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審訊室,張健將康忠移交給甘雨鄉(xiāng)派出所的民警,簡明扼要地交代完案情要點,便匆匆與張虹、趙勇匯合。三人踩著還在滴落雨水的臺階快步走向警車,引擎轟鳴聲劃破小鎮(zhèn)午后的靜謐,再度朝著下榔頭村疾馳而去。
泥濘的村道在車輪下蜿蜒后退,抵達王秀蘭家時,老人正戴著老花鏡刷手機短視頻。聽聞來意,她放下手里的新款蘋果手機,從抽屜里翻出一個舊手機:"桂蘭帶小壯出去都十多年了,這些年都用這個老手機聯(lián)系,一直沒換過,就是想保持聊天記錄的完整性。"老人瞇著眼劃動布滿劃痕的屏幕,找出與周桂蘭的聊天記錄,手指在屏幕上點來點去,斷斷續(xù)續(xù)拼湊出周桂蘭在長沙的零星蹤跡。
返回派出所時,內(nèi)勤女警已將周桂蘭的戶籍資料、近期高鐵購票記錄和暫住登記信息整整齊齊碼在桌上。張健接過資料袋時,瞥見張虹揉著微微發(fā)顫的指尖——那是長時間握筆記錄留下的酸麻。墻上的掛鐘指向14:47,他突然意識到,從清晨追擊康忠到此刻,三人粒米未進。
"上車。"張健揚了揚手中的資料袋,率先鉆進駕駛座。趙勇剛要開口詢問下一步安排,就被張健截斷:"先去吃飯,天大的案子也得讓肚子消停會兒。"警車拐進縣城老街,在一家飄著辣子香的小飯館前停下。
"老板,來三碗牛肉面,加辣加蛋!"張健熟稔地招呼著,轉(zhuǎn)頭將菜單推給張虹,"想吃啥盡管點,算我賠罪。"熱氣騰騰的面碗端上桌時,他往張虹碗里夾了個鹵蛋,"案子不急在這一時,吃飽了才有力氣剝繭抽絲。"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斜陽透過蒙著水汽的玻璃窗,在三人沾滿泥點的警服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飯后三人鉆進警車,引擎低沉的嗡鳴中,張健下意識摸出煙盒。金屬煙盒剛碰到掌心,余光掃過副駕張虹清澈的眼睛,動作陡然僵住。他尷尬地咳嗽兩聲,指節(jié)叩著煙盒就要往回揣。
"別憋著了。"張虹突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腕,指尖的溫度透過袖口傳來,順勢從他手中拿過煙盒,"你們在雨里追人、審案子折騰一天,抽根煙還得藏著掖著?沒事,我在家看我舅舅吞云吐霧都習慣了。"說著利落地從煙盒里抽出兩根煙,反手遞給后座的趙勇一根,又將另一根輕輕塞進張健微張的唇間。
藍色煙霧在狹小車廂里氤氳開來,窗外的斜陽將兩人的影子拉長,仿佛一場無聲的對峙。
火苗竄起的瞬間,趙勇在后座笑出了聲:"喲,張隊這待遇——我跟著您出生入死這么久,都沒這貼心服務!"張健猛吸一口煙,卻被嗆得眼眶發(fā)燙,喉結滾動著咽下辛辣,只能借著開窗的動作掩飾泛紅的臉頰。
警車駛?cè)肟h局大院時,夕陽正把警徽染成血色。張健剛推開車門,鞋底的泥水還沒蹭干凈,就聽見走廊盡頭傳來熟悉的腳步聲??h局刑警副隊長胡清風抱著一摞案卷疾步走來,鏡片后的眼神透著焦急:"可算回來了!吳大剛他們剛收隊,正在會議室向肖隊匯報長沙宏遠工地的摸排情況,你們趕緊過去吧!"
會議室的白熾燈刺得人睜不開眼,投影幕布上密密麻麻列著包括六名失蹤者在內(nèi)的15個返鄉(xiāng)民工的姓名。吳大剛正指著泛黃的事故報告,激光筆在"井底塌方"四個字上反復晃動:"根據(jù)走訪,2005年7月12日,劉子貴承包的工地發(fā)生重大安全事故,一名叫陳水生的工人被困井底,三天后才將遺體挖掘打撈出來......"
"荒唐!"張健的拳頭重重砸在會議桌上,震得水杯里的茶葉劇烈翻滾,"劉子貴父子接受問詢時,只字未提塌方死人的事!"他額角青筋暴起,想起審訊時那對父子信誓旦旦的模樣,胃里一陣翻涌。市局刑警大隊長肖隊摘下因用力過度裂開的白手套,指節(jié)叩擊桌面:"張健,你那邊康忠的審訊結果和這起事故有什么關聯(lián)?"
