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鎮(zhèn)北頭有座破敗的土地廟，廟后墻根常年蹲著個老剃頭匠，都叫他“吳瘸子”。他那條左腿早年讓瘋狗咬瘸了，走路一顛一顛，像只跛腳的瘦鵪鶉。一張臉皺得如同揉爛的核桃皮，溝壑里嵌滿了洗不凈的油膩和碎發(fā)茬子。唯獨那雙眼睛，渾濁里偶爾閃過一絲鷹隼般的銳利，掃過人頭頂時，像剃刀刮過皮膚，涼颼颼的。
吳瘸子挑一副油光锃亮的榆木挑子，一頭是燒熱水的炭爐銅盆，一頭是裝著吃飯家伙什的紅漆工具箱。他的剃頭挑子，是鎮(zhèn)上獨一份。不是手藝多精妙，而是他那把剃刀——一把祖?zhèn)鞯摹扒囹度小薄?/p>
刀身狹長，薄如柳葉，通體泛著幽冷的金屬光澤，仿佛淬了深潭的寒水。刀柄是某種不知名的暗紅獸骨打磨，溫潤如玉，握在手里沉甸甸的，透著一股子陰氣。這刀快得邪乎，據(jù)說能吹毛斷發(fā)，剃過的頭，光溜得蒼蠅站上去都打滑。更奇的是，無論剃多少頭，刀鋒從不沾半點油膩發(fā)屑，永遠寒光凜冽。
吳瘸子靠著這把刀和一手“凈、快、光”的絕活在鎮(zhèn)上立了足。他從不給死人修面剃發(fā)，整理儀容，日落西山，收攤閉刀，常人都是早早去找他剃發(fā)修面。
這規(guī)矩一直沒有逾越。據(jù)說早年有個不信邪的同行，貪圖大戶的賞錢，給一個溺死的浮尸修面。剃刀剛碰到那腫脹發(fā)青的臉皮，浮尸緊閉的眼皮就猛地彈開了，露出一雙渾濁發(fā)白的死魚眼！那剃頭匠當(dāng)場嚇得魂飛魄散，回去就瘋了，整日念叨“臉皮底下有東西在動”，最后用剃刀抹了自己的脖子。自那以后，“青蚨不沾死人腥”就成了剃頭行當(dāng)里不成文的禁忌。
吳瘸子守著這規(guī)矩，幾十年沒破過。直到他唯一的兒子，吳小川，惹上了賭債。
吳小川二十啷當(dāng)歲，長得倒周正，就是游手好閑，被鎮(zhèn)上的潑皮勾著迷上了牌九。開始是小賭，后來輸紅了眼，欠下了“黑面虎”劉三爺一筆要命的閻王債。劉三爺是鎮(zhèn)上一霸，手黑心狠，放出話來，三天內(nèi)見不到錢，就拿吳小川的右手抵債！
吳瘸子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把家里刮地三尺也湊不齊那筆錢。他瘸著腿跪在劉三爺面前磕頭，磕得額頭滲血。劉三爺?shù)鹬禑?，瞇縫著眼，半晌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句：“瘸子，聽說你那把‘青蚨刃’，是祖?zhèn)鞯膶氊悾俊?/p>
吳瘸子心里咯噔一下。
“西街剛死了個老光棍，王老七?！眲⑷隣斖铝藗€煙圈，慢悠悠地說，“淹死在茅坑里，撈上來都泡發(fā)了，臉腫得像發(fā)面饃饃，眼珠子都鼓出來了。他本家嫌晦氣，連口薄皮棺材都不舍得給，想找個人拾掇拾掇，好歹糊層紙錢送走。賞錢……夠填你兒子的窟窿?！?/p>
吳瘸子渾身冰涼，像被潑了一桶冰水。給死人剃頭？還是淹死在茅坑里的浮尸？這萬萬觸碰不得，犯了忌諱?。?/p>
“三爺……這……這壞了祖宗的規(guī)矩啊……”吳瘸子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規(guī)矩？”劉三爺嗤笑一聲，煙桿重重敲在吳瘸子瘸腿上，“規(guī)矩能保住你兒子的手？還是能保住他的命？明天日落前，我要在義莊見到王老七那張臉收拾干凈！否則……”他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眼神陰鷙如毒蛇。
