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并不是一個關于幸存的故事,因為我從未真正掙扎過。當一個戴著黑手套的男人,用比你銀行卡余額還厚的誠意,為你提供一個遠超你想象的生活時,你很難再擠出半分求生的悲壯。我的綁架,更像是一場強制性的升艙服務,從擁擠的經濟艙,一腳被踹進了頭等套房。這里沒有陰暗的地下室和發(fā)霉的面包,只有海景落地窗和米其林三星廚師。唯一的不便,是腳踝上那條細細的純金腳鏈,它提醒著我,這場“奢華假期”的最終解釋權,不歸我所有。真正的恐懼并非來自囚禁,而是日復一日盤旋在我腦海中的那個問題:為什么是我?以及,當這場離奇的“款待”結束時,賬單會是什么?
如果人生是一串代碼,那我過去二十八年的人生,就是一行冗長、乏味、且漏洞纏身的循環(huán)。我的名字叫陳陽,一個標準的“大廠碼農”。每天,我像工蟻一樣,在CBD那座閃閃發(fā)光的玻璃巨塔里,用咖啡和功能飲料為燃料,燃燒生命,輸出代碼。我的人生,被壓縮在從出租屋到公司的地鐵線上,被切割成一個個以“項目上線”為節(jié)點的死亡沖刺。
那天晚上,又是一個無盡的加班夜。我修復了最后一個線上漏洞,時鐘的短針已經懶洋洋地指向了“2”。顯示器上綠色的“編譯成功”字樣,是我今天唯一的成就感來源。我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拿起手機,屏幕上還停留在六小時前女友小月發(fā)來的最后一條信息:“我們分手吧,陳陽。我想要的生活,你給不了。你甚至連陪我看場電影的時間都沒有?!?/p>
我沒有回復。不是不想,是不知道該回什么。她說的是事實。我給不了她想要的浪漫,也給不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像一顆被擰到極限的螺絲,不是在崩潰,就是在準備崩潰的路上。
關掉電腦,整層樓只剩下我一個人,慘白的燈光將我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像個孤魂野鬼。我走進電梯,金屬廂體平穩(wěn)下行,鏡子里映出一張疲憊、麻木的臉。這就是我,陳陽,一個在大城市里失去靈魂的數(shù)字游民。
地下車庫空曠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我的那輛二手大眾停在角落,像一頭沉默的甲蟲。我按下車鑰匙,車燈閃了兩下,算是對我這個遲歸主人的歡迎。
就在我拉開車門的瞬間,身后傳來一個極其冷靜、甚至可以說是彬彬有禮的聲音。
“陳陽先生,對嗎?”
我渾身一僵,猛地回頭。
黑暗中走出來兩個人,都穿著合身的黑色西裝,臉上戴著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的黑色面罩。他們不像街頭的混混,更像是電影里的特工,動作干練,氣息沉穩(wěn)。為首的那個男人手里沒有拿任何武器,只是平靜地看著我,仿佛我們是約好在這里見面的老朋友。
我的第一反應是遇到了搶劫。我立刻舉起雙手,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發(fā)抖:“錢……錢都在錢包里,手機你們也可以拿走,別傷害我?!?/p>
那個男人似乎輕笑了一下,搖了搖頭?!瓣愱栂壬?,我們不要你的錢?!?/p>
他的話讓我更加恐懼。不要錢的綁架,往往意味著更糟的結局。我的大腦飛速運轉,我得罪過誰?商業(yè)對手?我只是個底層碼農。情敵?小月剛和我分手。高利貸?我從不借錢。
“那你們要什么?”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zhèn)定一些。
“我們要的,是你這個人?!蹦腥苏f著,朝我走近了一步。他身后的同伴也默契地從另一側包抄過來,堵住了我所有的退路。
恐懼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的四肢。我張開嘴想大喊,但一股混雜著淡淡甜香的氣味猛地捂住了我的口鼻。一塊濕潤的布,觸感柔軟,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我的意識在飛速流失,身體像被抽掉了骨頭一樣軟了下去。在徹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我聽到了那個男人在我耳邊說的最后一句話,聲音清晰而沉穩(wěn):
“別怕,陳陽先生。很快,你就會感謝我們的。”
……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當我再次恢復意識時,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舒適。身下的床墊柔軟得像是陷進了云里,蓋在身上的被子輕盈、溫暖,帶著陽光暴曬后的清新味道??諝庵袕浡还傻?、不知名的花香。
這絕對不是我那個月租三千、只有一張單人床的出租屋。
我猛地睜開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我只在高端家居雜志上見過的房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無垠的碧海藍天,金色的陽光灑在深色的木地板上,反射出溫暖的光澤。房間的裝修是極簡的現(xiàn)代風格,每一件家具都看得出價值不菲。墻上掛著一幅我看不懂但感覺很貴的抽象畫。
我是在做夢嗎?
