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次聚會后沒兩個星期,南宮澤就哭哭啼啼跑來找梁孝文。
“怎么了?小子?!绷盒⑽目税押?放下正在擰螺釘的扳手,疑惑地問道,“你不是跟老陳在混嗎,有人又欺負你?”
“陳大哥他……他……”南宮澤勉強擒住的淚珠又落了下來。
梁孝文臉上的笑意剎那間凝成寒霜,急切地抓著南言澤的肩膀,語氣顫抖地說:“怎么了,你快說,陳大哥莫不是……”
南宮澤無聲地垂下頭,眼前浮現出那一段印象深刻的回憶。
“陳先生,陳先生,你看,我找來了治您病的藥?!蹦蠈m澤大汗淋漓,喘著粗氣跑進陳振軍的辦公室,手里是一個小布包。
“咳……咳咳……這是……什么?”陳振軍已彎下的腰桿立馬挺直,擠出一抹笑容。
南宮澤打開布包,是兩個烏黑的饅頭,還冒著股股熱氣。
“陳先生,這是我打聽多久才求來的靈方,您吃了一定就好了。”
“這…....真的能治好.......”陳振軍拿了那兩個黑乎乎的東西,眼底閃過一片苦楚,無奈地笑道:“謝謝你,好孩子,先回去吧,我這病……咳咳……沒大礙的……”
南宮澤仍端坐著不動,直勾勾地盯著陳振軍,似乎要等他吃下這靈丹妙藥才肯離開。
無奈地,惡狠狠地幾口吞下去,沒一會兒工夫,陳振軍捂著胸膛,抓住狂跳的心臟,喘氣平靜下來,笑著說:好孩子,我休息一會兒,待會來告訴我這是哪弄來的?!?/p>
南宮澤滿心欣喜地出了門,屋里的陳振軍撫著那布包,輕嘆一聲接著又是不住的咳嗽。
方回過神,梁孝文便有些兇惡地逼問道:“你怎么照料陳大哥的,怎么搞的……”臉頰抽的幾下,也忍不住抱頭痛哭。
“這是陳先生臨終前交給我?!蹦蠈m澤找到李奇俊,遞上一本手寫的草稿。
李奇俊鎖著眉,遲遲不接,深嘆一口氣后,抬起頭,接過草稿,仍是那副平靜自若的臉。
“這是…...江油農村起義的草案......還有地國?!崩钇婵〉菚r臉色大變,急切他說:“南宮澤,你把梁孝文叫到這來,其他事你不用管,我自有安排。”
梁孝文到時,屋里已站了十幾個人,幾乎把李奇俊的辦公室擠滿了。
“剛剛接到一個集結民軍起義的任務,所以......”
話音未落,一人拍桌站起厲聲道:“九月七日,趙爾豐狗賊才搞了成都大清洗,現在革命力量分散,人心惶惶,陳振軍同志,龍鳴劍同志,王天杰同志都不在,此時起義,必敗無疑!”
“這就是陳振軍同志的規(guī)劃?!崩钇婵±淅涞卣f,將那本草稿放在桌上。
“先前劫的銀子,莫不是已經......”有人遲疑道。
李命俊撐著桌子,有些輕蔑地說:“現在才知道了那筆錢?早拿去買了軍械,這里是清單,諸位看看?!?/p>
廣州洋行購入漢陽造步槍五十支,合計一千九百八十銀圓。
日本商會處購槍六十五支,合計一千九百四十銀圓。
河內法國商人處購槍七十八支,合計二千一百七十銀圓。
另有自制炸彈、土槍若干,民間秘密捐贈槍支合計一百二十一支。
購買兼保管擔保人:陳振軍
“這么說來,我們手上有三百多條槍。”梁孝文看著陳振軍的本子,說道。
“嗯,而我們直接聯系的袍哥會有不少槍支彈藥,至少紙面上看,小地方起義的條件是有了?!崩钇婵∶掳?,沉思道。
“不夠多,要不,我再去順點啟動資金,正好抄了總督府,收拾下趙爾豐?!币粋€身材矮小,面目有些猙獰可笑的人說道。
“算了,上次你偷漢中肖家錢莊一千八百兩銀子,通緝令掛了幾個月呢?!?/p>
“江文圣,你這名文又圣的,咋就曉得干這些下三濫的賊娃子的勾當呢?”李奇俊譏笑道。
“諸位,莫笑了,商議大事為重?!?/p>
…….
“放心吧,老胡,我讓這孩子到我們中醫(yī)館里打打雜,給她管吃住。”一個文質彬彬的中年男子拍著胡三爺的背,將他送了出去。
魏池魚這一路并沒有受到什么不好的對待,尤其是的三爺和老趙,對其關照有加,這令她改了想法,要不然聽從胡三爺的安排,先尋個安穩(wěn)的地方再做打算?
