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絕望,比燈塔外翻涌的幽藍海水更刺骨,緊緊攥住了林非的心臟。他將最后一點相對干凈的破布條浸在銹跡斑斑的鐵桶里——桶底淺淺一層積水,是從高處破損窗口接引的雨水,水面也泛著令人不安的、極淡的藍意。水冰冷刺骨。
他擰干布條,小心翼翼地擦拭林小雨滾燙的額頭。妹妹躺在底層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身下墊著唯一一件還算干燥的舊帆布雨衣。她的臉頰燒得通紅,如同熟透的蝦,嘴唇卻干裂起皮,呼吸急促而灼熱,每一次呼出的氣息都帶著滾燙的溫度,灼燒著林非緊繃的神經(jīng)。她雙目緊閉,長長的睫毛不安地顫動,深陷在持續(xù)的高熱昏迷中。
林非的目光移到她的腳踝。解開之前匆忙包扎、早已被血水和泥污浸透的破布條,露出的傷口讓他的胃一陣抽搐。腫脹比昨天更甚,幾乎有正常腳踝的兩倍粗,皮膚被撐得發(fā)亮,呈現(xiàn)出一種死氣沉沉的青黑色,邊緣發(fā)硬。傷口深處,那縷極其微弱的不祥幽藍光澤,此刻正以一種緩慢卻不容忽視的節(jié)奏,一明一暗地脈動著,如同黑暗中潛伏怪物的呼吸。每一次脈動,似乎都讓那青黑色的區(qū)域向外侵蝕一絲。一股淡淡的、混合著血腥的奇異甜腥味,在冰冷潮濕的空氣中彌漫開來。
壞疽,猶如惡魔的利爪,無情地撕裂著身體……或者更糟,源力的侵蝕如洶涌的潮水般,正在加速吞噬著一切……
林非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用冰冷的濕布擦拭傷口周圍,動作輕柔得近乎顫抖。每一次觸碰,昏迷中的林小雨都會無意識地發(fā)出痛苦的呻吟,身體微微蜷縮。沒有藥,沒有消毒劑,只有這帶著詭異藍意的雨水,和絕望。
“小雨…撐住…哥在…”他低聲呢喃,聲音沙啞干澀,像是在安慰妹妹,又像是在說服自己。重新用相對干凈的濕布條小心包裹住那可怕的傷口,盡量避免觸碰腫脹的中心區(qū)域。但布條很快又被滲出的組織液和微量的血水浸透,顏色變得污濁不堪。
“哥…別去…?!蒙睢诮形摇绷中∮甑念^顱在昏迷中不安地擺動,發(fā)出模糊的囈語,破碎的音節(jié)里充滿了恐懼和迷茫。
林非包扎的手猛地一僵。又是“它”!又是那來自深海的呼喚!這聲音如同無形的冰錐,狠狠刺入他的腦海。他猛地抬頭,視線穿透燈塔底層唯一一扇狹小的、布滿污垢的舷窗。窗外,風(fēng)雨似乎小了些,但天空依舊被厚重的幽藍云層覆蓋。翻涌的海浪拍打著塔基的礁石,發(fā)出沉悶的轟響,浪尖流淌著粘稠的藍光。在那無垠的、散發(fā)著妖異光芒的深藍之下,仿佛有無數(shù)的陰影在游弋、窺伺。妹妹的囈語,與這充滿惡意的大海,產(chǎn)生了某種令他毛骨悚然的聯(lián)系!
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將注意力拉回塔內(nèi)這方寸之地。必須做點什么!不能坐以待斃!
他放下濕布,掙扎著站起身。身體的每一處都在叫囂著疼痛——被巨藤抽中的胸口悶痛,肩膀和手臂的擦傷傳來陣陣麻癢,精神更是疲憊欲死。但他不能倒下。他需要檢查這個暫時的棲身之所,尋找任何可能的資源,哪怕一絲微弱的希望。
燈塔底層空間不大,借著高處破損窗口透進來的幽藍光線,勉強可以視物??諝饫飶浡鴿庵氐暮P?、鐵銹和塵埃的混合氣味。四周堆滿了被遺棄的雜物:糾纏成一團的破漁網(wǎng),散發(fā)著霉味;幾個銹蝕嚴重的鐵桶,其中一個被他用來接水;散落一地的、早已腐朽的纜繩;角落里堆著一些鼓脹發(fā)黑的麻袋,里面似乎是早已板結(jié)的沙土。除此之外,空空如也。沒有食物,沒有藥品,甚至沒有一件像樣的工具——那根從塔頂帶下來的銹蝕鐵管斜靠在門邊,是他唯一的“武器”。
他走到那扇厚重的金屬大門前。門被他用裝滿沙子的沉重鐵桶死死頂住。他用力推了推,鐵桶紋絲不動,門外的海風(fēng)呼嘯聲被隔絕了大半,只有沉悶的浪濤聲隱隱傳來。門栓的位置銹蝕成了一坨鐵疙瘩,根本無法使用。這扇門是唯一的屏障,但面對昨夜那種畸變體的瘋狂沖擊,又能支撐多久?