我坐起身,被子的絲滑觸感讓我再次確認了這不是夢。我低頭看向自己,身上的996文化衫和牛仔褲已經被換成了一套質地柔軟的白色棉質睡衣。
然后,我看到了它。
在我的右腳腳踝上,扣著一條纖細的、閃著金色光芒的鏈子。鏈子很細,做工精致,看起來像一件昂貴的飾品。但它的另一端,卻牢牢地固定在床腳一個不起眼的金屬環(huán)上。鏈子的長度恰到好處,足夠讓我在房間里自由行走,但絕不可能走到門口。
我被綁架了。
這個認知像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之前在車庫的記憶碎片般地涌入腦海。那兩個黑衣人,那塊帶著甜香的布。
我立刻跳下床,沖到門口,用力拉拽門把手。紋絲不動,是電子鎖鎖死的聲音。我又沖到落地窗前,那巨大的玻璃堅固得超乎想象,我用盡全力捶打,它只是發(fā)出沉悶的聲響,連一絲裂紋都沒有。窗外是陡峭的懸崖,下面是翻涌著白色浪花的大海。除了跳下去粉身碎骨,沒有任何逃生的可能。
我癱坐在地上,背靠著冰冷的玻璃,心臟狂跳。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綁匪把我?guī)У竭@個與世隔絕的豪華監(jiān)獄里,想干什么?勒索贖金?我的父母都是普通工薪階層,掏空家底也拿不出多少錢。
恐懼和困惑交織在一起,讓我?guī)缀鯚o法呼吸。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觀察房間里的每一個細節(jié),試圖尋找線索。房間里除了基本的家具,只有一個衣柜和床頭柜。我拉開衣柜,里面掛滿了嶄新的衣服,從休閑裝到正裝,一應俱全,而且……全都是我的尺碼。床頭柜上放著一本書,是村上春樹的《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我最喜歡的小說之一。
這讓我的脊背竄上一股寒意。綁匪對我的了解,似乎遠超我的想象。他們知道我的身材尺寸,知道我的閱讀品味。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滴”的一聲輕響,電子鎖解開了。
我瞬間從地上彈起來,擺出防御的姿勢,緊張地盯著門口。
門被推開了,走進來一個男人。他大約三十多歲,身材高大,穿著一身得體的管家式制服,表情嚴肅,正是車庫里對我說話的那個人,只是現(xiàn)在他沒有戴面罩。他推著一輛餐車,上面擺放著精致的早餐。
“陳陽先生,早上好。睡得還好嗎?”他將餐車推到房間中央的小桌旁,動作優(yōu)雅地將食物一一擺上桌,仿佛我不是一個囚犯,而是他尊貴的客人。
“你是誰?你們到底想干什么?”我厲聲質問,但聲音里的顫抖出賣了我的恐懼。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微笑著指了指早餐:“這是為您準備的。煙熏三文魚配牛油果,還有手沖的藍山咖啡。希望合您的胃口。”
我看著那些冒著熱氣的食物,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憤怒和恐懼壓倒了饑餓?!拔也幌氤詵|西!我要見你們的老板!你們憑什么綁架我!”
男人臉上的微笑沒有絲毫變化,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老板想見你的時候,自然會見你。在這之前,你的任務就是好好休息,享受這里的一切。我們不會傷害你,但前提是,你得配合?!?/p>
“配合?配合什么?我連你們是誰都不知道!”
“你會知道的?!彼卣f,“現(xiàn)在,請用餐。另外,我叫阿虎,以后你在這里有任何生活上的需求,都可以告訴我。除了離開這里,和聯(lián)系外界,我們能滿足你的一切要求?!?/p>
說完,他微微鞠躬,轉身就要離開。
“等等!”我叫住他,“我腳上這個東西是什么意思?”
阿虎回頭看了一眼我腳踝上的金鏈,語氣平淡地說:“一個提醒。提醒您,陳陽先生,您現(xiàn)在的身份。它很漂亮,不是嗎?”
他走了,門再次被鎖上。
房間里只剩下我和一桌豐盛的早餐。咖啡的香氣和三文魚的鮮味飄散在空氣中,顯得那么不真實。我的人生,就在這短短的十幾個小時里,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扭轉。從一個為生計奔波的碼農,變成了一個被囚禁在豪華牢籠里的金絲雀。
我沒有碰那些食物,我在房間里焦躁地踱步,腳踝上的鏈子隨著我的走動發(fā)出細微的碰撞聲,聲聲敲打在我緊繃的神經上。
下午,阿虎又準時送來了午餐。見早餐原封不動,他只是皺了皺眉,什么也沒說,收走冷掉的食物,換上新的。
我依然沒有吃。我在用絕食進行無聲的抗議。
到了晚上,我又累又餓,頭暈眼花地躺在床上。門又一次打開,阿虎推著餐車走了進來。這一次,餐車上只有一個蓋著銀色蓋子的餐盤。
他將餐盤放到桌上,沒有像前兩次那樣急著離開,而是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我。
“陳陽先生,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和恐懼。但絕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只會傷害你自己的身體。老板不希望看到你這樣。”他的語氣里,第一次帶上了一絲勸慰的意味。
我冷笑一聲,從床上坐起來:“你們的老板是誰?他這么關心我,為什么不親自來見我?”
“時機未到?!卑⒒⒀院喴赓W地回答,然后,他走上前,揭開了餐盤的蓋子。
一股濃郁而熟悉的香氣瞬間充滿了整個房間。
我整個人都愣住了。
盤子里盛著的,是一條色澤紅亮、形態(tài)完整的糖醋鯉魚。醬汁包裹著炸得酥脆的魚身,散發(fā)著酸甜誘人的味道。
這不是普通的糖醋鯉魚。它的刀工,它醬汁的顏色,甚至擺盤的方式……都和我記憶深處的一模一樣。這是我媽的拿手菜,也是我從小到大最愛吃的一道菜。自從我媽三年前去世后,我就再也沒吃到過這個味道。我曾經試著找過很多飯店,甚至自己學著做,但沒有一次能復刻出那種獨特的、屬于家的味道。
而現(xiàn)在,它就擺在我的面前。
我震驚地抬頭看著阿虎,聲音因為難以置信而沙啞:“這……這是哪里來的?”
阿虎的臉上露出一種高深莫測的表情,他一字一頓地說道:“老板說,這是你最喜歡的味道。希望你能好好享用?!?/p>
他頓了頓,在我因為震驚而無法言語的時候,俯下身,用一種只有我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在我耳邊輕輕地補上了一句。
“他還說……歡迎回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