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
沈言像是聽到了一個荒謬至極的詞語，他先是愣住，隨即那張疲憊的俊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難以置信的怒意。他上前一步，扣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讓我生疼。
“江暖，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就因為我昨晚沒回來，你就要鬧離婚？”他的聲音里充滿了失望和斥責，仿佛我才是那個無理取鬧、小題大做的罪人，“我承認我沒處理好，但我們有三年的感情，現(xiàn)在還有了孩子，你就這么輕易地把離婚說出口？”
我冷冷地看著他緊握著我的手，那只手，曾經(jīng)溫柔地為我拭去眼淚，為我戴上戒指，也曾在無數(shù)個夜里與我十指緊扣。而現(xiàn)在，它只讓我感到冰冷和禁錮。
“輕易？”我掙開他的鉗制，往后退了一步，與他拉開安全的距離，“沈言，你覺得我輕易？在你心里，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丈夫心里裝著另一個女人，發(fā)現(xiàn)自己三年的婚姻不過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發(fā)現(xiàn)自己和未出世的孩子成了別人團聚的絆腳石……這些，都是可以輕易揭過的小事，對嗎？”
我的質(zhì)問讓他啞口無言。他眼中的怒火漸漸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的煩躁。他伸手捏了捏眉心，那是他每次遇到棘手問題時的習慣性動作。
“我沒有騙你?！彼噲D辯解，“暖暖，我和蘇晴已經(jīng)是過去的事了。我對你的感情是真的，我們這三年，難道都是假的嗎？你生病時我整夜守著你，你工作不順心我陪你散心，你父母那邊的事情哪一件不是我親自去處理的？這些……你都忘了嗎？”
他提起過往，那些曾經(jīng)讓我覺得無比甜蜜的細節(jié)，此刻卻像一根根針，扎得我心口發(fā)麻。
是真的嗎？或許吧。
或許在他等待月亮回歸的漫長歲月里，對我這盞燈也產(chǎn)生了幾分習慣和依賴。但這絕不是愛。真正的愛，是唯一，是忠誠，是絕不容許第三個人存在的。
“我沒忘?！蔽移届o地看著他，“我只是現(xiàn)在才明白，你對我所有的好，或許都帶著一種償還式的補償心理。因為你心里有愧，因為你把我當成了蘇晴的影子，所以你才要加倍地對我好，來麻痹你自己，也麻痹我。”
“你……”他被我的話堵得臉色鐵青，大概是沒想到一向溫順的我，會說出如此尖銳的話。
“沈言，我們別再自欺欺人了。”我深吸一口氣，將翻涌的情緒壓下去，“你愛她，從始至終，你愛的人都只有她一個。以前她不在，你可以把我當成避風港，現(xiàn)在她回來了，你這個港口，也該物歸原主了。”
“我不會離婚?！彼麛蒯斀罔F地說，語氣強硬不容置喙，“江暖，我絕不同意。為了孩子，你也休想。”
他終于亮出了他最后的底牌——孩子。
他以為，我懷了孕，就會像所有傳統(tǒng)的女人一樣，為了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而委曲求全。他以為，只要他不同意，我就拿他沒有辦法。
這是我們之間最大的信息差。他不知道，在我決定說出“離婚”這兩個字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做好了放棄一切，獨自撫養(yǎng)這個孩子的準備。一個充滿謊言和背叛的“完整”的家，對孩子而言，才是最殘忍的毒藥。
“孩子需要的是一個充滿愛的環(huán)境，而不是一個同床異夢的父親和一個郁郁寡歡的母親?！蔽铱粗蛔忠痪?，清晰無比，“沈言，如果你真的為了孩子好，就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
“你這是在逼我！”他的情緒終于失控，低吼出聲。
就在我們劍拔弩張，空氣幾乎要凝固的時候，他的手機不合時宜地再次響了起來。
這一次，來電顯示上跳動著兩個字：媽。
沈言的臉色變了又變，他看了一眼手機，又看了一眼我，最終還是按下了接聽鍵。他刻意轉(zhuǎn)身，背對著我，聲音瞬間恢復(fù)了平日里沉穩(wěn)孝順的模樣。
“媽，這么早有什么事嗎？”
電話那頭的聲音似乎有些大，我隱約能聽到婆婆中氣十足的嗓音，好像在問他是不是在家。
“……嗯，我在家，和暖暖在一起?！鄙蜓缘恼Z氣頓了頓，“沒什么事，就是……公司有點事情，昨晚沒休息好?！?/p>
他還在撒謊，對著自己的母親，也依然在粉飾太平。
不知道電話那頭說了什么，沈言的臉色愈發(fā)難看，他沉默了幾秒，然后用一種妥協(xié)的語氣說：“好，我知道了，我讓她跟您說?！?/p>
他轉(zhuǎn)過身，將手機遞給我，臉上帶著一種復(fù)雜的神情，既有懇求，又有警告。
“我媽，她讓你接電話?！?/p>
我看著那部手機，就像看著一個即將引爆的炸彈。我心里清楚，婆婆沈夫人，是一個極其看重家族顏面和利益的、精明而強勢的女人。她當初同意沈言娶我，不過是因為我家世清白，性格溫順，是個能讓他收心、讓沈家滿意的“賢內(nèi)助”。
我接過手機，放在耳邊，用盡全身力氣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
“媽。”
“暖暖啊，”婆婆的聲音聽起來一如既往地和藹可親，帶著恰到好處的關(guān)心，“聽阿言說你們昨晚鬧別扭了？夫妻之間床頭吵架床尾和，沒什么大不了的。阿言他工作壓力大，你要多體諒他?！?/p>
這開場白，滴水不漏。先是將我們的矛盾定義為無傷大雅的“鬧別扭”，然后站在制高點上，勸我要“體諒”。
