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過來的。天亮?xí)r,我的眼睛腫得像熟透的桃子,嗓子也因哭泣而沙啞不堪。那件被我視若珍寶的嫁衣,靜靜地躺在箱底,像一團熄滅的火焰,曾經(jīng)有多熾熱,如今就有多冰冷。
“婚期延后”的消息,像一陣攜著病毒的狂風(fēng),一夜之間吹遍了京城的每一個角落。我,沈念初,從人人艷羨的天之驕女,瞬間淪為了全京城的笑柄。那些曾經(jīng)對我曲意逢迎的貴女們,如今在各種宴會上,嘴上說著同情,眼角眉梢卻都掛著幸災(zāi)樂禍的笑意。
她們說我驕橫跋扈,刁蠻無理,竟為了一個丫鬟,逼得景王殿下的心腹當(dāng)眾下跪,活該被殿下厭棄。她們說我沈家仗著軍功,目中無人,連未來的夫君都不放在眼里,遲早要栽跟頭。
流言蜚語如刀,一刀一刀地凌遲著我早已脆弱不堪的自尊。我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不肯見任何人,不肯吃任何東西。我恨蕭澈的絕情,恨衛(wèi)衍的冷酷,更恨那些落井下石的人。
父親從軍營回來,得知此事后,雷霆震怒。他沒有像我想象中那樣去景王府為我討要說法,而是直接闖進(jìn)了我的房間。
“混賬東西!”他一腳踹開房門,指著我的鼻子,氣得胡子都在發(fā)抖,“我沈決的女兒,就是這么點出息?為了一個男人,就要死要活?”
我抬起紅腫的眼睛看著他,淚水又不爭氣地流了下來:“爹……他不要我了……”
“他不要你,是你自己作的!”父親恨鐵不成鋼地說道,“我教你讀書習(xí)武,是讓你明事理,辨是非,不是讓你仗著身份,肆意妄為!那衛(wèi)衍是什么人?他是衛(wèi)忠將軍的遺孤!衛(wèi)忠將軍當(dāng)年為了掩護我軍撤退,孤身引開敵軍,力戰(zhàn)而亡!我答應(yīng)過他,要照看好他的兒子!你倒好,為了一個丫鬟的幾句哭訴,就逼著故人之子下跪受辱!你讓我的臉往哪兒擱?讓天下人怎么看我沈決?”
父親的話,像一盆冰水,從我的頭頂澆下,讓我從里到外涼了個透。
衛(wèi)衍……竟是父親戰(zhàn)友的兒子?
這個信息差,像一座突然出現(xiàn)的大山,壓得我喘不過氣來。為什么?為什么這些事,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蕭澈沒有,父親也沒有。如果我早知道……
不,即便我早知道,他欺負(fù)了我的丫鬟,難道我就該忍氣吞聲嗎?
我的腦子里一片混亂,委屈和不甘再次占了上風(fēng)?!翱伤_實欺負(fù)了春兒!我是為了維護我們元帥府的臉面!”
“臉面?”父親氣得笑了起來,“你用這種愚蠢的方式得來的,是臉面嗎?是笑話!沈念初,你太讓我失望了!從今天起,你給我禁足在府里,好好反省!什么時候想明白了,什么時候再出來!”
說罷,他拂袖而去,留下我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房間里,被更深的絕望所吞噬。
連父親都認(rèn)為是我的錯。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站在我這邊了。
不,還有一個。
在我最無助的時候,阿珠端著一碗溫?zé)岬膮吡诉M(jìn)來。她遣退了所有人,跪坐在我身邊,用帕子輕輕為我擦去臉上的淚痕。
“小姐,您別傷心了。元帥也是在氣頭上,他心里是最疼您的?!彼穆曇魷厝?,像一縷春風(fēng),拂過我冰封的心湖。
“疼我?”我自嘲地笑了笑,“他只會罵我,覺得我丟了他的人。”
“不是的。”阿珠搖了搖頭,眼神里滿是心疼和堅定,“小姐,阿珠覺得您沒有錯。您只是太善良,太重情義了,見不得自己人受委屈。錯的是景王殿下,他識人不清,偏袒那個心術(shù)不正的衛(wèi)衍!還有那個衛(wèi)衍,他定是在殿下面前說了您許多壞話,不然殿下怎會如此絕情?”
她的話,精準(zhǔn)地戳中了我心中最不甘的那個點。是啊,我沒錯。一定是衛(wèi)衍在背后搞鬼!他當(dāng)著我的面下跪,心里肯定恨透了我,一回到景王府,必定會添油加醋地向蕭澈告狀。蕭澈本就看重他,自然會信他而不信我。
“小姐,我們不能就這么算了。”阿珠的眼神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她湊近我,壓低了聲音,“我們不能坐以待斃,任由那個衛(wèi)衍顛倒黑白。我們要想辦法,讓殿下看清楚他的真面目!”
“辦法?我還有什么辦法?”我苦澀地?fù)u了搖頭,“我現(xiàn)在被禁足,連府門都出不去。蕭澈……他連見都不愿意見我?!?/p>
“小姐,您聽我說?!卑⒅槲兆∥业氖郑氖中挠行┍鶝?,但語氣卻異常篤定,“我這幾日,托了外面的關(guān)系,一直在暗中打探那個衛(wèi)衍的底細(xì)。您猜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我抬起頭,眼中終于有了一絲光亮:“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我發(fā)現(xiàn),這個衛(wèi)衍,并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么忠心耿geng。他每隔幾日,就會在深夜,獨自一人去城南那家最偏僻的‘晚風(fēng)茶樓’。那地方龍蛇混雜,絕不是什么正經(jīng)人會去的。而且,他每次去,都會在一個固定的雅間里,見一個神秘人。”
我的心猛地一跳:“神秘人?是什么人?”
