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法醫(yī)實驗室的冷氣總比別處足。秦風站在解剖臺旁，白大褂的下擺被氣流吹得輕輕晃動，鼻尖縈繞著福爾馬林和消毒水的混合氣味，刺得人有些發(fā)悶。他手里捏著三張尸檢報告復印件，指尖在“體表殘留物”那欄反復劃過——周明遠、李建軍、陳淑琴，三個死者的報告里都寫著同一句話：“指甲縫檢出微量龍涎香成分，疑似天然香料殘留”。
“天然香料？”秦風低聲重復了一遍，抬頭看向正在調試顯微鏡的法醫(yī)。老法醫(yī)頭發(fā)花白，戴著雙層手套，正把一份指甲樣本放在載物臺上，聞言嘆了口氣：“警方一開始也覺得是巧合，可能死者接觸過香薰、香料之類的東西。畢竟陳淑琴是文物修復師，周老師研究東方香料史，李顧問……聽說業(yè)余喜歡收藏古董香盒，沾點龍涎香不奇怪?！?/p>
“但三個人都沾了？”野田昊站在秦風身后，手里端著杯剛買的熱咖啡，眉頭皺著，“而且都死得一樣離奇。龍涎香沒毒，總不能是這東西殺了人?！?/p>
“我要看看樣本。”秦風沒接話，徑直走到顯微鏡前。老法醫(yī)點點頭，往目鏡里調了調焦距：“倍速調好了，你自己看?！?/p>
秦風低下頭，眼睛貼近目鏡。視野里瞬間被放大的指甲樣本邊緣，沾著些淡金色的細小顆粒，像是碾碎的細沙。他轉動調焦輪，畫面逐漸清晰——那些顆粒不是松散的粉末，而是帶著規(guī)則棱角的結晶，在燈光下泛著極淡的金屬光澤。
“這不是天然龍涎香?！鼻仫L的聲音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敲著操作臺，“天然龍涎香是抹香鯨的分泌物，風干后是蠟狀，顯微鏡下應該是無定形的絮狀結構，不會有這種結晶。”
老法醫(yī)挑了挑眉：“你懂香料？”
“之前在陜歷博做志愿者，接觸過一批唐代香料文物。”秦風讓開位置，示意野田昊看，“而且你看這結晶里的深色小點——”他用鉛筆尖點了點載物臺，“像是某種雜質?！?/p>
野田昊低下頭，看了幾秒，突然抬頭：“像汞？”
“我懷疑是。”秦風轉向老法醫(yī)，“能不能做個元素分析？檢測一下這些結晶里有沒有汞元素?！?/p>
老法醫(yī)猶豫了一下：“警方已經結了初步報告，再做檢測需要申請……”
“我來申請。”野田昊掏出手機，手指飛快地打字，“就說是偵探聯(lián)盟的補充調查，我讓東京那邊發(fā)份函過來，十分鐘搞定?！彼D了頓，看向老法醫(yī)，“麻煩您了，這可能是破案的關鍵?！?/p>
老法醫(yī)看了他們一眼，沒再多說，拿起樣本走進旁邊的檢測室。實驗室里瞬間安靜下來，只有儀器運轉的低鳴，像遠處的蜂群在振翅。
秦風走到窗邊，看著外面灰蒙蒙的天。龍涎香……他想起陳淑琴床頭柜里那瓶香薰，林默說里面有“忘川水”，而忘川水是Q組織的毒藥。如果死者指甲縫里的不是天然龍涎香，那會是什么？Q組織的東西？和忘川水有關？
“想什么呢？”野田昊走過來，把咖啡遞給他，“臉色這么難看?！?/p>
“我在想，這東西會不會和忘川水有關?！鼻仫L接過咖啡，沒喝，只是捧著暖手，“林默說忘川水無色無味，混入香料里查不出來。如果這龍涎香是人工做的，會不會就是忘川水的‘載體’？”
野田昊沉默了。他掏出手機，翻出KIKO發(fā)的“東方號”資料：“那艘蒸汽船登記在1900年，而1900年舊金山唐人街懸案，死者死狀和這三個人一樣。如果龍涎香是關鍵，說不定1900年的案子里也有這東西?！?/p>
兩人正說著，檢測室的門開了。老法醫(yī)拿著張打印紙走出來，臉色有些凝重：“檢測出來了。結晶里確實有微量汞元素，還有幾種罕見的金屬成分，具體是什么，需要更精密的儀器分析，但可以肯定——這不是天然龍涎香，是人工提純的特殊物質?！?/p>
人工提純。
秦風捏著檢測報告的手指微微收緊。果然。Q組織用人工提純的龍涎香做什么？是為了更好地隱藏忘川水的痕跡？還是這東西本身就有別的用途？
“我聯(lián)系個人。”野田昊突然說。他走到角落，撥通了個電話，用日語快速說了幾句，掛了電話后對秦風說：“我認識個日本香料世家的老爺子，研究東方古香料的，尤其懂龍涎香。我把樣本照片發(fā)給他了，他說半小時后給消息?！?/p>
秦風點頭，心里卻像被什么東西堵著。人工龍涎香、忘川水、Q組織、1900年的懸案……這些碎片在腦子里轉來轉去，就是拼不成完整的圖。
這時，實驗室的門被推開一條縫，唐仁的腦袋探了進來，臉上還帶著點不耐煩：“老秦，你們啥時候好?。窟@破地方又冷又無聊，我都快凍成冰棍了！”
他大概是在外面等得太久，徑直晃了進來，眼睛東瞅瞅西看看，最后落在秦風放在操作臺上的背包上。“你這包開著口呢，”他伸手去拉拉鏈，“別掉東西了……”
