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影燈的光,慘白得像停尸間的月亮,晃得我眼睛生疼。
冰冷的針頭刺破我后腰的皮膚,深入骨髓,帶起一陣酸脹到極致的劇痛。我死死地咬住嘴唇,嘗到了一絲血腥味。
“蘇小姐,再忍耐一下,很快就好了?!辈杉尼t(yī)生聲音平板,聽不出任何情緒。
我從喉嚨里擠出一個“嗯”字。
今天是陸澤遠白月光夏暖的手術(shù)日,也是我為她捐獻骨髓的日子。
我叫蘇木,愛了陸澤遠十年。從他還是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到如今身價千億的陸氏集團總裁。我陪他吃了十年的苦,為他擋了無數(shù)的明槍暗箭,甚至為了他的事業(yè),放棄了讀博的機會,甘心做他背后的影子。
所有人都以為,我會是陸太太。
直到三個月前,夏暖回來了。他少年時求而不得的白月光,一回國,就查出了白血病。
陸澤遠瘋了一樣地尋找配型,最后,找到了我。
千萬分之一的概率。
多可笑,我存在的意義,仿佛就是為了給他的摯愛,獻上我的骨髓。
他跪在我面前,赤紅著眼求我:“木木,求你,救救她。只要你救她,我什么都答應(yīng)你。我們下個月就結(jié)婚?!?/p>
我看著他,這個我愛了十年的男人,為了另一個女人,向我下跪。我的心,在那一刻,就已經(jīng)被凌遲了。
但我還是答應(yīng)了。因為我還抱著最后一絲幻想。我想,只要夏暖活下來,他就會放下執(zhí)念,我們就能回到過去。
我像個賭徒,壓上了我最后,也是唯一的籌碼——我的命。
骨髓采集的過程,漫長而痛苦。我能清晰地感覺到,我的生命力,正隨著那些鮮紅的液體,一點點地被抽離身體。我的意識開始模糊,渾身發(fā)冷。
旁邊的小護士,似乎是怕我睡過去,沒話找話地聊著天,順手劃開了手機。
“蘇小姐,你真是個好人。今天可是個好日子呢,我們市首富陸澤遠,今天結(jié)婚,全城直播呢!”
我的大腦,像是被重錘狠狠地砸了一下,瞬間的空白后,是劇烈的轟鳴。
結(jié)婚?
陸澤遠?
今天?
“……你說什么?”我的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
“就是陸總啊,財經(jīng)新聞上天天見的那個?;槎Y辦得可盛大了,就在咱們市最豪華的‘天空之境’宴會廳,新娘子聽說是個大美人,叫什么……夏暖?!?/p>
小護士沒注意到我的異樣,將手機屏幕,稍微向我傾斜了一點。
“你看,直播呢。哇,新娘子這身婚紗,得幾百萬吧……”
我的視線,穿過模糊的淚光,落在了那塊小小的屏幕上。
畫面里,是我再熟悉不過的男人。陸澤遠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白色西裝,英俊得如同天神。他的臉上,洋溢著我從未見過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幸福笑容。
他的身邊,站著一個穿著圣潔婚紗的女人,夏暖。她化著精致的妝,面色紅潤,笑靨如花,哪里有半分病人的樣子。
他們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宛如一對璧人。
背景音里,是司儀激昂的聲音:“現(xiàn)在,我宣布,新郎陸澤遠先生,新娘夏暖小姐,正式結(jié)為夫妻!”
雷鳴般的掌聲,通過手機聽筒,傳到了我這個陰冷的手術(shù)室里。
我看著他們,在萬眾矚目下,深情擁吻。
我躺在這里,為他的白月光,獻出我的生命。
而他,正牽著那個被我拯救的女人,走進婚姻的殿堂。
原來,他說的“我們下個月就結(jié)婚”,指的是他和她。
原來,這場骨髓捐獻,不是為了拯救,而是一場精心策劃的……獻祭。
他們怕我不同意,所以騙我。他們算準(zhǔn)了日子,在我躺在手術(shù)臺上,最虛弱、最無法反抗的時候,完成他們的婚禮。
我的骨髓,我的血,成了鋪就他們婚禮的,最鮮紅的地毯。
“噗——”
一口鮮血,從我嘴里噴涌而出,染紅了雪白的床單。
“醫(yī)生!不好了!病人出現(xiàn)急性排異反應(yīng)!心率下降!血壓下降!”
“快!準(zhǔn)備除顫儀!腎上腺素!”