吳瘸子癱坐在地，看著劉三爺揚長而去的背影，再看看自己那條殘腿，渾濁的老淚無聲地淌了下來。兒子再不成器，也是他吳家的獨苗啊！
第二天黃昏，殘陽如血，將義莊破敗的瓦檐染上一層不祥的橘紅?？諝饫飶浡鴿庵氐南銧T味、劣質(zhì)紙錢焚燒的焦糊味，還有一股……若有若無、卻異常清晰的甜膩腐臭。
義莊后院一間停尸的偏房里，陰冷得如同冰窖。一口薄皮棺材停在兩條長凳上，蓋子虛掩著。吳瘸子佝僂著背，像一截被霜打蔫的老藤，顫巍巍地站在棺材旁。他那條瘸腿不受控制地抖動著。
劉三爺派來的兩個潑皮叉腰站在門口，像兩尊門神，臉上帶著不耐煩的獰笑。
“瘸子，麻利點！天黑了晦氣重！”
吳瘸子深吸一口氣，那冰冷的、混合著腐臭和香燭味的空氣嗆得他肺疼。他哆嗦著手，掀開了虛掩的棺材蓋。
一股更加濃烈、令人作嘔的甜膩腐臭味撲面而來！吳瘸子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強忍著才沒吐出來。
棺材里，王老七的尸體腫脹得不成人形。臉皮青紫發(fā)亮，像是吹到極限的氣球，布滿了暗紅色的尸斑。嘴唇外翻，露出黃黑的牙齒。最駭人的是那雙眼睛，眼瞼被腫脹的臉皮擠開，兩顆渾濁發(fā)白、毫無生氣的眼球暴凸出來，直勾勾地瞪著陰冷的房頂！幾縷濕漉漉、沾著污物的水草纏在稀疏的頭發(fā)上。
吳瘸子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頭皮陣陣發(fā)麻。他顫抖著從紅漆工具箱里取出那把“青蚨刃”。冰冷的刀柄入手，那股熟悉的沉甸甸的陰氣，此刻卻讓他遍體生寒。他拿起一塊沾濕的粗布，手抖得厲害，勉強擦去尸體臉上黏膩的污物和滑膩的水草。那腫脹的臉皮觸手冰涼滑膩，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彈性。
他不敢看那雙暴凸的死魚眼，深吸一口帶著濃重尸臭的氣，強迫自己鎮(zhèn)定。他打開剃刀皮套，露出那泛著幽冷墨綠光澤的“青蚨刃”。刀鋒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一道凝固的寒冰。
吳瘸子定了定神，枯瘦的手指捏著刀柄，刀鋒小心翼翼地靠近王老七那腫脹青紫的下頜。冰冷的刀鋒剛一貼上那冰涼滑膩的死皮——
“滋……”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得如同毒蛇吐信的摩擦聲響起！
吳瘸子渾身一僵！他清晰地感覺到，刀鋒下的觸感……不對！那不是剃活人胡茬的阻滯感，而是……一種粘稠、滑膩、帶著韌性的阻力！仿佛刀鋒不是刮在皮膚上，而是刮在某種……堅韌的、半凝固的膠質(zhì)上！
他強壓著心頭的恐懼，手腕用力，往下一刮！
“嗤啦——！”
聲音沉悶粘滯！幾根夾雜著灰白胡茬和……絲絲縷縷暗紅發(fā)黑、如同爛肉絲般的東西，被鋒利的刀鋒帶了下來！粘粘地掛在刀刃上！一股更加濃郁、令人作嘔的甜腥腐臭味，混合著鐵銹般的血腥氣，猛地從刮過的地方彌漫開來！
