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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出手機,屏幕光在昏暗的酒窖里有些刺眼。點開通訊錄,找到一個備注是“婚慶-劉”的電話,撥了過去。

電話響了好幾聲才接,那邊聲音嘈雜,顯然還在為明天的婚禮做最后的忙碌準備。

“喂?林先生?這么晚了,還有什么…”

我打斷他,聲音因為酒精有些沙啞,但異常清晰,甚至帶著點不容置疑的斬截:“劉經(jīng)理,明天新娘出場的方式,原定的方案取消?!?/p>

“???取消?林先生,這…音樂、燈光、升降臺都調(diào)試好了,現(xiàn)在改恐怕…”

“照我說的做?!蔽铱粗萍苌夏切┠:钠坑?,一字一句地說,“給她換一個…更大的‘驚喜’?!?/p>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背景的嘈雜聲似乎也小了些,像是有人捂住了話筒或是走開了幾步。劉經(jīng)理的聲音再傳來時,帶著明顯壓低的焦急和難以置信:“林先生,您不是在開玩笑吧?現(xiàn)在?馬上就要天亮了!所有的流程都敲定排練過了,臨時變更風(fēng)險太大了,燈光、音效、道具全部要重新協(xié)調(diào),這根本…”

“加錢?!蔽掖驍嗨?,聲音里沒什么情緒,酒精讓我的舌頭有點鈍,但腦子里的念頭卻異常清晰銳利,“雙倍。不,三倍。出了問題算我的?!?/p>

劉經(jīng)理的呼吸明顯粗重了一下。干他們這行的,最怕兩種客人,一種是不把錢當(dāng)錢的,一種是太把主意當(dāng)主意的。我現(xiàn)在聽起來兩者都占。

“林…林先生,這不是錢的問題,這是…”

“那就當(dāng)是我婚前焦慮,突發(fā)奇想。”我扯了扯嘴角,盡管他看不見,“給我個方案,現(xiàn)在就要。要夠…震撼?!?/p>

我最后兩個字咬得有點重。

劉經(jīng)理在那頭噎住了,我能想象他此刻抓狂撓頭的樣子。幾秒后,他像是認命了一樣,語速飛快:“…行,您是大爺。我想想…升降臺和追光肯定動不了…音樂…音樂可以換!出場方式…有了!原定是通道盡頭大門打開,新娘由父親牽引走出,對吧?”

“嗯?!?/p>

“改成…改成從天而降!”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聲音都拔高了一點,“我們宴會廳頂棚有預(yù)留的吊點,本來是給中間那個巨型水晶燈做維護用的,承重沒問題,可以臨時加一個隱藏的花束秋千或者透明的平臺,燈光打上去,音樂推到最高潮的時候,新娘就像天使一樣,緩緩落下來,絕對震撼!絕對驚喜!”

他越說越興奮,仿佛已經(jīng)被自己這個急中生智的點子征服了。

從天而降?天使?

我眼前閃過蘇雅那張總是活力滿滿、有時甚至有點瘋癲的臉,讓她像個提線木偶一樣坐在個玩意兒上慢慢吊下來?她可能會覺得好玩,也可能會因為恐高當(dāng)場尖叫暈過去。

但…確實夠出乎意料。足夠打亂一些可能預(yù)設(shè)好的節(jié)奏。

“可以?!蔽覒?yīng)道,“細節(jié)你立刻去弄,我要在天亮前看到效果圖和安保測試報告。音樂換掉,換成…《She is my sin》?!?/p>

“什…什么?”劉經(jīng)理差點咬到舌頭,“那、那是…搖滾?重金屬?婚禮用這個?這…這合適嗎?”

“不合適嗎?”我反問,又灌了一口酒,烈酒燒喉,“我覺得很合適。照做。”

不等他再反駁,我掐斷了電話。

酒窖里重新陷入死寂,只有我自己的呼吸聲,帶著威士忌的味道,有些粗重。手機屏幕的光熄滅,黑暗重新吞噬過來。

那個小小的透明袋子還躺在旁邊的臺子上,像一個沉默的污點。

我盯著它看了幾秒,然后伸手把它拿起來。指尖觸感滑膩。里面那點殘留的白色粉末,少得幾乎看不見。

周敏讓處理掉。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我捏著袋子,走到酒窖角落一個老舊的陶瓷洗手盆旁,擰開水龍頭。冷水嘩地沖出來。我把袋子口撕開更大,將里面那點可憐的粉末倒進水流里,看著它們瞬間被沖刷得無影無蹤。然后把空袋子揉成一團,塞進了下水口。

水流繼續(xù)沖著,聲音在寂靜的酒窖里顯得格外響。

做完這一切,我靠在洗手盆邊,看著鏡子里模糊的人影。臉色不太好看,眼睛里有點血絲,嘴角繃著。不像個明天要結(jié)婚的新郎官,倒像個準備去砸場子的悍匪。

挺好的。

我又拿起那瓶威士忌,但想了想,還是放下了。酒精已經(jīng)給了足夠的勇氣和混蛋勁兒,再多就真要壞事了。

得保持一種清醒的瘋狂。

離開酒窖,重新回到后院。風(fēng)更冷了,吹得人皮膚發(fā)緊。別墅大部分窗戶都黑著,只有少數(shù)幾扇還透出光,像蟄伏巨獸的眼睛。

其中一扇,是二樓西側(cè)。那是蘇雅的臥室。

我抬頭看著那扇窗,窗簾厚厚地拉著,什么都看不見。

她現(xiàn)在在干嘛?睡著了?還是也在不安?為明天緊張?為她媽媽那些話煩惱?或者…還在等我的“驚喜”預(yù)告?