“暫時還查不到身份。”阿珠的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但小姐您想,一個王府的貼身護衛(wèi),三更半夜,偷偷摸摸地去見來路不明的人,這其中能有什么好事?我懷疑,他要么是在私下里做什么見不得光的買賣,要么……就是在出賣景王府的情報!”
出賣情報!這四個字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我混沌的思緒。
如果……如果衛(wèi)衍真的在背叛蕭澈,那我所做的一切,不就都變得合情合理了嗎?我不是在無理取鬧,我是在為蕭澈“清理門戶”!到那時,蕭澈不僅會明白自己錯怪了我,還會感激我,會比以前更加珍視我!
這個念頭一生出來,便如野草般瘋狂生長,瞬間占據(jù)了我的全部心神。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一個讓我反敗為勝,奪回一切的機會!
“阿珠,你說的都是真的?”我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
“千真萬確!”阿珠用力點頭,“小姐,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了!只要我們能拿到他背叛殿下的證據(jù),還怕殿下不回心轉(zhuǎn)意嗎?”
我的心跳得飛快,血液也重新開始沸騰。多日來的屈辱和不甘,此刻盡數(shù)化作了復(fù)仇的火焰。
“好!”我猛地站起身,眼中迸發(fā)出決絕的光芒,“我要親手去抓住他的把柄!阿珠,你想辦法,幫我出府!”
阿珠見我重燃斗志,臉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小姐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后日,就是他下一次去茶樓的日子。到時候,我讓府里的采買張媽帶您一起出去,就說您悶得慌,想去布莊挑些新料子,應(yīng)該能瞞過門口的守衛(wèi)。”
接下來的兩天,我第一次覺得時間如此難熬。我強迫自己吃飯,養(yǎng)足精神,腦子里一遍又一遍地預(yù)演著抓住衛(wèi)衍罪證后的場景。蕭澈會震驚,會愧疚,他會親自來元帥府,向我和父親道歉,他會求我原諒他。而我,會以勝利者的姿態(tài),告訴他,我可以原諒他,但衛(wèi)衍,必須付出代價。
后日傍晚,一切都如阿珠計劃的那樣順利。我換上了一身不起眼的男裝,將頭發(fā)束起,在張媽的掩護下,成功地溜出了元帥府。
夜色漸濃,我和阿珠坐著一輛不起眼的馬車,來到了城南。晚風(fēng)茶樓果然如阿珠所說,坐落在一個偏僻的巷子深處,門口掛著兩盞昏黃的燈籠,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
我們沒有進(jìn)去,而是在阿珠事先打探好的,茶樓對面一間廢棄雜貨鋪的二樓窗邊潛伏下來。從這里,正好可以清晰地看到茶樓二樓那個雅間的窗戶。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我既緊張又興奮,手心里全是汗。
子時將近,一道熟悉的身影終于出現(xiàn)在了巷口。
是衛(wèi)衍!
他依舊是一身玄衣,行動間警惕地四下張望,確認(rèn)無人跟蹤后,才閃身進(jìn)了茶樓。
我的心跳瞬間加速。阿珠說得沒錯,他真的來了!
我們屏住呼吸,死死地盯著二樓那扇窗。很快,窗戶的剪影上,出現(xiàn)了兩個人影。一個是衛(wèi)衍,另一個,則是一個身形高瘦的男人,戴著斗笠,看不清面容。
他們到底在說什么?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可惜距離太遠(yuǎn),我們根本聽不見任何聲音。
“小姐,別急?!卑⒅樵谖叶叺驼Z,“我們只要等他們出來,想辦法跟上那個神秘人,總能查出他的身份。”
我點了點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雅間的門開了。那個戴斗笠的神秘人先走了出來,他下樓后,沒有走正門,而是從茶樓的后門,拐進(jìn)了一條更深的小巷。
“跟上他!”我當(dāng)機立斷。
我和阿珠立刻從雜貨鋪溜出去,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删驮谖覀兗磳⒏鷣G時,一陣風(fēng)吹過,將那人頭上的斗笠吹落了一瞬。
月光下,我看到了一張側(cè)臉。那張臉……我猛地捂住了嘴,眼中滿是驚駭。
那個人,我認(rèn)得!他是……他是與我國常年交戰(zhàn)的北狄國安插在京城的密探頭子,名為“蒼鷹”!此人極為狡猾,我父親圍剿過他數(shù)次,都讓他給逃了!
衛(wèi)衍,他見的竟然是敵國的密探!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幾乎要炸開。這已經(jīng)不是簡單的出賣情報了,這是通敵叛國!
就在我震驚得無以復(fù)加時,衛(wèi)衍也從茶樓里走了出來。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站在巷口,似乎在等什么。片刻后,那個叫“蒼鷹”的密探去而復(fù)返,將一個小小的竹筒交到了衛(wèi)衍手上。
衛(wèi)衍接過竹筒,迅速藏入懷中,然后兩人低聲交談了幾句。
雖然聽不清全部,但借著風(fēng)聲,有幾個零碎的詞語,卻像鋼針一樣扎進(jìn)了我的耳朵。
“……北境……糧草……”
“……三日后……動手……”
“……景王……必死無疑……”
景王……必死無疑……
我的世界,在這一刻,徹底崩塌了。
他們……他們要殺蕭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