吳瘸子嚇得魂飛魄散，手一抖，差點把剃刀扔了！他驚恐地看著刀刃上那粘著的、暗紅發(fā)黑的“肉絲”，胃里一陣劇烈的抽搐！這哪里是剃胡子？分明是在刮一層腐爛的皮肉！
門口兩個潑皮也聞到了那股濃烈的怪味，探頭探腦，罵罵咧咧：“瘸子！你他娘的搞什么鬼？快點！”
吳瘸子臉色慘白如紙，冷汗浸透了破舊的褂子。他想停下來，但想到兒子可能被砍掉的手，想到劉三爺陰鷙的眼神，一股絕望的狠勁涌了上來。他咬緊牙關(guān)，腮幫子肌肉繃緊，再次將顫抖的刀鋒壓向那腫脹青紫的臉頰！
“嗤啦……嗤啦……”
粘滯而沉悶的刮擦聲在死寂的停尸房里回蕩，如同鈍刀切割朽木。每一次刮動，都帶下更多灰白的毛發(fā)和那種暗紅發(fā)黑、如同爛肉絲般的粘稠物。刀刃上很快糊滿了這種令人作嘔的混合物，那原本幽冷的墨綠刀身，被暗紅和污濁覆蓋，竟隱隱透出一種貪婪的、不祥的暗光！
吳瘸子只覺得握著刀柄的手越來越冷，一股難以形容的陰寒和虛弱感順著刀柄蔓延上來，仿佛有什么東西正順著刀鋒，貪婪地吸食著他殘存的熱氣和力氣。他不敢看王老七那雙暴凸的死魚眼，只能機械地、麻木地揮動著剃刀，如同一個被抽走了魂魄的傀儡。
終于，那張腫脹變形的臉被勉強刮了一遍，露出底下更加青紫、布滿暗紅血絲和細小裂口的皮肉，像一塊被粗暴蹂躪過的爛泥地。吳瘸子渾身虛脫，像剛從水里撈出來，后背一片冰涼。他胡亂地用濕布擦了擦刀刃上粘稠的污物，看也不敢再看棺材里那張恐怖的臉，將“青蚨刃”胡亂塞回皮套，踉踉蹌蹌地逃出了這間如同地獄的停尸房。
劉三爺?shù)故鞘匦?，拿到了錢，暫時放過了吳小川。吳瘸子回到家，抱著兒子嚎啕大哭了一場，只覺得撿回了一條命。他用皂角水、烈酒，反復(fù)沖洗那把“青蚨刃”，直到刀身恢復(fù)幽冷的墨綠光澤，嗅不到一絲異味才罷休。然而，那把刀握在手里，那股沉甸甸的陰氣似乎更重了，刀柄那暗紅的獸骨，仿佛也透出一絲隱隱的……血色？
幾天后的一個清晨，吳瘸子對著水盆刮臉。銅盆里的水映著他枯槁憔悴的臉。他拿起“青蚨刃”，刀鋒貼上自己的下頜，習(xí)慣性地往下一刮——
“嘶！”
一陣尖銳的刺痛猛地傳來！
吳瘸子手一抖，刀鋒差點劃破皮。他疑惑地摸向下巴，指尖觸到一道細小的、火辣辣的傷口！他湊近水盆仔細看，渾濁的水面倒影里，自己下頜靠近喉結(jié)的位置，赫然出現(xiàn)了一道寸許長、細如發(fā)絲、卻異常鮮紅的血口子！正緩緩地滲出血珠！
奇怪，剛才明明沒覺得刮到肉?。繀侨匙影櫨o眉頭，以為是連日驚嚇手不穩(wěn)了。他小心翼翼避開那處，繼續(xù)刮。然而，當(dāng)他刮到右臉頰時——
“滋……”
又是那種極其輕微、如同刮在朽革上的粘滯感！
緊接著，一陣更加劇烈的、如同被無數(shù)根小針同時攢刺的銳痛，猛地從臉頰傳來！吳瘸子痛得倒吸一口冷氣，手一松，剃刀“當(dāng)啷”一聲掉進銅盆里！
他驚恐地捂住右臉，手指觸到一片溫?zé)嵴衬仯惖剿枨耙豢础獪啙岬乃械褂袄?，他的右臉頰上，赫然出現(xiàn)了一道狹長、邊緣不規(guī)則的傷口！傷口不深，卻皮肉翻卷，正汩汩地往外冒著暗紅色的血！那傷口的位置、形狀……竟與他在義莊給王老七剃頭時，不小心在王老七腫脹臉頰上刮出的那道裂口……一模一樣！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攫住了吳瘸子的心臟！他渾身汗毛倒豎！他想起了那把邪門的剃刀，想起了王老七臉上被刮開的皮肉，想起了刀刃上粘著的暗紅“肉絲”……
