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開那扇門之前,只是想讓女兒活下去。誰知道推開門,
卻看見自己躺在拍賣清單上:【父源新鮮肝臟,起拍350萬】我才明白——有些門,
打開了就是地獄。而地獄,從不關(guān)門。01凌晨三點,雨下得跟有人在樓頂?shù)顾八频摹?/p>
我抱著可可沖進急診大廳,拖鞋早跑丟了一只,腳底全是雨水,又冷又滑。她在懷里抖,
像只剛淋濕的麻雀?!鞍职?,疼?!边@是她今晚第三次開口。前兩次是“冷”“想回家”。
我沒敢回,怕一張嘴就是哭腔。掛號窗口沒人,我直接踹開搶救室的門。值班醫(yī)生正打哈欠,
口罩拉到下巴,黑眼圈深得能養(yǎng)魚。我把CT片子懟他臉上:“看!快看!”他只瞄一眼,
就把我拉到走廊?!皣鴥?nèi)沒藥?!彼膫€字,像四顆釘子?!笆裁唇袥]藥?
”“特效針只有境外批,全醫(yī)院就剩半支,還被上面扣了?!薄澳窃趺崔k?”他左右瞟了瞟,
壓低嗓子:“得去‘那邊’?!薄澳倪??”他不說話了,像突然咬到自己舌頭。走廊盡頭,
急診紅燈閃成一條血線。我聽見自己心跳。咚,咚,咚……在給女兒倒計時。
我把可可放在長椅上,她小手抓著我衣領(lǐng),指甲掐進肉里?!鞍职謩e走?!薄安蛔?,
爸爸去給你變魔術(shù)?!蔽因_她。其實我去求醫(yī)生。醫(yī)生躲進值班室,門反鎖。我拍玻璃,
拍到手掌發(fā)麻。玻璃上映出我的臉:頭發(fā)全濕貼在額頭,眼睛紅得像剛哭過,
可眼淚一滴沒掉。掉就輸了?;氐介L椅,可可咳得更狠,一口血噴在我T恤胸口。
白T恤瞬間開出小紅花。我用手背給她擦嘴角,越擦越紅。
旁邊陪床的大媽遞來一整包抽紙:“小伙子,去兒科借把輪椅吧,抱著不是辦法。
”我連謝謝都忘了說,抱著可可往電梯沖。電梯門合攏那一秒,
我對著不銹鋼鏡面發(fā)誓:今天就算把命押進去,也要讓女兒活著出來。兒科在八樓,
電梯卻只停在七樓。門一開,黑漆漆的走廊,燈管滋啦滋啦閃。我抱著孩子狂奔,
鞋跟踩出水花。值班護士攔住我:“下班了,明早再來!”我直接跪了。膝蓋磕在地板上,
咚一聲?!拔议|女肺快咳出來了,求你們!”護士被我嚇住,
拿起電話:“叫主任……”電話那頭不知說了什么,她臉色一下灰了。掛掉電話,
她不敢看我,只說:“去急診吧,我們幫不了?!蔽叶?。不是幫不了,是怕?lián)煛?/p>
再次沖回急診,紅燈還在閃??煽砷]著眼,呼吸像破風箱。我抱緊她,準備再踹搶救室的門。
就在這時,有人拍我肩膀。鴨舌帽、黑口罩,只露一雙帶笑的眼睛?!跋刖人??”我點頭。
他往我手里塞一張名片?!旧T生物·特殊醫(yī)療通道】背面一行手寫小字:“今晚十一點,