我能感覺到,我的生命,正在飛速地流逝。我的身體越來越冷,越來越輕。
在意識徹底陷入黑暗的最后一秒,我死死地盯著手機屏幕上,那對幸福擁吻的璧人。
陸澤遠。
夏暖。
很好。
我沒死成。
那該死的就是你們了。
我醒來時,人已經(jīng)躺在了一間高級VIP病房里。
窗外是灰蒙蒙的天,淅淅瀝瀝地,下著冷雨。
我的身體,虛弱得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四肢百骸的疼痛。
“你醒了?”
一個低沉而略帶磁性的男聲,從旁邊傳來。
我轉(zhuǎn)過頭,看到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金絲眼鏡的男人,正坐在我床邊的椅子上,手中拿著一份病歷。他看起來約莫三十歲,氣質(zhì)溫潤,但鏡片后的眼神,卻深邃得讓人看不透。
“我是你的主治醫(yī)生,沈修?!彼晕医榻B道,“你昏迷了三天。急性排異加上大出血,能在鬼門關(guān)前把你拉回來,可以說,是個奇跡。”
奇跡?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這世上,哪有什么奇跡。不過是,閻王爺覺得我死得太冤,不肯收罷了。
“陸……澤遠呢?”我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沙啞,干澀。
沈修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陸先生來看過你一次。在你昏迷的第二天。他留下了一張支票,然后,就帶著他的新婚妻子,去馬爾代夫度蜜月了?!?/p>
度蜜月……
我的心,那顆我以為早已在手術(shù)臺上死掉的心,還是被這三個字,刺得狠狠一抽。
沈修將一張支票,放在了我的床頭柜上。
“五千萬?!彼届o地說道,“陸先生說,這是給你的補償。感謝你,救了他的太太?!?/p>
五千萬。
買斷我十年的青春,買斷我半條命,買斷我所有的愛與信任。
原來,在陸澤遠心里,我,蘇木,就值這個價錢。
“我知道了?!蔽议]上眼,不再看那張支票,也不再看沈修。
我的平靜,似乎讓沈修有些意外。他推了推眼鏡,說道:“蘇小姐,有句話,我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p>
“說?!?/p>
“從醫(yī)學(xué)的角度,你的身體,虧空得太厲害。骨髓的再生,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我建議你,接下來的一年,靜養(yǎng),不要有太大的情緒波動?!?/p>
情緒波動?
我緩緩地睜開眼,看著他,眼中是一片死寂的、連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冰冷。
“沈醫(yī)生,”我輕聲說,“你見過,死人,還會有情緒波動嗎?”
那個在手術(shù)臺上,哭著,吐著血,心碎而死的蘇木,已經(jīng)死了。
活下來的,是一具,只為復(fù)仇而存在的,行尸走肉。
沈修看著我的眼睛,沉默了片刻。最終,他只是點了點頭,起身離開了病房。
病房里,重歸寂靜。
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撐起身體,拿過了那張支票。
五千萬。
陸澤遠,你大概以為,這筆錢,是對我的施舍,是了結(jié)我們之間一切的“分手費”。
你錯了。
這不是分手費。
這是我的,復(fù)仇啟動資金。
我拿起手機,撥通了我大學(xué)時最好的閨蜜,如今已是律政界新銳的林蔓的電話。
“蔓蔓,是我?!?/p>
電話那頭,傳來林蔓又驚又怒的聲音:“木木!你終于醒了!陸澤遠那個王八蛋!他怎么敢這么對你!我……”
“蔓蔓,別激動?!蔽掖驍嗔怂?,聲音平靜得可怕,“幫我辦幾件事?!?/p>
“第一,用這五千萬,注冊一家投資公司,法人,用你的名字。公司的一切,都由你代持,不要讓任何人,查到和我有關(guān)?!?/p>
“第二,幫我查一個人,夏暖。我要她從出生到現(xiàn)在,所有的資料。越詳細越好。尤其是,她出國那幾年,都做過什么?!?/p>
“第三,幫我聯(lián)系一個最好的私家偵探?!?/p>
林蔓被我冷靜的語氣,鎮(zhèn)住了。她沒有多問,只說了一個字:“好?!?/p>
掛掉電話,我看著窗外的冷雨,緩緩地,露出了一個笑容。
一個冰冷的,嗜血的,如同地獄惡鬼般的笑容。
陸澤遠,夏暖。
你們的蜜月,一定很甜吧。
盡情地享受吧。
因為,等你們回來的時候,我會為你們,準(zhǔn)備一場,比我的手術(shù),痛苦一萬倍的……盛大歡迎儀式。
你們不是喜歡辦婚宴嗎?
那我就,親手為你們,辦一場最豪華的……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