼中滿是復(fù)雜的情緒。
“我來接小夭?！毕嗔苯亓水?dāng)，銀白的長發(fā)隨風(fēng)飄揚(yáng)，心口黑洞邊緣泛著詭異藍(lán)光。
烈陽見他一副前來挑釁的樣子，冷笑道：“我們憑什么把小夭交給你?！?/p>
相柳豎瞳顯現(xiàn)，眼看著就要與烈陽交手。
阿獙急忙按住烈陽的肩膀，輕聲道：“王母囑咐過，他會來?！?/p>
桃林忽然分開一條小徑，盡頭是瑤池碧藍(lán)的水面。阿獙做了個請的手勢：“王母釀的桃花酒，特意為你留的。”
相柳瞇起眼睛。玉山的酒從來不是白喝的，但他沒得選擇。
瑤池邊的石桌上，三只白玉杯映著天光。阿獙斟酒時，相柳注意到他的手正微微發(fā)顫。
“她走得很平靜。服的是‘夢死’，在美夢中離開?！?/p>
酒液呈琥珀色，表面浮著一片桃花瓣。相柳端起酒杯，聞到熟悉的氣息——這是小夭的味道。他喉結(jié)滾動，一飲而盡。酒入喉的瞬間，心臟位置傳來撕裂般的疼痛，眼前浮現(xiàn)出小夭最后時刻的畫面。
“這酒……”
阿獙苦笑：“這酒本是王母釀的。小夭呆在玉山三年，在里面加了不少東西?！?/p>
相柳不語，兩指緊緊捏住酒杯。
烈陽甩著尾巴冷哼：“涂山氏大婚那日，小夭穿著嫁衣沖出喜堂，手中攥著玉鐲碎片，碎片扎進(jìn)手心，把嫁衣都染紅了。”
畫面在相柳腦海中清晰起來。
小夭站在他們曾經(jīng)共游的海邊懸崖?？耧L(fēng)中，她嫁衣獵獵，像面破碎的旗幟。小夭對著大海嘶喊他的名字，直到嗓音沙啞。
“她走遍了所有與你有關(guān)的地方?！卑ⅹ屨f著又給相柳斟了一杯，“最后回到瑤池底的大海貝里，躺了整整七天?！?/p>
第二杯酒下肚，相柳看到了更多：小夭蜷縮在貝殼中的樣子，她撫摸著貝殼內(nèi)壁，將冰晶球貼在胸口，就像那里還能感受到他的心跳。
相柳好似知道了什么，又不敢篤定：“為何不攔住她？”
阿獙嘆息一聲，眼中逐漸濕潤：“你以為我們沒試過？只怕是相思難解。小夭日夜念著你，或許三年前就已經(jīng)死了！”
相柳猛地起身，石桌應(yīng)聲而裂，胸口黑洞的藍(lán)光劇烈閃爍，好像有什么東西就要破體而出。
“帶我去見她?！?/p>
瑤池底部，巨大的海貝靜靜躺在玉臺上。相柳的腳步在水中沒有聲音，像一縷游魂。當(dāng)他看清貝殼中的景象時，三年未曾跳動的心臟位置傳來尖銳的疼痛。
小夭穿著素白長裙，雙手交疊放在胸前，唇角帶著若有似無的微笑，若不是沒有了呼吸，簡直像是睡著了一樣。
阿獙輕聲說：“肉身不腐，魂魄已散。王母用千年寒玉保住了她的身體?！?/p>
相柳伸手觸碰小夭的臉頰，指尖傳來的冰涼讓他渾身顫抖。他注意到小夭右手緊握成拳，指縫間透出一點(diǎn)晶瑩。
“她手里……”
阿獙道：“那是她最寶貝的冰晶球。我們試了很多辦法，都掰不開她的手?！?/p>
相柳俯身，在小夭耳邊低語了一句什么。阿獙、烈陽都沒聽清，卻見小夭的手奇跡般地松開了，冰晶球就這樣落入了相柳的掌心。
相柳收起冰晶球，將小夭輕輕抱起。她歪著頭，自然垂落在相柳懷里。
烈陽見狀，連忙擋在相柳面前：“你要帶她去哪兒？”
“鬼方。”相柳低聲回應(yīng)，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阿獙眼神制止烈陽，從懷中取出一方絲帕：“這是她留下的遺物，應(yīng)是要給你的。”
相柳騰出手接過絲帕，上面繡著一輪皎潔的明月，針腳歪歪扭扭，是小夭的手藝。角落里寫著幾個娟秀的小字——海上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縱九命盡歿，亦留涂山璟與你，愿你有人可依，有處可去，有力自保?？山K究，你無人相依，無處可去，原以為再不濟(jì)，你也該有力自保，可教了那么久，卻唯獨(dú)把癡傻學(xué)了去。
玉山突然震動，瑤池水面無風(fēng)起浪。桃林中的花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凋謝又盛開，仿若時光倒流。
阿獙跳出瑤池，望著異象喃喃，“當(dāng)死去的歸來，玉山桃花將為一人逆時而開?！?/p>
相柳抱緊小夭，跟著跳出水面。在他踏出玉山結(jié)界的瞬間，懷中人兒睫毛微動，一滴淚自眼角滑落，正落在相柳心口的黑洞上。
相柳帶小夭離開后不久，一位不速之客造訪玉山。
晨霧未散，阿獙佇立在瑤池岸邊，眺望遠(yuǎn)處山巔。
“小夭去哪了？”
涂山璟的聲音自身后響起。他一身青衣，仍是那副溫潤如玉的公子模樣，精神卻大不如前。
阿獙沒有回頭，只是望著瑤池平靜的水面：“鬼方氏的人帶走了她。”
“誰？”
“鬼方邶?！?/p>
涂山璟的手猛地攥緊。這個名字他太熟悉。防風(fēng)邶，那個教小夭射箭的浪蕩公子，那個曾讓他嫉妒到骨子里的男人?？煞里L(fēng)邶早就死了，相柳也死了。
“不可能。”涂山璟聲音冷了下來，“防風(fēng)邶已經(jīng)——”
“是鬼方邶?！卑ⅹ尨驍嗨凵衿届o得近乎殘忍。
自小夭殞身后，玱玹曾多次親臨玉山，都不曾帶走小夭的尸身。如今，一個素未謀面的“鬼方邶”，竟能從玉山輕易帶走小夭？
這世上，能讓王母破例的“邶”，除了相柳，還能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