西郊舊寫字樓17層。門開一次,只等十分鐘?!薄澳苤魏??”“能活?!彼D(zhuǎn)身,
雨聲吞掉他的背影。我攥緊名片,像攥住最后一根稻草。紅燈還在閃,
可可的睫毛上沾著血珠。我俯身貼著她耳朵:“再堅持七個小時,爸爸帶你回家。
”沒人聽見我聲音在抖。只有急診燈管滋啦一聲,像回應(yīng)。02雨一直沒停,
像有人在天上撕爛了整個水簾洞。我坐在急診室藍色塑料椅上,懷里抱著可可,
名片被汗水和雨水浸得發(fā)軟?!旧T生物·特殊醫(yī)療通道】黑底白字,像墓碑碑文。
背面那行手寫小字更刺目——“今晚十一點,西郊舊寫字樓17層。門開一次,只等十分鐘。
”我翻來覆去地看,生怕錯過暗號??蛇@名片干凈得嚇人,連二維碼都沒留。
護士催我補交押金,我手機只剩 87塊。銀行卡?早被前妻卷跑了。我張嘴想解釋,
嗓子卻先一步啞了。旁邊大媽看不過去,替我刷了兩千。我連聲道謝,
大媽擺擺手:“救孩子要緊,別的回頭再說?!蔽业皖^看可可,她小臉蒼白,
嘴角還掛著血漬,卻努力沖我笑。那笑像刀尖,扎得我生疼。我抱著她去輸液區(qū)。
吊瓶滴答滴答,和雨聲混成一首催命曲。我掏出手機,地圖搜索“西郊舊寫字樓”。
跳出來的地址嚇我一跳—“星輝大廈,1998年停工,爛尾至今。
”照片里黑洞洞的窗戶像一排排沒眼珠的眼眶。我心里咯噔一下,又搜“生門生物”。
網(wǎng)頁全灰,只剩一條404提示:“該頁面已被刪除。”我心里更慌,
卻聽見可可在懷里輕聲說:“爸爸,疼得輕點了?!蔽姨ь^看吊瓶,藥水還剩半袋,
顏色淡紅,像稀釋的血。我突然意識到:不去,她可能活不過今晚。
我把可可交給輸液區(qū)值班護士,謊稱去洗手間。其實是去樓梯間打電話。通訊錄滑到底,
只剩前妻號碼。我咬牙撥過去,關(guān)機。再打兄弟阿斌,接通就是酒局吵鬧?!敖栉椅迩В?/p>
急用!”阿斌大著舌頭:“明兒再說,先掛——”電話嘟嘟斷線。我靠在墻上,
后腦勺抵著冰冷瓷磚。樓梯間燈管滋啦閃兩下,滅了。黑暗里,
名片上的字卻像自帶熒光:“門開一次,只等十分鐘?!蔽倚呐K砰砰跳,像有人在里頭打鼓。
回到輸液區(qū),可可半睡半醒。我蹲在她面前,小聲說:“爸爸要去給你拿藥,很快回來。
”她睜開眼,小手抓住我食指:“別丟下我?!蔽液韲蛋l(fā)緊,
擠出笑:“爸爸什么時候騙過你?”說完就后悔了。我騙過她,說媽媽出差,其實媽媽跑了。
我騙過她,說只是小感冒,其實醫(yī)生判了死刑。我深吸一口氣,把輸液速度調(diào)到最快。
藥水噼里啪啦往下掉,像倒計時。十點整,我抱起睡著的可可,走出醫(yī)院。雨小了,風更冷。
我攔下一輛黑車,司機一聽“星輝大廈”連連搖頭:“爛尾樓鬧鬼,不去。
”我給他看手機里僅剩的87塊,又摘下腕表:“加起來三百多,走不走?
