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醒來時，發(fā)現自己已經躺回了床上。
窗外天光大量，雨已經停了。
“娘親！娘親你醒了！”瑞瑞軟糯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小家伙趴在我床邊，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
“瑞瑞乖……”我掙扎著想坐起來，卻覺得渾身無力。
“別動。”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從另一邊傳來。
我轉過頭，看見蕭徹靠坐在不遠處的軟榻上，臉色依舊蒼白，但精神看起來好了不少。胸口纏著厚厚的紗布。
德祿公公正小心翼翼地給他喂藥。
“陛下……”我愣了一下，“您怎么……”他怎么沒回宮養(yǎng)傷？
“朕無事。”蕭徹打斷我，目光落在我身上，復雜難辨，“你呢？感覺怎么樣？太醫(yī)說你動了胎氣，需要靜養(yǎng)?！?/p>
我這才感覺到小腹有些隱隱作痛，心里一陣后怕。
“我沒事?！蔽覔u搖頭，想起昨晚的事，心有余悸，“那些刺客……”
“已經處理干凈了?！笔拸氐恼Z氣瞬間冷了下去，帶著殺意，“是前朝余孽和朝中某些不安分的人勾結所為。朕已經讓暗衛(wèi)去清理了?！?/p>
他說的輕描淡寫，但我知道，昨晚必定經歷了一場腥風血雨。他受傷逃到這里，恐怕也是因為這里相對隱秘安全。
“陛下……”德祿公公喂完藥，猶豫了一下，還是低聲道，“昨晚……多虧了謝姑娘……若不是她當機立斷，吸出毒血……”
“朕知道?！笔拸氐穆曇粲行﹩。麚]了揮手，示意德祿帶瑞瑞先出去。
房間里又只剩下我們兩人。
沉默在空氣中蔓延。
許久，蕭徹才緩緩開口，目光落在我臉上，帶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專注和……溫柔？
“為什么救朕？”他問，“朕若死了，你不是正好可以帶著孩子遠走高飛？再也沒人能困住你?！?/p>
我怔住了。
為什么救他？
當時情況危急，我根本沒想那么多。只是看到他那副樣子，心慌得厲害，身體就先于思考行動了。
現在被他這么一問，我才開始思考。
是因為他是皇帝？因為他是孩子的父親？還是因為……
我別開臉，悶聲道：“陛下若死了，天下大亂，苦的還是百姓。臣……我只是做了該做的事。”
“只是因為百姓？”蕭徹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
我沒說話。
他又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嘆了口氣，聲音低沉而緩慢：“謝珩，你知道嗎？昨天夜里，朕以為自己快死的時候，腦子里想的不是江山社稷，也不是未盡的霸業(yè)?！?/p>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朕想的……是你?！彼穆曇艉茌p，卻像重錘一樣敲在我心上，“朕在想，要是朕就這么死了，你肯定會很高興，終于沒人纏著你了，可以帶著孩子想去哪兒就去哪兒?！?/p>
“朕還在想……我們第一次在御書房見面，你把墨汁甩進朕的茶盞里，朕氣得讓你滾……”
“想起你每次參朕時，那副義正辭嚴、恨不得用奏折砸死朕的樣子……”
“想起在南苑圍場，你渾身是血卻還把朕護在身后的樣子……”
“還有……還有那個晚上……”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繾綣和遺憾。
“謝珩，”他看著我，眼神深邃如同夜空，“朕好像……從來就沒真正討厭過你。”
我的呼吸一滯，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住了，酸澀又脹痛。
“朕以前總覺得，和你針鋒相對，看你跳腳，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彼猿暗匦α诵?，“直到你‘死’了，朕才明白，那不是因為有意思……”
“那是因為什么？”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微微發(fā)顫。
蕭徹深深地看著我，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說：
“那是因為，只有那樣，朕才能讓你一直看著朕?！?/p>
“只有那樣，朕才能感覺到，你是鮮活地存在于朕的生命里。”
“謝珩，我不是因為孩子才找你?！?/p>
“我是因為……心悅你?！?/p>
轟——！
像是有萬千煙花在腦海里炸開，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
心悅……我？
那個天天被我罵、動不動就被我氣得跳腳的皇帝？
那個高高在上、執(zhí)掌生殺予奪的帝王？
他說……他心悅我？
我呆呆地看著他，大腦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很可笑是不是？”蕭徹看著我震驚的樣子，嘴角泛起一絲苦澀，“朕也是后來才想明白。所以不敢承認，只能變著法地找你麻煩，吸引你的注意。甚至……甚至因為懷疑自己是不是和先帝一樣……生了什么斷袖的毛病而厭惡自己，遷怒于你……”
他說的是先帝寵愛男妃，冷落皇后，導致宮廷混亂的舊事。
原來……原來他之前的反復無常，那些莫名其妙的怒火和針對，竟然是因為這個？
我不是一廂情愿的錯覺？
他對我……真的……
巨大的沖擊讓我一時無法反應，只能愣愣地看著他。
蕭徹似乎被我的沉默傷到了，眼神黯淡下去，低聲道：“朕知道，現在說這些可能晚了。你恨朕，怨朕，都是應該的。朕不逼你。等孩子生下來，你若還是想走……朕……朕放你走?！?/p>
他說完，掙扎著想從軟榻上起來，似乎想離開。
就在他轉身的剎那，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蕭徹身體猛地一僵，難以置信地回過頭來看我。
我的臉頰燒得厲害，心跳如擂鼓，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我低下頭，不敢看他的眼睛，聲音細若蚊蚋：
“……傷口還沒好……別亂動……”
抓住他衣袖的手，卻沒有松開。
蕭徹愣了片刻，隨即，巨大的狂喜瞬間涌上他的眼眸。
他猛地反手握住我的手，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但動作卻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珍視。
“珩兒……”他啞聲喚我的名字，帶著難以置信的驚喜和試探。
我紅著臉，想把手抽回來，卻被他握得更緊。
“你……你不趕我走了？”他像個毛頭小子一樣，笨拙又急切地問。
我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能趕陛下去哪兒？”
“那……那你是……”他的眼睛亮得驚人，充滿了希冀。
我的心軟得一塌糊涂，那些堅冰一樣的防備和懷疑，在他笨拙而真摯的告白面前，似乎正在一點點融化。
我嘆了口氣，終究還是敗下陣來。
“看在你受傷……還有……還有孩子的份上……”我扭開頭，聲如細絲，“暫且……信你一回?！?/p>
話音剛落，我就被擁入一個溫暖而堅實的懷抱。
動作有些急切，卻小心地避開了我的肚子和他自己的傷口。
蕭徹緊緊抱著我，下巴抵在我的發(fā)頂，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fā)顫：
“好……好……朕……我絕不會再負你?！?/p>
“此生絕不負你?！?/p>
我靠在他懷里，聽著他沉穩(wěn)有力的心跳，聞著他身上淡淡的藥香和龍涎香，一直緊繃著的心弦，終于緩緩松弛下來。
也許……也許可以試著相信一次？
為了孩子，也為了……心底那份悄然滋生的、我自己都不愿承認的情愫。
窗外，雨過天晴，陽光透過窗欞灑進來，溫暖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