張虹迅速翻開記錄本,將康小壯、周桂蘭的線索與塌方事故在白板上串聯(lián)。隨著紅色記號筆劃出的箭頭交織成網(wǎng),會議室里的氣氛愈發(fā)凝重。
恰在此時,清風手下的女警抱著一沓資料疾步而入,氣喘吁吁道:"肖隊!長沙警方接到我們上午發(fā)出的協(xié)查函后,剛剛加急傳真過來康小壯的資料!"肖平南接過還帶著溫熱的打印件,紙頁間油墨未干的字跡泛著藍光——康小壯2009年長沙理工大學碩士畢業(yè)后,在姨父康啟成資助下創(chuàng)立網(wǎng)絡公司,三年后拓展汽車修配產(chǎn)業(yè),如今名下17家分店遍布長沙商圈,企業(yè)信用記錄干凈得近乎完美。
"高學歷、白手起家的企業(yè)家?"張健湊近細看,喉結滾動著咽下懷疑,"當年工地塌方案件發(fā)生時他才十幾歲......"話音未落,肖平南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尖銳的鈴聲刺破會議室凝滯的空氣。他低頭瞥見屏幕上"馮局"二字,臉色瞬間凝重,迅速劃開接聽鍵,同時抬手示意眾人噤聲。
"平南,立刻接新任務!"馮局的聲音裹著電流從聽筒炸響,"平山縣一中一名高中生失蹤兩天后,尸體在學校后山山腰被發(fā)現(xiàn)!"肖平南握著手機的指節(jié)發(fā)白,目光掃過白板上尚未理清的線索網(wǎng)絡,太陽穴突突直跳:"馮局,這邊多人失蹤案剛有一點眉目......平山刑警隊連普通命案都啃不下?"
"別輕敵!"馮局的語氣陡然嚴厲,"兇手反偵察意識極強,現(xiàn)場沒留任何痕跡。平山刑警隊連查兩天毫無進展才上報的。我知道你這邊抽不開身,但必須派最得力的小組過去!"
會議室里,張健等人屏息盯著肖平南逐漸陰沉的臉色。暴雨拍打玻璃的聲響愈發(fā)急促,混著傳真機時不時吐出紙張的咔嗒聲,將原本緊繃的氣氛攪得更加破碎。肖平南掛斷電話,食指重重叩擊桌面:"張健,你帶張虹、趙勇立刻去平山。這邊多人失蹤案我和清風繼續(xù)跟進,保持24小時通訊。"
張健剛準備轉(zhuǎn)身,會議室的門突然被撞開。老法醫(yī)曾云龍戴著乳膠手套沖進來,額角還冒著汗都顧不上擦一下,懷里的文件夾隨著跑動嘩啦作響。"肖隊!重大發(fā)現(xiàn)!"他將一疊裝訂整齊的報告拍在桌上,紙頁間夾著的DNA比對照片微微發(fā)顫。
肖平南翻開報告的手頓了頓,熒光打印的基因圖譜在冷白燈光下泛著幽藍。"下榔頭村發(fā)現(xiàn)的人體骨片與該村村民劉春平DNA匹配度99.99%?"張健猛地抬頭,茶杯在桌面震出細小漣漪——劉春平的名字像一把刀,劃開案件表層的迷霧。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指腹摩挲著報告上"脛骨不完全煅燒殘片"的鑒定結論,喉結滾動著吐出壓抑的嘆息,"立刻定性為命案。能把尸骨處理得這么干凈,兇手絕對不止這一樁案子。"
會議室空氣瞬間凝固,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白板上的"劉春平"名字上。肖平南扯松領帶,鋼筆尖重重戳在地圖上的下朗頭村:"趙立、李一飛,馬上去交警隊!調(diào)取平雨鄉(xiāng)近三個月所有交通監(jiān)控,排查劉春平失蹤前一個月內(nèi)的活動軌跡,重點觀察他是否被人跟蹤。"他手指在地圖上敲擊的節(jié)奏逐漸加快,如同倒計時的鐘擺。
他接著轉(zhuǎn)頭看向胡清風,眼神銳利如鷹,"你帶組人去香葉村,挨家挨戶查私人監(jiān)控,特別是劉月福的活動路線——這個案子可能存在連環(huán)作案,必須找出兇手跟蹤的蛛絲馬跡!"
張健剛要開口,肖平南抬手打斷:"你帶張虹、趙勇按原計劃去平山縣。這邊的骨頭案我和清風盯著,保持每天互通消息。"他將資料袋重新塞進張健手里,掌心的溫度透過牛皮紙袋傳來,"記住,平山的高中生案和咱們的多人失蹤案、骨頭案,很可能是同一根藤上的瓜,但是你也不要先入為主。"窗外的雨不知何時轉(zhuǎn)為淅淅瀝瀝的小雨,卻澆不滅會議室里劍拔弩張的肅殺氣息,眾人領命四散的腳步聲里,新的追蹤網(wǎng)正在暴雨后的泥濘中悄然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