“不……不可能……”吳瘸子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手忙腳亂地抓起毛巾按住臉上的傷口。血很快浸透了粗布毛巾，溫?zé)嵴衬?。那傷口火辣辣地疼，仿佛有無數(shù)只螞蟻在啃噬。
更讓他魂飛魄散的事情發(fā)生了。他對著水盆，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下巴上那道最初出現(xiàn)的細小紅痕，此刻竟在緩緩地……變寬、變深！邊緣的皮肉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撕扯，正一點點地向外翻卷！滲出的血也由鮮紅變成了暗紅，粘稠得如同糖漿！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徹底淹沒了吳瘸子。他不敢再用那把“青蚨刃”，將它鎖進箱子最底層。然而，臉上的傷口卻如同活物般，開始自行蔓延、潰爛！
下巴那道口子很快連成一片，皮膚變得青紫腫脹，邊緣潰爛流膿，散發(fā)出淡淡的甜腥腐臭味。右臉頰那道傷口更深了，皮肉翻卷發(fā)黑，能看到底下暗紅色的肌理。最可怕的是，傷口周圍的皮膚，開始變得異常敏感，仿佛有無數(shù)只冰冷的小手在輕輕抓撓，又像是……有什么東西在皮膚底下緩緩地蠕動？
吳瘸子請遍了鎮(zhèn)上的郎中，藥膏敷上去如同泥牛入海，毫無作用，反而刺激得傷口更加潰爛疼痛。他整夜整夜無法入睡，傷口處那詭異的“蠕動感”和冰冷的“抓撓感”越來越清晰，折磨得他幾欲發(fā)狂。他不敢照鏡子，不敢出門，終日躲在昏暗的屋里，像一頭困在籠中的、瀕死的野獸。
幾天后的一個深夜，吳瘸子被臉上劇烈的、如同被無數(shù)根燒紅鐵針穿刺的劇痛驚醒！他慘叫著從床上滾落在地，雙手死命抓撓著自己的臉！指甲深深陷入潰爛流膿的皮肉里，摳下大塊大塊帶著血絲的腐肉！
“癢！好癢！有東西！有東西在動??！”他發(fā)出野獸般的嘶嚎，在冰冷的地面上瘋狂地翻滾、抓撓！臉上傷口被他抓得血肉模糊，膿血混合著腐爛的皮肉，糊滿了他的雙手和地面，散發(fā)出濃烈的、令人作嘔的甜腥惡臭！
就在他抓撓得近乎癲狂時，被他鎖在箱子底層的“青蚨刃”，突然發(fā)出了一陣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嗡鳴！
“嗡……嗡嗡……”
那聲音如同毒蜂振翅，帶著一種冰冷的、嗜血的渴望，穿透了箱板，在死寂的屋子里回蕩！
吳瘸子抓撓的動作猛地一滯！他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死死地盯住了墻角那個鎖著剃刀的紅漆工具箱！臉上潰爛的傷口傳來一陣更加劇烈、更加難以忍受的奇癢！仿佛有無數(shù)條冰冷的蛆蟲，正在腐爛的皮肉深處瘋狂地鉆拱、啃噬！催促著他，召喚著他！
一個瘋狂的念頭，如同毒藤般纏死了他最后的理智——那把刀！只有那把祖?zhèn)鞯摹扒囹度小?，才能止住這深入骨髓的奇癢！才能剜掉皮肉里那些蠕動的東西！
他像一頭嗅到血腥味的餓狼，手腳并用地撲到墻角，瘋狂地砸開箱子上的銅鎖！翻出那個裝著“青蚨刃”的皮套！
握住刀柄的瞬間，一股冰冷的、帶著強烈吸扯感的陰氣，如同無數(shù)條滑膩的毒蛇，瞬間纏繞住他的手臂，直沖腦門！那沉甸甸的刀柄，此刻竟隱隱發(fā)燙！暗紅的獸骨深處，仿佛有血光在流動！