”司機瞅我懷里孩子,嘆口氣:“上車?!避嚧巴?,霓虹往后退,像退潮。我攥著名片,
手心全是汗,紙邊起毛??煽稍谖覒牙镙p輕咳嗽,每咳一聲,都像錘子敲我肋骨。十點五十,
車到西郊。星輝大廈孤零零杵在雨里,黑洞洞的,像被世界遺忘的墓碑。司機連錢都沒收,
一腳油門跑了。我抱著可可,站在鐵門口。門銹跡斑斑,卻虛掩一條縫,像專門等我。
我抬手看表,十點五十八。名片背面那行字在路燈下慘白:“門開一次,只等十分鐘。
”我深吸一口氣,雨水順著脖子流進衣領(lǐng)。我抱緊可可,推門。鐵門吱呀一聲,
像地獄打了個哈欠。門后一片漆黑,只有電梯井亮著昏黃小燈。電梯門居然開著,
像一張等人掉進去的嘴。我走進去,按下17。按鈕亮起血紅的光。電梯開始上升,
鐵纜咯吱咯吱,像老人咳嗽。我盯著樓層數(shù)字:1、2、3……每跳一層,
心臟就跟著收緊一圈。17層按鈕亮起瞬間,電梯猛地一抖,停了。門緩緩打開。
冷白的燈光,消毒水味,還有一張不銹鋼桌子。桌子后面,坐著那個給我名片的鴨舌帽。
他抬頭,沒戴口罩,眼睛冰冷,嘴角卻勾起一抹冷笑?!皶r間剛好,歡迎光臨生門。
”03電梯門徹底拉開,冷氣直接灌進脖子,像有人拿手術(shù)刀貼著皮膚滑了一下。
我抱緊可可,她的小腦袋貼在我鎖骨,呼出的氣都是燙的。走廊一眼到頭。白墻,白地磚,
白熾燈,白得晃眼,卻到處銹斑,像一張爛掉的皮。腳下塑料地板踩上去“咯吱”一聲,
像踩碎了一塊骨頭。鴨舌帽的男人沒跟進來,電梯門在我身后合攏,燈滅,只剩前路。
盡頭擺著一張不銹鋼桌子,桌上一式三份合同、一支鋼筆、一把手術(shù)刀。旁邊立著一個冰桶,
里頭“當啷”幾聲,是半桶碎冰裹著玻璃藥瓶。淡紅色液體在瓶里晃,像稀釋的血漿,
又像草莓糖漿。桌后坐著一個穿白大褂的女人,口罩拉到下巴,露出一截冷白尖下巴。
她抬眼,聲音平平:“家屬是吧?先簽字,再切指,再給藥?!币痪湓捜?,干凈利落,
像在背流程。我把可可放在墻邊長椅上,她迷迷糊糊睜眼:“爸爸,這里好冷。
”我脫下外套裹住她,回頭問:“非得切指?”女人推了推眼鏡:“合同第五條,等價交換。
第一支藥,一根手指?!彼讣恻c點合同,A4紙沙沙響?!昂竺孢€有第二支、第三支,
價碼另算?!蔽业皖^看第五條?!炯追阶栽柑峁┥眢w可再生物品,具體部位由乙方指定。
】可再生物品?我心里罵娘,肝、腎、角膜也能再生?女人似乎看穿我:“放心,
今天只要左手小指,不影響你抱孩子?!彼f得輕描淡寫,像在菜市場討價還價。
我拿起鋼筆,手心里全是汗,筆桿滑得像條泥鰍。第一頁最下方,甲方簽名欄空著,
旁邊印著我的身份證頭像。他們什么時候拍的?我腦子嗡的一聲,筆停在半空。
女人敲敲桌面:“三分鐘考慮,超時視為自動放棄?!薄胺艞壛藭鯓樱?/p>
”她朝走廊盡頭抬抬下巴。那里有一道消防門,門玻璃外黑漆漆,卻隱約能看見人影晃動。
保安?打手?我不知道,只覺得后背發(fā)涼??煽赏蝗恍÷暱人?,嘴角又滲出血絲。
那一抹紅在白燈下刺眼得要命。我咬牙,筆尖落在紙上,寫下名字:林又川三個字歪歪扭扭,
像小學生罰抄。寫完,女人遞來一個小瓷盤:“按指印?!蔽掖竽粗刚戳思t泥,
重重按在簽名旁。她又遞來手術(shù)刀,一次性塑料柄,刀片薄得能當紙片?!白约呵?,
還是我來?”我喉嚨發(fā)緊:“我自己?!蔽易笫中≈钙椒旁诖杀P邊緣,刀鋒貼住第二關(guān)節(jié)。
刀片冰涼,像一條線勒住神經(jīng)。我深吸一口氣,往下壓。血先冒出來,然后才是疼。
刀比想象快,“咔”一聲,小指指腹bi?a留在盤子里,像一截沒長開的姜芽。
疼瞬間炸開,順著胳膊爬到天靈蓋。我咬牙沒喊,怕嚇到可可。女人點點頭,拿起鑷子,
夾起那截斷指,丟進旁邊標本罐?!昂芎?,交易成立?!彼D(zhuǎn)身,
從冰桶里取出一支淡紅色藥劑,拔掉橡膠塞?!凹∪庾⑸?,臀部?!蔽毅蹲。骸安皇墙o可可?