回顧這藥房,正堂懸掛著“杏林堂”金學招牌,四周檀木藥柜高聳至房梁,空氣中彌漫著當歸、黃蓮等藥材的苦香味,柜臺后忽轉出一位老頭,須發(fā)盡白,臉上帶著歲月沉淀的笑意。
“小姑娘,你叫魏池魚吧,我是這的老掌柜?!蹦抢项^雖看著很老,聲音卻格外洪亮。
“是的,掌柜先生?!蔽撼佤~低頭看衣角,抿著嘴。
“池魚?。〉拇_是個好名字,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逍遙自在,快哉快哉?!蹦抢险乒駬嶂缀?,喃喃自語道。
送胡三爺遠去后,那中年男子折返回柜臺前,上下打量了魏池魚一會,略微點頭,說道:“小姑娘,先由小童帶你去休息吧,房間給你打理好了,其他的事后面再說?!?/p>
“謝謝先生?!蔽撼佤~微屈膝行了禮,拘謹地跟著一個小童上了樓。
那小童約莫十二歲,長得也是相當可愛秀氣,她一路引著,眨巴眼睛,笑著問:“姐姐,你在我們這里長住嗎?”
魏池魚含笑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你可要小心,老掌柜可不好惹?!蹦切⊥s著脖子,害怕似的吐吐舌頭。
“老掌柜怎么了?”魏池魚拉住她,湊近耳畔問道。
“嘻嘻,你到時候自己就知道了?!蹦切⊥@開一轉,避開魏池魚的臉,笑道。
魏池魚心里疑惑,但不便多問,不然反生事端,到了自己的小房間,便告辭了那小童。
至于她在疊桌角的小紙片上看見了什么,此話后來再提。
......
次日清晨,魏池魚習慣性地起了個大早,窗外還是蒙蒙亮,不過五點。
她睡的房間之前是放藥材的,即便打掃干凈了,身上也一股怪味,睡得還算踏實。魏池魚竟感到久違的溫暖在心底釋放。
躡手躡腳下樓后,不巧撞見打太極拳的老掌柜。
“老先生好。給您請早安。”魏池魚乖乖行禮。
“真是個勤快的孩子,比我那些個兒孫強多了?!崩险乒裥Φ?。
“凡人都講究入鄉(xiāng)隨俗,老先生晨起早,小的自然也隨了老先生的習慣,還要感念老先生身強體健的造化呢。”魏池魚恭維道。
老掌柜笑得瞇了眼,溫和地說:“這孩子,真有意思?!?/p>
魏池魚靜靜地站在一旁,等老掌柜打完太極,捧上一杯早已準備好的茶水。
“你這個小姑娘,我看著投緣,藥房里正巧需要一個心靈手巧的人幫我揀藥材,我那些兒子孫子都干些粗活計。你可愿意跟著我這老頭子學點辨識藥材的粗淺本事?"老掌柜緩緩喝了口茶,倚在大師椅上,泰然自若道。
"我愿意,老先生,請收我為徒吧。"魏池魚屈膝跪下,誠懇地說。
"好好,起來吧,老頭子我收了不少徒弟,現在年紀大了,你就當我的關門弟子吧,老夫會把真本事教給你。"
一起吃過早飯后,老掌柜就叫他兒子,也就是那個文質彬彬的中年人,讓他安排藥房的日常經營,自己則笑著帶魏池魚進了藥房。
"老先生,哦.....不....師父,您看看這個。"魏池魚猶豫半天,鼓足勇氣,將昨晚上看到的紙片交給老掌柜。
老掌柜接過,意味深長的笑了笑,說道:"這是張通緝令......莫不是你和這通緝犯......有什么關系?"
魏池魚心里大驚,猶如一塊巨石墜入靜湖,忙擺手道:"師父,不是這回事。"
"這個不用狡辯,我知道你們的關系,不會攆你走的.......哈哈哈哈"老掌柜將那片紙片到一邊,回頭對魏池魚笑道。
難道師父知道南宮哥的消息?他怎會知道我和南宮的關系?
魏池魚大為疑惑,但有一點很清楚,跟著師父學習或許真的能查明白南宮哥的去向。
想到這,魏池魚忙把心中的雜念一丟,纏著師父學的認藥材去了。
"等等,別急,我這藥房有些規(guī)矩,你先聽我說一遍,后面誤了事可是有懲罰的。"老掌柜一臉嚴肅地站著,清清嗓子,開始念經了。
嘰里呱啦一陣子,魏池魚勉強記了下來,共有一百二十條規(guī)矩,難怪那小童說老掌柜不好惹,這下明白了。
老掌柜又詳細講明了第一排藥匣中各類藥品的功用,特征,魏池魚有些頭腦發(fā)昏,請求緩一下,消化這些知識。
“嗯?!崩险乒癖持郑p輕應答一聲,走出藥房去了,還吟唱著一首有些奇怪的詞——《唐多令·話涼》(非原創(chuàng)),正是:
銀珠沉,殘箋焚,算盡天機看不透離分。
水袖裂,簪花褪,笑描胭紅掩盡了啼痕。
兵禍亂道斜,災言鎖命真。
縱重逢不識舊枕衾。
棋局未終芳春盡,隔星漢,永參辰。
師父還是個詩詞愛好者,不過這詞怎這般凄涼?
魏池魚暗想著,自己也是個頗有詩詞氣息的人,卻參不透這意思。
“罷了罷了,快做事吧。”魏池魚搖搖頭,把藥匣子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