“唐仁，別亂碰！”秦風想攔，已經晚了。唐仁已經把背包里的東西扒拉出來，幾本筆記本、一支筆、還有半盒沒吃完的薄荷糖，散了一操作臺。
“這不幫你收拾嘛?！碧迫枢洁熘?，彎腰去撿筆記本，隨手翻開一本——正是秦風父親留下的那本舊牛皮筆記本。他本來是隨便翻翻，目光掃過其中一頁時，突然“咦”了一聲，手指停在了那頁模糊的龍形符號上。
“老秦，你這畫的啥玩意兒？”唐仁舉著筆記本，沖秦風喊，“這符號我見過！”
秦風的心猛地一跳，快步走過去：“你見過？在哪兒？”
“在泰國??！”唐仁指著符號，比劃著，“阿香她外婆的梳妝盒上，就有個差不多的！那梳妝盒是老物件，黑木頭的，上面刻著好多花紋，就這龍形的，一模一樣，就是沒你這畫得模糊。”
阿香的外婆？
秦風愣住了。阿香是唐仁在曼谷認識的女孩，他只見過幾次，從沒聽說過她外婆的事?！澳愦_定？”他追問，指尖捏著筆記本的邊緣，有些發(fā)顫。
“當然確定！”唐仁拍著胸脯，“阿香外婆還活著的時候，我去她家蹭飯，見過那梳妝盒。老太太說那是她年輕時從中國帶過去的，是‘護身符’，能保平安。她還說這符號叫‘鎮(zhèn)水龍’，以前跑船的人都戴這個，怕在河里遇到邪祟?！?/p>
鎮(zhèn)水龍？跑船的人？
秦風的腦子突然像被點亮了。父親的舊案里，有份模糊的卷宗提到過“走私船”，當年警方懷疑他父親參與了文物走私，才去搶銀行“銷贓款”。如果阿香外婆的梳妝盒上有這個符號，會不會她外婆當年也和“跑船”有關？和父親的案子有關？
“阿香外婆……現在還在嗎？”秦風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早不在了，去年走的。”唐仁嘆了口氣，“那梳妝盒阿香收著呢，說是留個念想。怎么了？這符號有問題？”
秦風沒說話，只是盯著筆記本上的龍形符號。鎮(zhèn)水龍，跑船，人工龍涎香，泰晤士河上的“東方號”蒸汽船……這些線索突然像有了根線，隱約要串起來。父親當年是不是和“跑船”有關？他搶銀行是不是為了和這些人做交易？還是說……他在查這些人？
“叮——”野田昊的手機響了，打斷了秦風的思緒。
野田昊接起電話，聽了幾句，臉色漸漸變了。掛了電話后，他看向秦風，聲音壓得很低：“我那朋友回消息了。他說這種人工提純的龍涎香，不是用來做香料的——是一種‘介質’?！?/p>
“介質？”
“對，”野田昊點頭，眉頭擰得更緊，“他說晚清到民國時期，有些海外華工偷偷提純過類似的東西，不是為了賣錢，是為了……儲存能量。他見過一份老文獻，說這種龍涎香里的金屬成分，能和某種礦石產生反應，發(fā)出特殊的電波，甚至能……干擾人的記憶?！?/p>
干擾人的記憶。
秦風猛地想起林默說的“忘川水”——能讓人產生記憶閃回，死在美夢里。難道忘川水的原理，和這種人工龍涎香有關？Q組織用它來強化忘川水的效果？
“還有，”野田昊補充道，“我朋友說，這種技術早就失傳了，只有傳說中……清末民初，一群在南海修建秘密據點的華工掌握過。那據點叫什么來著……好像叫‘青銅城’？”
青銅城。
這三個字像塊石頭，猛地砸進秦風心里。他想起蘇晴提到“鎮(zhèn)水符”時的反常，想起唐仁說的“鎮(zhèn)水龍”，想起父親筆記本上的龍形符號——這些會不會都和“青銅城”有關？
唐仁還在旁邊嘟囔：“青銅城？聽著像古墓……老秦，你說這案子會不會跟盜墓有關？”
秦風沒理他。他走到操作臺旁，拿起那份檢測報告，指尖在“人工提純”四個字上反復劃過。Q組織在找青銅城？他們用人工龍涎香和忘川水殺人，是為了掩蓋青銅城的秘密？那三個死者，是不是因為知道了青銅城的位置，才被滅口？
還有父親。他當年的案子，會不會也和青銅城有關？他是不是在查Q組織，查青銅城，才被誣陷搶劫銀行？
實驗室的冷氣似乎更冷了，秦風裹了裹白大褂，卻覺得后背一陣發(fā)寒。霧好像越來越濃了，但隱約間，他好像摸到了一根線——一根串起父親舊案、Q組織、青銅城和人工龍涎香的線。
只是這根線太細，太脆，不知道能不能拉得動。
“我們得去趟‘東方號’。”秦風突然說，抬頭看向野田昊，“現在就去。”
野田昊點頭：“我讓司機備車?！?/p>
唐仁終于來了精神：“去那破船？好啊好??！我正好看看那船的風水，是不是藏著啥寶貝！”
秦風沒接話，只是把筆記本小心翼翼地收進背包，拉好拉鏈。他知道，接下來要查的，可能不只是一起失竊案，一起謀殺案，而是一個藏了幾十年的秘密——一個可能和他父親、和Q組織的根基，都綁在一起的秘密。
而那艘漂在泰晤士河上的“東方號”，還有阿香外婆梳妝盒上的“鎮(zhèn)水龍”，或許就是解開這個秘密的第一把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