”她抬眼:“藥先給你,你代謝一輪,再抽血給她?!薄笆裁匆馑??”“通俗點,
你當過濾器?!蔽夷X子轟的一聲,原來我不是買家,我是培養(yǎng)皿。女人不耐煩:“脫褲子。
”我背對可可,拉下半邊褲腰。針頭扎進去那一下,比切指還疼,像把冰錐捅進骨頭。
十秒推完,女人拔針,貼上一塊卡通創(chuàng)可貼。粉色小豬佩奇的?!鞍胄r后抽血,別亂動。
”她收拾器械,金屬碰撞叮當響。我捂著屁股,血順著褲管往下滴,地板上一串小紅點。
可可窩在長椅上,眼皮沉重,卻對我伸手:“爸爸,抱抱?!蔽覇蜗ス虻?,把她抱起來,
外套裹緊,斷指還在滲血,染紅她衣領(lǐng)。04我抱著可可,血一滴一滴砸在地板上,
像秒針在倒計時。女人把標本罐放進冰桶,轉(zhuǎn)身按下墻上的按鈕?!斑菄}——”我猛地回頭。
走廊盡頭的消防門合攏,“咔噠”一聲自動反鎖,震得我心口發(fā)顫。電梯燈徹底滅了,
幽長的通道里,只剩白熾燈滋啦滋啦地閃。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嗓子眼全是鐵銹味。
“門怎么鎖了?”女人頭也不抬:“流程需要,防止交叉感染?!彼f得跟真的一樣。
我瞄一眼天花板。四個攝像頭,紅燈像老鼠眼睛,一眨不眨。懷里可可輕聲哼:“爸爸,
冷……”我脫下僅剩的T恤裹住她,自己只剩背心,露出一背脊冷汗。
腦子里飛快轉(zhuǎn)動:消防門鎖死,電梯斷電,唯一出口是……那扇寫著“污物處理”的小鐵門。
我假裝彎腰系鞋帶,余光掃過去。門縫漆黑,像一張等人掉進去的嘴。女人推著小車離開,
皮鞋聲“噠噠噠”拐進右側(cè)走廊。保安沒跟來,估計在消防門外。機會。
我拍拍可可后背:“閉眼,數(shù)到一百,爸爸帶你回家?!彼郧牲c頭,睫毛掃在我鎖骨,
癢癢的。我深吸一口氣,光著腳,一步一步往污物處理門蹭。地板冰涼,黏著消毒水和血,
踩上去“吱啦吱啦”響。五米、三米、一米……門把手就在眼前。我伸手,指尖剛碰到鐵門,
背后突然一聲爆喝:“站??!”我渾身一抖,回頭。保安不知道什么時候從消防門里進來,
手里拎著橡膠輥,臉上口罩拉到鼻子,露出半截橫肉。他兩步?jīng)_到我面前,
橡膠輥抵住我胸口:“合同生效,違約者按條款處理!”我抱緊可可,往后退,
背脊撞上鐵門,發(fā)出“哐”一聲巨響。門紋絲不動——鎖的。我心里罵娘。保安揪住我后領(lǐng),
像拎瘟雞一樣往回拖。我掙扎,斷指傷口磕在墻上,鉆心疼??煽杀惑@醒,大哭:“爸爸!