吳瘸子眼中最后一絲清明徹底消失，只剩下被奇癢折磨到極致的瘋狂和一種詭異的、被刀所控的麻木！他猛地拔出剃刀！
“嗆啷！”
幽冷的墨綠刀身在昏暗的油燈下，反射出一道妖異的寒芒！刀鋒上，竟隱隱浮現(xiàn)出無數(shù)道極其細微、如同血管般暗紅色的紋路！
吳瘸子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雙手死死握住刀柄，將那冰冷鋒利的刀尖，狠狠地……刺向了自己右臉頰上那片潰爛流膿、不斷“蠕動”的傷口！
“噗嗤！”
刀鋒毫無阻礙地刺入了腐肉！一股粘稠、暗紅發(fā)黑、散發(fā)著濃烈甜腥腐臭的膿血，猛地從傷口和刀身的血槽中噴濺出來！
“呃啊——！”劇痛讓吳瘸子發(fā)出凄厲的慘嚎！但緊接著，一種極其詭異的、混合著劇痛和一種冰冷“吸吮”帶來的、病態(tài)般的“舒緩”感，瞬間攫住了他！
那刀鋒仿佛活了過來！它貪婪地吸食著傷口涌出的膿血！刀身上那些暗紅色的血管紋路，在膿血的滋養(yǎng)下，如同充血的脈絡(luò)，瞬間變得鮮紅刺目！一股冰冷而強大的吸力，順著刀身傳來，瘋狂地抽取著傷口深處那些“蠕動”的東西！吳瘸子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皮肉深處那些讓他奇癢難耐的“活物”，正被刀鋒無情地攫取、吞噬！
劇痛和那種詭異的“舒緩”感交織，讓吳瘸子陷入了半癲狂的狀態(tài)。他雙手握刀，如同一個最虔誠也最瘋狂的屠夫，對著自己臉上潰爛的傷口，開始了慘烈的“剜割”！
“嗤啦！”一刀！削下一片帶著黑絲的腐肉！
“噗嗤！”又一刀！深深剜進翻卷的皮肉里，帶出大股粘稠的黑血！
“咔嚓！”刀刃刮過骨頭，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膿血混合著碎肉，如同骯臟的雨點，噴濺在墻壁上、地面上、吳瘸子自己破爛的衣衫上！濃烈的甜腥腐臭味充斥了整個房間！他臉上原本只是局部潰爛的傷口，在瘋狂的剜割下，迅速擴大、加深！右半邊臉幾乎被他自己剃掉了一層皮肉！露出了底下暗紅色的肌肉組織和森白的顴骨！鮮血如同小溪般汩汩流淌，順著脖頸浸透了前襟！
而隨著他的剜割，那把“青蚨刃”越發(fā)妖異！幽冷的刀身被暗紅的血污覆蓋，刀柄那暗紅的獸骨，此刻竟變得如同浸透了鮮血的珊瑚，紅得發(fā)亮，紅得妖異！刀身微微震顫著，發(fā)出低沉而滿足的嗡鳴！
吳瘸子完全感覺不到疼痛了，或者說，劇痛已經(jīng)被那刀鋒吸吮帶來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快感”所淹沒。他臉上血肉模糊，如同惡鬼，僅存的一只左眼，卻閃爍著一種狂熱而麻木的光芒。他舉起沾滿自己血肉的剃刀，顫抖著，移向自己相對完好的左臉頰……
“爹——！”
一聲凄厲驚恐到極致的尖叫，猛地從門口傳來！
是吳小川！他剛從賭坊鬼混回來，被屋里的血腥惡臭和父親那如同地獄修羅般的景象嚇得魂飛魄散！
這聲尖叫，如同驚雷，在吳瘸子被邪刀控制的混沌意識里，撕開了一道細微的裂縫！
他舉刀的動作猛地一僵！僅存的左眼，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非人的遲滯，轉(zhuǎn)向門口驚恐萬狀的兒子。
