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北之地的寒冰終年不化，鬼方氏的祭壇就藏在這片冰川之下。
玄冰砌成的密室中，九盞鮫人燈幽幽燃燒，映照出石臺上殘缺的骨笛——笛身三道裂紋，綴著暗紅血斑，像未凋的相思子。
“巫咸長老，這真能行嗎？”鬼方洛攥緊手中的符咒，聲音發(fā)顫。
大長老沒有作答，枯瘦的手指劃過骨笛上暗紅的紋路，那是干涸的血跡，已經與笛身融為一體。他口中念誦著古老的咒語，祭壇周圍的冰晶開始嗡鳴。
骨笛突然泛起幽藍的光，嚇得鬼方洛后退半步。
她看見冰中的血斑活了過來，化作細流爬向笛孔，如同當年戰(zhàn)場上，相柳被萬箭穿心時濺出的血。
“三百年了……”大長老的聲音像從極深的地底傳來，“自族長隕落，我族再無人能駕馭幽冥之力?！彼麆澠剖终疲r血滴落在骨笛上。
“九命相柳，魂兮歸來！”
冰層轟然炸裂。
鬼方洛尖叫一聲，一道虛影順著血流纏繞上骨笛，漸漸凝成銀發(fā)白衣的人形。那人影心口有個黑洞，邊緣泛著冰霜，正是當年大戰(zhàn)軒轅弓留下的致命傷。
人影漸漸清晰，銀發(fā)無風自動，眉心一點朱砂如血，蒼白肌膚下隱約可見藍色的血管。
“成功了。”大長老踉蹌著扶住祭壇邊緣，臉上浮現(xiàn)出病態(tài)的潮紅。
人影緩緩睜開眼。那是一雙妖異的豎瞳，赤紅如火，轉動時泛出深海般的藍。
“我……還活著。”他艱難開口，聲音中帶著嘶啞。
鬼方洛伸手扶起他，臉上露出釋然的笑容：“不，是我們把你從歸墟拉了回來?！?/p>
相柳低頭看向自己半透明的身體，又望向胸口拳頭大小的空洞，瞳孔驟然收縮。
現(xiàn)在的他，竟連實體都沒有。
大長老見相柳情緒低落，無奈地嘆了口氣：“你是族長唯一的血脈，我們不可能袖手旁觀?！?/p>
冰室內頓時陷入一片死寂。相柳冷笑一聲，虛幻的身影開始消散。
大長老不慌不忙地揮手，祭壇中央浮現(xiàn)出一幅畫面。
玉山瑤池深處，一女子靜靜躺在巨大海貝中，面色蒼白，唇角帶著解脫般的微笑。
相柳盯著畫面中的人，一時難以承受，殘魂劇烈震蕩起來，幾乎就要潰散。
“你戰(zhàn)死后不久，西陵玖瑤公然逃婚，三年后于瑤池底的大海貝中自戕，連王母都無力回天?！贝箝L老聲音平靜，如同敘述一件尋常舊事。
寥寥數(shù)語，于相柳而言，卻似萬箭穿心。
巫咸太清楚小夭在相柳心中的地位，有了這個念想，也能暫且吊住他的命。
“那與我何干?！毕嗔p蔑地笑，“她明明……”他的話戛然而止。他想說她明明應該和涂山璟在一起，應該早就忘了他這個魔頭。大戰(zhàn)前夕，他們就已經互不相欠。
大長老收起幻象：“以你現(xiàn)在這副模樣，連玉山的結界都進不去。但若有鬼方的幫助……”他拍了拍手，兩名巫女捧著一個冰棺走入，“我們可以先給你臨時肉身?！?/p>
相柳看著冰棺中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軀體，眼神晦暗不明。
“這具肉身只能維持幾十年。”大長老意味深長地說，“找到幽冥鏡，你才能真正復活?！?/p>
相柳雖嘴上說著“與我何干”，殘魂仍是飄向冰棺。接觸的一瞬間，棺中軀體的手指動了動。
他從棺中坐起，面無表情地說道：“我可以回鬼方，但要先去趟玉山?！?/p>
大長老頷首同意。
鬼方洛忍不住插嘴：“大長老，萬一他……”
“他不會逃。”大長老胸有成竹地看向相柳，“九命相柳，從不食言。”
玉山的桃花開得正好。小夭站在瑤池邊，看著水中自己的倒影。