”孩子一哭,我心口像被撕開?!拜p點,她肺出血!”我吼。保安充耳不聞,
一路把我拖回手術(shù)室。女人早就等在那里,雙手插兜,口罩重新拉到鼻梁,
只露一雙冷颼颼的眼睛?!暗谝淮尉??!彼曇羝狡?,像在念菜單。
不銹鋼桌上多了副手銬,銀色,反著寒光。保安把我按在椅子上,“咔噠”一聲,
冰涼的金屬扣住我左手腕。我掙了一下,沒掙開。女人俯身,把合同翻到第二頁,
指甲在紙上“沙沙”劃過?!皸l款七:甲方若試圖逃跑,乙方有權(quán)追加‘違約金’。
”“違約金是什么?”她沒回答,只抬手打個響指。推車“骨碌碌”被推出來,
上面擺著一排玻璃罐子!福爾馬林里泡著手指、耳朵、一截帶紋身的皮膚。我喉嚨發(fā)緊。
女人拿起記號筆,在我右胳膊上畫了個小圈,正好在肘窩?!跋麓卧倥?,就抽這里,
200cc?!彼f得輕描淡寫,像在超市標價。保安松開我,退到門口,
橡膠輥“當”一聲杵地。女人轉(zhuǎn)身,把一瓶新的淡紅色藥劑放在桌上?!鞍胄r到了,抽血。
”她遞來一次性針管,針頭在燈下閃冷光。我咬牙,把可可放在長椅上,伸出右臂。
針扎進去那瞬間,我聽見自己心跳。咚,咚,咚……比切指時還響。血順著透明管往上爬,
像一條紅色小蛇。女人看著刻度:“100、150、200……夠了。”拔針,貼棉球。
我眼前發(fā)黑,卻死死抱緊可可。女人把血瓶放進離心機,按下開關(guān),
機器“嗡”地一聲開始咆哮。她背對我,聲音混在噪音里,輕飄飄地傳過來:“別想著跑,
17層沒有窗,也沒有樓梯?!蔽姨蛱蚋闪训淖旖牵瑖L到鐵銹味。
懷里的可可小聲說:“爸爸,我想回家?!蔽业皖^,用下巴蹭她額頭:“再等等,
爸爸一定帶你走?!迸嘶仡^,嘴角第一次露出笑意:“在這里,沒有人走得掉。
”05抽血完畢,離心機還在“嗡嗡嗡”地轉(zhuǎn),像只餓昏的馬蜂。我摁著肘窩的棉球,
血還是順著手臂往下爬,一路淌到指尖,滴在地板上,和剛才的斷指血混成一灘。
女人把離心好的血漿倒進一支新的玻璃小瓶,輕輕晃了晃,
淡紅色液體立刻變成澄澈的玫瑰色。“過濾得不錯?!彼袷窃诳湟槐t酒,
“可以給孩子用了?!蔽疑ぷ影l(fā)干:“直接給她打?”女人挑眉:“想什么呢?
還得再培養(yǎng)一輪?!薄澳莿偛徘形沂种?、抽我血,是白折騰?”“這叫前置程序。
”她指了指手術(shù)室角落的一臺銀灰色冰箱!“真正的藥,在里面?!北溟T拉開,
冷氣“呼”地涌出來。我看到一排透明培養(yǎng)皿,每個皿里都有一顆小肉芽,像剛發(fā)芽的綠豆,
卻帶著血絲。女人取出一個貼著“L-17”標簽的皿,晃了晃,肉芽在水里輕輕抖動。
“這是用你的血清激活的胚胎干細胞,再長48小時,就能注射?!?8小時?