剛才那股橫沖直撞的勁兒,在冰冷的夜風(fēng)里稍微沉淀了一點。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像是愧疚,又像是茫然,偷偷從縫隙里鉆出來。

我把她也拖進了這場我和她媽的角力里。用一場更夸張、更不可控的婚禮,去回擊那五百萬的羞辱。

這對她公平嗎?

我不知道。

也許她根本不在乎。她只要夠刺激,夠好玩,夠讓她在閨蜜面前有面子。也許她會被嚇到,會生氣,會覺得我瘋了。

但無論如何,這場戲,必須唱下去。而且,要唱得足夠響。

我不能再被動地等著別人來宣判我的出局。

口袋里,支票的邊角又開始硌人。

我把它掏出來,借著遠處路燈微弱的光,看著上面那一長串零和周敏凌厲的簽名。

看了幾秒鐘,我拿出手機,打開攝像頭,對著支票,咔嚓,拍了一張清晰無比的照片。

然后,我點開微信,找到那個黑貓頭像、備注是“A-婚慶劉”的聯(lián)系人。

把照片發(fā)了過去。

附言:“追加的預(yù)算,先押你這兒。明天的事,給我辦漂亮點?!?/p>

幾乎就在消息發(fā)送成功的下一秒,對方的微信狀態(tài)立刻變成了“對方正在輸入…”。

緊接著,電話就轟了進來。

我直接按了靜音,把手機屏幕朝下,塞回口袋。

世界清凈了。

我知道劉經(jīng)理現(xiàn)在肯定慌得一批,一邊懷疑支票真假,一邊震驚于我的瘋狂撒錢,一邊又要絞盡腦汁去實現(xiàn)我那匪夷所思的要求。

讓他忙去吧。專業(yè)人士,不就是用來解決麻煩的嗎。

我在后院又站了一會兒,直到手腳都凍得有些麻木,才慢慢踱回別墅給我安排的客房。

房間很大,布置得奢華卻冰冷,和我那租來的、總是堆著雜物的公寓完全是兩個世界。明天要穿的禮服和西裝筆挺地掛在衣架上,像等待上場的戲服。

我沒開大燈,只擰亮了床頭一盞昏暗的壁燈,和衣倒在床上。

眼睛盯著裝飾繁復(fù)的天花板,腦子里像過電影一樣,不受控制地閃過許多畫面。蘇雅笑得沒心沒肺的臉,周敏冰冷審視的眼神,那張支票,那個空掉的粉末袋,劉經(jīng)理驚慌的聲音…

還有那個名字,趙靖。

他明天什么時候到?會來婚禮現(xiàn)場嗎?周敏安排好的?蘇雅…知道嗎?

思緒亂糟糟的,像一團找不到線頭的麻。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天色漸漸泛起一層灰白。

凌晨了。

最黑暗,也最接近黎明的時候。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了一下。

我猛地坐起身,掏出來看。

是劉經(jīng)理發(fā)來的微信。

一連好幾條。

首先是一張效果圖渲染稿:宴會廳璀璨的燈光下,一個透明的、綴滿鮮花的平臺從頂棚緩緩降下,穿著婚紗的蘇雅站在上面,面容模糊,但光效打得極其夢幻。背景搭配著爆炸式的禮花效果。

接著是一段音頻文件,標注著“備用音樂剪輯版”。

然后是一長段文字:“林老板,方案效果圖請過目,音樂按您要求剪輯了高潮部分,銜接了原定交響樂前奏,試聽了一下…效果很…獨特,吊具安保測試已通過,報告PDF發(fā)您郵箱了,所有人員已通知到位,正在緊急彩排新走位,保證完成任務(wù),就是…您那邊支票…”

文字最后跟著一串擦汗和緊張的表情符號。

我看著那夸張的效果圖和劉經(jīng)理那透著急切和忐忑的文字,幾乎能想象到他此刻油光滿面、聲嘶力竭指揮現(xiàn)場的樣子。

扯了扯嘴角,回了三個字:“知道了?!?/p>

然后把手機扔到一邊。

重新躺回去,閉上眼睛。

睡是睡不著了。

那就等著吧。

等著天亮。

等著這場被臨時加碼、注入了酒精、鈔票、未知粉末和負氣報復(fù)的婚禮,轟轟烈烈地開場。

我倒要看看,最后會是個什么結(jié)局。

手指無意識地摸到西裝內(nèi)袋,那里除了那張支票,還有一個小巧硬挺的絲絨盒子。

里面是對戒。

我把它拿出來,打開。

男戒簡潔,女戒上鑲嵌著主鉆,不大,但切割得極為璀璨,燈光下折射出銳利的光芒。是蘇雅自己挑的,她說她就喜歡這種閃瞎人眼的感覺。

當(dāng)時她笑得眼睛都瞇起來,把戒指套在自己手指上比劃,嚷嚷著不夠大,下次過紀念日必須換個鴿子蛋。

我當(dāng)時笑著應(yīng)承,說好,換,把你手指頭都掛滿。

那時候的笑,是真的。

我把戒指盒合上,握在手心里,冰涼的絲絨貼著皮膚。

窗外的灰色越來越淡,逐漸透出些微的藍。

遠遠地,似乎傳來一聲鳥叫。

天,快亮了。


更新時間:2025-08-22 12:17: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