她穿著最簡單的白色衣裙，走過落英繽紛的小徑，指尖撫過每一株桃樹粗糙的樹皮。
這是第三十七棵，她數(shù)得很清楚，就像記得海底那三十七年里，相柳每次來貝殼看她時，衣襟上沾著的珊瑚種類。
“小夭，該用膳了?！卑ⅹ屧诓贿h處輕聲喚道。
小夭沒有回頭。她伸手觸碰水面，倒影便碎了?！鞍ⅹ?，你說人死后，會去哪里？”
阿獙的耳朵抖了抖：“這個……大概是回歸天地吧?！?/p>
“那他呢？”小夭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一個連尸體都沒有的人，要怎么回歸天地？”
阿獙沉默了。他知道小夭說的人是誰——那個已經死去三年的九頭妖。
三年前，也就是小夭與涂山璟的大婚之日。
典禮上，小夭穿著華麗的嫁衣，卻在交換信物時突然扯下蓋頭，當著所有賓客的面大笑出聲。
那日，小夭捏碎了手腕上的玉鐲，碎片劃破她的手腕，鮮血染紅了嫁衣。在眾人驚慌失措時，她已經施展遁術消失得無影無蹤。
阿獙找到小夭時，她正坐在瑤池底的巨大海貝里，那是她和相柳曾經共度三十七年的地方。人族壽命很短，三十七年，也算是尋常夫妻的一生了吧。
“他死前……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一個人要有多狠心，才能把死后的事都安排妥當？”小夭從懷中掏出冰晶球，里面的女鮫人依然伸著手，只是男鮫人所在的位置空空如也，“連給我的賀禮，都假借別人的名義?！?/p>
她撫摸著貝殼內壁，眼中滿是回憶：“阿獙，你知道嗎？我們就是在這里種下了情人蠱?，F(xiàn)在蠱蟲死了，死得干干凈凈?！彼僖哺惺懿坏侥侨说男奶?/p>
阿獙不知該如何安慰。他知道相柳對小夭意味著什么。那個看似冷酷的九頭妖，把所有的溫柔都藏在了海底三十七年的陪伴里。
“小夭，涂山璟在找你……”阿獙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
小夭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告訴他，我已經死了?！彼D了頓，“不，應該說，真正的我早就死在了相柳離開的時候。”
小夭在玉山相安無事地住了三年。這三年里，她走遍了與相柳看過的所有風景，每到一個地方，處處可見相柳昔日的身影，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彌補她內心的空虛。
直到有一日，小夭支開了阿獙和烈陽，待確認他們離開后，自袖中取出一個精致的小瓷瓶。
那是她從玉山藥庫偷來的“夢死”，服下后會讓人在美夢中無痛離世。她交出自己的性命，只為做一場美夢，一場只關于相柳的夢。
小夭日夜盼著他入夢，可到死，也沒能等來相柳的哪怕一次垂憐。
“相柳……”她輕聲念著這個名字，指尖描摹著冰晶球中女鮫人的輪廓，“你總喜歡拒人于千里之外，一定想不到我會來陪你吧?！?/p>
小夭潛入瑤池，躺進大海貝里，飲下了毒藥。
藥效發(fā)作得很快，她的視線開始模糊，恍惚間看見一個銀發(fā)白衣的身影向她走來。
“你來了。你終于肯來夢里看看我了?！毙∝沧旖呛?，微微閉上雙眼，“這次，不許再推開我?！?/p>
瑤池的水輕輕蕩漾，將海貝緩緩合上。
作者有話說：寶子們，腦子寄存處～
部分人物基本都是按照山海經的設定，名字也是看劇版原著那個好聽用哪個，非常介意的寶子避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