我腦子里嗡的一聲??煽傻暮粑絹碓綔\,臉色從慘白到發(fā)青,她連咳嗽的力氣都快沒了。
“她等不了那么久!”女人抬手看了看表:“那就加急,用活體培養(yǎng)槽?!彼蛄藗€響指,
保安推著一張嶄新的移動手術(shù)床進來,床欄上掛著……一根黑色束縛帶。
我下意識后退:“你們想干嘛?”“加急需要更多組織?!迸酥钢覕嘀父?。
“再來兩厘米,換一支速成藥?!蔽翌^皮發(fā)麻。再切,就是整根手指?!安恍?!
”“可以拒絕?!彼柭柤纭!澳蔷团抨牭?8小時,孩子能不能撐到,看天意。
”我低頭看可可,她半睜著眼,睫毛上全是冷汗,小胸脯一起一伏,像隨時會停的風箱。
我心里那根弦,啪一聲斷了。“切吧?!蔽衣犚娮约赫f。女人點頭,
示意保安把我按回手術(shù)椅。我伸出左手,血已經(jīng)浸透了小豬佩奇創(chuàng)可貼,粉豬被染成紅豬。
這次她沒讓我自己動手。碘酒棉球擦過傷口,沙疼。女人換上新手套,
拿起一把更鋒利的手術(shù)剪:“三秒鐘,別動?!蔽乙а溃涯樲D(zhuǎn)向另一邊。
可可被放在隔壁小床,小手突然抓住我衣角:“爸爸……”她聲音輕得像蚊子,卻像一根線,
猛地拽住我的心臟?!皠e怕,很快就好?!痹挍]說完,指尖一陣冰涼?!斑青辍!甭曇羟宕?,
像剪斷一截塑料管。我回頭。第二截手指掉在托盤里,骨碴白森森,血珠滾成一片。
疼比第一次慢了半拍,卻更兇。我喉嚨里悶哼一聲,額頭瞬間全是冷汗。女人動作飛快,
止血鉗、電凝筆、縫合線一氣呵成。五分鐘后,她剪斷線頭,貼上新的創(chuàng)可貼。
這次是藍色哆啦A夢?!岸呃睞夢,萬能口袋?!迸司尤婚_了個冷玩笑。
“希望它能幫你止痛?!蔽覜]力氣回懟,只問:“藥呢?
”她從冰箱里拿出另一支更小的玻璃瓶,里面懸浮著一點米粒大的肉粉色組織。“速成藥,
直接植入孩子皮下,一小時起效?!蔽疑焓秩ソ?,
她卻把瓶子收回掌心:“還有最后一道手續(xù)?!北0策f來一張A5紙,上面印著我的頭像,
底下空白處寫著:【二次自愿追加切讓聲明】“簽?!迸诉f過筆。我右手抖得握不住筆桿,
血順著手腕滴在紙上,暈開一朵朵小紅花。我歪歪扭扭寫下名字,最后一筆劃破了紙。
女人收起聲明,終于把玻璃瓶放進我掌心。瓶子冰涼,像捏著一塊凍僵的希望。
她指了指旁邊的小手術(shù)室:“植入室在那邊,跟我來。”我抱緊可可,
用最后一絲力氣站起來。地板的血腳印一路延伸,像給后面的人留的指路標。進門前,
我回頭看了一眼。不銹鋼托盤里,兩截斷指并排躺著,像一對被拋棄的逗號。
我忽然想起可可寫的作文:“爸爸的食指和中指最好看,可以把我舉高高。”現(xiàn)在,
好看的手指少了一截。我苦笑,用拇指蹭了蹭她滾燙的額頭:“爸爸以后用無名指也能舉。
”女人推門,冷氣再次撲面而來?!爸踩霑r間十五分鐘,別浪費?!蔽疑钗豢跉?,
抱緊孩子,邁進那道門。門在背后合上,“咔噠”一聲反鎖。世界瞬間安靜,
只剩心跳和針尖的冷光。06植入室比走廊更冷,像有人把空調(diào)開到零下。