他抬頭望向通往塔頂?shù)慕饘傩?。旋梯狹窄陡峭,銹跡斑斑,在昏暗中向上延伸,隱入更高處的黑暗。昨天他就是從那里找到的海螺。塔頂…除了那個空空如也的鐵皮柜和呼嘯的風(fēng)雨,還有什么?他疲憊地搖搖頭,塔頂不可能有藥。旋梯本身也發(fā)出不祥的嘎吱聲,仿佛隨時會在他腳下斷裂。
目光最終落回那個接水的鐵桶。桶里的水只剩下淺淺一層,不足一捧。水面倒映著窗外幽藍的天光,微微蕩漾。這水…帶著源力的污染。昨天他和小雨在極度干渴下,都小心翼翼地喝過幾口,除了入口時一絲難以言喻的冰涼滑膩感,暫時沒有明顯的劇烈反應(yīng)。但這微弱藍意,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長期飲用會怎樣?會像那些動植物一樣被異化嗎?還是像小雨的傷口一樣被侵蝕?
他把鐵桶拖到角落,避免被風(fēng)吹倒??粗暗啄屈c可憐的、泛著藍光的生命之源,巨大的無力感再次將他淹沒。食物…水…藥品…安全…妹妹的生命…所有的問題像沉重的鎖鏈,一圈圈纏繞上來,勒得他幾乎窒息。
他走回林小雨身邊,頹然坐下。背靠著冰冷粗糙的墻壁,寒意透過單薄濕透的衣服直刺骨髓。他伸出手,再次摸了摸妹妹滾燙的額頭,那熱度灼燒著他的指尖。她的呼吸依舊急促,眉頭緊鎖,仿佛在昏迷中也在與某種無形的痛苦搏斗。腳踝處,那幽藍的脈動透過濕漉漉的布條,固執(zhí)地閃爍著,間隔似乎…比剛才更短了?
“呃…”林小雨發(fā)出一聲模糊的痛哼,身體無意識地抽搐了一下。包裹腳踝的布條,那青黑色邊緣的濕痕,似乎又擴大了一圈。
林非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楚,勉強壓下了翻涌的恐慌。他不能亂!他必須冷靜!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向自己胸前鼓起的口袋。那里,貼身存放著那枚奇異的海螺——海源之螺。墨藍色的螺身在昏暗中并不顯眼,但螺頂那粒米粒大小的星芒,卻散發(fā)著穩(wěn)定而柔和的純凈白光,像黑暗宇宙中唯一恒定的星辰。這光芒,是這片幽藍末日里唯一不攜帶惡意的光源。
昨天塔頂?shù)捏@魂一瞥,海螺入手時的溫潤暖意,以及它帶來的那一絲奇異的寧靜感,此刻成了他心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它是什么?它能做什么?它為何會在這里?它和妹妹口中的“深海呼喚”,又有什么關(guān)系?
無數(shù)疑問盤旋,但此刻,林非心中只剩下一個近乎瘋狂的念頭:既然這海螺能讓他感覺舒服一點,能壓制一下小雨傷口的惡化(昨天接觸時那瞬間的遲滯),那它…能不能救她?
這個想法如同黑暗中點燃的火柴,微弱卻帶著灼熱的希望。他顫抖著,小心翼翼地從貼身口袋里掏出那枚海螺。入手依舊是溫潤的質(zhì)感,那星芒的光芒似乎感應(yīng)到他的觸碰,微微亮了一瞬,一股熟悉的、安撫靈魂的暖流順著指尖蔓延開來,稍稍驅(qū)散了他身體的寒意和胸口的悶痛。
他看著昏迷不醒、被高燒和詭異侵蝕折磨的妹妹,又看了看手中散發(fā)著純凈星光的海螺。眼神從猶豫、掙扎,最終化為一片孤注一擲的決絕。
沒有別的選擇了!
他深吸一口氣,將海螺緊緊握在手心,感受著那微暖的星光。然后,他伸出手,極其緩慢、極其小心地,將握著海螺的手,輕輕、輕輕地,貼向林小雨那滾燙得嚇人的額頭。
海螺的微光,映亮了妹妹痛苦潮紅的臉頰,也映亮了林非眼中那如同即將燃盡的灰燼般、卻又死死抓住最后一絲火星的——絕望的希望。
螺頂?shù)男敲?,在接觸滾燙皮膚的瞬間,似乎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