我沒有出聲，靜靜地聽著。
“我聽說，你懷孕了？”她的語氣里終于帶上了一絲真正的喜悅，“這可是天大的好事！我們沈家終于有后了。暖暖，你可是我們家的大功臣?！?/p>
大功臣。多么冰冷的詞語。仿佛我只是一個完成了生育任務(wù)的工具。
“暖暖，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也一向懂事?！币娢揖镁貌徽Z，婆婆的語氣開始變得語重心長，“男人嘛，在外面打拼不容易，偶爾會有些身不由己的時候。尤其是阿言，他肩上扛著整個沈氏集團。你現(xiàn)在最重要的任務(wù)，就是安安心心地養(yǎng)好胎，把我們沈家的長孫平平安安地生下來。其他的事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過去了。”
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我?guī)缀跻Τ雎晛?。原來，他們什么都知道?/p>
或許，他們早就知道蘇晴的存在，甚至知道蘇晴的回國。他們只是在等我這個“懂事”的兒媳婦，自己想通，自己忍下。
我的期待，在這一刻，被徹底碾得粉碎。我曾期待過，如果沈言的父母知道了真相，至少會站在我這邊，為我主持公道。畢竟，我肚子里懷著的是他們沈家的骨肉。
可我錯了。在他們眼里，沈家的顏面，沈氏的穩(wěn)定，沈言的心情，都比我的委屈和痛苦重要得多。而我肚子里這個孩子，也不過是他們用來捆綁我、讓我妥協(xié)的籌碼。
“媽，”我終于開口，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如果，我要離婚呢？”
電話那頭，瞬間陷入了死寂。
過了足足有十幾秒，婆婆的聲音才重新響起，那層溫和的偽裝被徹底撕去，變得尖銳而冰冷。
“江暖，你別忘了你現(xiàn)在的身份！你懷著我們沈家的孩子，還想離婚？你把我們沈家的臉面往哪里擱？我告訴你，只要我活著一天，你就別想離開沈家的大門！”
“你以為你離了婚，帶著個孩子，還能找到比阿言更好的嗎？別犯傻了！安分守己地當你的沈太太，你該有的一樣都不會少。要是你非要鬧，最后凈身出戶、一無所有的，只會是你自己！”
圖窮匕見。
這才是她真實的面目。
我沒有再跟她爭辯，因為毫無意義。我只是輕輕地說了一句：“謝謝媽，我知道該怎么做了。”
然后，我掛斷了電話。
我將手機還給沈言，他正一臉緊張地看著我?；蛟S，在他看來，他母親的出馬，一定能將我“勸服”。
我看著他，忽然覺得無比可笑。這個男人，這個家庭，就像一個華麗的牢籠，而我，是那只他們以為已經(jīng)被馴服的金絲雀。
“你媽說得對，”我看著沈言，緩緩地、一字一句地說道，“我現(xiàn)在最重要的任務(wù)，就是安安心心養(yǎng)好胎，把我的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來。”
沈言聞言，緊繃的神經(jīng)明顯松弛了下來，他臉上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表情，走上前來，想擁抱我。
“暖暖，你能想通就好。你放心，我會處理好蘇晴那邊……”
我側(cè)身躲開了他的擁抱。
“但是，”我打斷他的話，抬起眼，迎上他錯愕的目光，“這和我們離婚，沒有任何關(guān)系。沈言，這個婚，我離定了。如果你不同意，那我們就法庭上見?！?/p>
說完，我不再看他，徑直走上樓，回到了我們的臥室。
不，是他的臥室。
我打開衣帽間，拿出我最大的那個行李箱，開始收拾我的東西。我的衣物，我的書，我的電腦……所有屬于我江暖的東西，我一件不落地，全部裝了進去。
那些他送給我的名牌包包、珠寶首飾，我一件沒動。我不想帶走任何與他有關(guān)的東西，我只想干干凈凈地離開。
當我拖著行李箱下樓時，沈言還站在客廳里，他看著我，眼神里是全然的震驚和不可思議。
“江暖！你非要把事情做得這么絕嗎？”
“絕？”我停下腳步，回頭看他，“是你先把我推上絕路的。沈言，祝你和你的白月光，百年好合，永結(jié)同心?！?/p>
我拉著行李箱，走向大門，手握上門把的那一刻，我最后說了一句。
“離婚協(xié)議書，我會讓律師寄給你?！?/p>
然后，我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這個我曾以為會是我一生歸宿的家。
外面的陽光有些刺眼，我抬手擋了一下。初秋的風，帶著一絲涼意，吹在臉上，卻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掏出手機，沒有給我最好的閨蜜打電話，也沒有聯(lián)系我的父母。我不想讓他們?yōu)槲覔模膊幌胱屵@件事立刻鬧得人盡皆知。
我點開訂票軟件，目光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地名上掃過。
去哪里呢？
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一個可以讓我和我的寶寶重新開始的地方。
最終，我的手指，點在了一個溫暖的南方濱海城市的名字上。
那里四季如春，有藍天，有大海。
最重要的是，那里離錦城很遠很遠，遠到足以隔絕掉所有我不愿再見的人，和所有我想要忘記的事。
我訂了一張最早的、三小時后起飛的單程機票。
然后，我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師傅，去機場?！?/p>
車子啟動，窗外的景物飛速倒退。那棟華麗的別墅，那個我愛了八年的男人，都漸漸縮小，最終消失在后視鏡里。
我輕輕地，將手放在我的小腹上。
寶寶，別怕。
從今以后，媽媽會是你唯一的太陽。
我們會有一個全新的、充滿期待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