天花板嵌著無影燈,慘白的光直直打下來,照得我和可可同時失了血色。
正中間是一臺牙科椅,改成兒童尺寸,旁邊立著輸液架和心電監(jiān)護?!鞍押⒆臃派先?。
”女人戴上新口罩,聲音悶了一層。我把可可輕輕放下,她小手還攥著我衣領(lǐng)不放,
指甲掐得生疼?!鞍职衷?,別怕?!蔽谊_她手指,才發(fā)現(xiàn)自己掌心全是汗。
女人用酒精棉球擦可可鎖骨下方,冰得她一哆嗦?!熬致椋芸?。”針頭刺進皮膚,
鼓起一個小包,像被蚊子叮了一口。我別過頭,盯監(jiān)護儀。心率128,氧飽和83,
滴滴滴地報警。女人皺眉:“貧血太嚴重,得先補血?!彼槌鲆淮麿型血漿,
掛在輸液架上,管子里的血一路滑進可可手背。我看著那暗紅色液體一點點往下走,
心里不是滋味:左邊輸進去的血,可能剛從我身上抽走。十五分鐘后,
米粒大的“速成藥”被塞進局麻鼓包的小切口。女人動作輕得像繡花,
可我還是聽見“噗”的一聲輕響。肉芽組織植入完成。她貼上一塊透明敷貼,
敷貼中心透出一抹淡粉,像新生兒胎記?!耙恍r起效,三小時穩(wěn)定,六小時退燒。
”女人報時間表像在背說明書。我嗓子發(fā)干:“副作用?”她抬眼,
第一次正眼看我:“會有的,但不是你擔心的那種。”話音未落,可可突然渾身一抖,
監(jiān)護儀“嗶——”長鳴。心率飆到180,小臉瞬間漲成紫紅。我撲過去:“怎么回事!
”女人迅速推注一支琥珀色小藥瓶:“正常排異,十分鐘內(nèi)回落。
”我眼睜睜看著數(shù)字從180掉到160、140、120……最后停在102,
滴滴聲恢復(fù)正常??煽砂欀?,睫毛濕成一縷一縷,卻慢慢松開拳頭。我腿一軟,跪在床沿,
才發(fā)現(xiàn)自己后背全濕了。女人摘下手套,扔進黃色醫(yī)療垃圾桶。“藥效在路上了,
接下來是你的部分?!薄拔??”“藥需要持續(xù)激活,每隔六小時抽你一管血。
”她指了指我胳膊上新畫的藍圈:“這里血管條件最好?!蔽铱嘈Γ骸梆B(yǎng)我比養(yǎng)豬省事。
”女人沒笑,反而遞給我一瓶礦泉水:“多喝水,血稀一點,孩子負擔輕?!蔽覕Q開瓶蓋,
手抖得差點灑一地。半小時后,可可的額頭滲出細汗,體溫槍顯示39.2降到38.1。
女人點頭:“起效了。”我卻開始頭暈,眼前一陣陣發(fā)黑?!罢?,”她頭也不抬,
“藥在你體內(nèi)代謝,先消耗你,再救她?!蔽曳鲋鴫?,胃里翻江倒海,一股鐵銹味涌到喉嚨。
沖到洗手池,“哇”地吐出一口血,鮮紅里帶著淡粉,像兌了草莓醬。
女人在后頭補刀:“放心,死不了,頂多貧血?!蔽覔沃_面,鏡子里的人臉色蠟黃,
嘴唇白得嚇人。回到植入室,可可醒了,眼珠轉(zhuǎn)啊轉(zhuǎn),最后落在我臉上。“爸爸,不疼了。
”她聲音軟得像剛化開的棉花糖。我鼻子一酸,蹲下來,用額頭碰她額頭。溫度真的退了點。
女人在旁邊敲鍵盤,打印機“咔噠”吐出一張A4:【第一次藥效確認單】她遞給我簽字,
我手抖得筆尖在紙上拖出一道蚯蚓。名字寫完,我抬頭問:“下一支藥什么時候?