渾濁的瞳孔里，倒映著兒子那張因極度恐懼而扭曲變形的臉。
就在這一瞬間的遲滯——
他手中那把吸飽了鮮血、正發(fā)出貪婪嗡鳴的“青蚨刃”，刀柄處那暗紅如血的獸骨，猛地向內(nèi)一縮！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
緊接著，一股無法抗拒的、沛然莫御的恐怖吸力，如同一個驟然張開的黑洞，猛地從刀柄爆發(fā)！
“呃……嗬……”
吳瘸子喉嚨里發(fā)出一聲短促而絕望的抽氣！他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筋肉、乃至最后一絲殘存的生氣，都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地涌向那緊握刀柄的雙手，再被那妖異的刀柄貪婪地吞噬！
他臉上的傷口瞬間停止了流血，因為血已經(jīng)被吸干！翻卷的皮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灰敗下去！露出的肌肉組織失去了所有血色，變得如同風(fēng)干的臘肉！他整個身體如同被抽掉了骨頭的皮囊，迅速地干癟、塌陷！
“當(dāng)啷！”
那把吸飽了血肉精華、通體籠罩著一層妖異血光的“青蚨刃”，從吳瘸子干枯如同雞爪的手中滑落，掉在滿地粘稠的血污和碎肉里，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吳瘸子直挺挺地站著，僅存的那只左眼，瞪得如同銅鈴，瞳孔深處凝固著極致的恐懼和難以置信的絕望。他臉上那半邊被剜割得血肉模糊、深可見骨的傷口，此刻干癟灰敗，如同被烈火焚燒過的樹皮。而另外半邊相對完好的臉，皮膚也迅速失去了所有水分，變得灰白、僵硬、布滿褶皺，緊緊包裹著嶙峋的骨頭。
他張著嘴，似乎想說什么，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一陣陰冷的穿堂風(fēng)吹過，他那干枯如柴的身體晃了晃，像一截被蟲蛀空的朽木，“噗通”一聲，直挺挺地栽倒在冰冷粘膩的血泊里，再無聲息。
吳小川癱軟在門口，褲襠濕透，腥臊味彌漫。他驚恐地看著父親瞬間變成干尸的恐怖景象，看著地上那把躺在血污里、兀自散發(fā)著幽幽血光的妖異剃刀，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抽氣聲，眼前一黑，徹底嚇暈了過去。
幾天后，義莊的人來處理吳瘸子的后事。他們發(fā)現(xiàn)那把掉在血泊里的“青蚨刃”不見了。而吳瘸子的尸體，在入殮時，仵作驚恐地發(fā)現(xiàn)，他臉上那半邊被自己剜割得深可見骨的恐怖傷口，邊緣的皮肉……竟然呈現(xiàn)出一種極其細微、如同被最鋒利的剃刀反復(fù)刮削過的、光滑而詭異的……整齊？仿佛有誰，在他死后，用那把消失的剃刀，又精心地“修整”過一番。
更詭異的是，鎮(zhèn)上開始流傳，有人在深夜，看到一把泛著幽綠寒光的剃刀，在鎮(zhèn)北土地廟后的陰影里懸浮著，刀身震顫，發(fā)出細微的嗡鳴，像在無聲地……呼喚著下一個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