”女人合上文件夾,嘴角揚起一點不可捉摸的笑:“等你長出新的血。
”植入室的門再次打開,保安杵在外面,橡膠輥一下一下敲掌心?!盎夭》啃菹ⅲ?/p>
六小時后抽血?!蔽覐澭鹂煽?,斷指處一跳一跳地疼,像提醒我剛把自己賣了。
走廊盡頭,攝像頭紅燈眨了一下。我低頭,看見地板上的血腳印已經(jīng)干了,變成褐色的小點。
我踩著自己的腳印往回走,懷里孩子呼吸均勻,像終于睡著了。那一刻,
我居然生出一點僥幸:也許,真能回家?念頭剛冒頭,就被一陣冷風吹滅。
空調(diào)出風口正對著我,吹出淡淡的福爾馬林味。07回到病房,
我才知道什么叫“豪華單間”。六面沒窗,天花板一盞白熾燈,24小時亮得像審訊室。
墻角一張折疊床,床單印著“生門”兩個紅字,跟血章似的。保安把門反鎖,“咔噠”一聲,
比剛才那刀剪還脆。我把可可放在床上,她縮成一小團,呼吸總算平穩(wěn)。
我彎腰想替她掖被角,眼前一黑,差點跪地上。低血糖加失血,腦子嗡嗡像有一群馬蜂。
床頭放著一瓶葡萄糖水,500ml,標簽手寫:“免費,喝完再抽?!蔽覕Q開猛灌,
甜得發(fā)苦,喝完把瓶子倒扣在桌上。塑料殼“咔噠”一聲,底座居然松動。我低頭一看,
瓶底貼著一枚黑色紐扣。紐扣?我摳下來,指腹蹭掉膠痕,背面露出兩個小字:“死角”。
我心臟“咚”地一下。監(jiān)控死角?是有人故意留的?我抬頭掃視天花板。四個攝像頭,
一前一后一左一右,紅燈規(guī)律地閃。但右上角那一個,紅燈常亮不閃,鏡頭微微下垂,
像在打瞌睡。我咽了口唾沫,把紐扣塞進嘴里含著,怕掉了。然后假裝上廁所,
拖著步子往衛(wèi)生間走。衛(wèi)生間不到兩平米,馬桶上方是排風扇,銹跡斑斑,
扇葉卻干凈得反常。我踩上馬桶蓋,伸手去夠。排風扇外框輕輕一推,開了條縫,
一股冷風灌進來。我瞇眼往外看:外面是黑漆漆的管道井,橫著一根粗電纜,
足夠一個人貓腰爬。正下方,大約兩層樓高,是亮著微光的走廊,正是我來時的路。
我心里飛快地算:病房離消防門約十五米,如果順著管道井滑下去,
再繞回消防門……計劃粗得跟草稿紙一樣,但總比等死強。我回到床邊,可可睡得沉,
睫毛上還沾著汗珠。我輕輕捏她手心:“爸爸出去買糖,十分鐘回來?!彼龥]睜眼,
嘴角動了動,像是回應(yīng)。我把葡萄糖瓶底座重新扣好,原樣放回桌面。
然后抓過桌上一塊抹布,塞進被窩里擺成人形,再掖好被子。遠遠一看,像我還躺在旁邊。
再次進衛(wèi)生間,我反手鎖門。排風扇外框被我整個拆下,螺絲擰松,但沒落地,我用手托著。
我先把上半身探出去,冷風撲臉,像有人拿冰塊貼我太陽穴。管道井里一股機油味,
電纜外皮黏膩膩。我深吸一口氣,整個人鉆出去,腳尖蹬著墻磚縫隙,像壁虎一樣往下蹭。
三層樓的高度,心臟跳得要從喉嚨蹦出來。終于踩到實地,膝蓋一軟,差點跪倒。
我貼著墻根,借著應(yīng)急燈綠幽幽的光,往消防門方向摸。走廊空無一人,
只有攝像頭紅燈一閃一閃。我低頭看表,距離下次抽血還剩4小時,保安應(yīng)該去換咖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