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昭的聲音在公堂上回響,每一個字都像錘子,重重砸在杜密心上。
“拿下!”
兩名京營士卒得令,上前就要捉拿杜密。
杜密臉色煞白,但他沒有束手就擒,反而一把推開士卒,直視著許昭。
“許鄉(xiāng)正,你這是惱羞成怒,屈打成招!”
他轉向主位旁的校尉,大聲申辯。
“將軍明鑒!在下與王家素無瓜葛,只是不忍見陽翟百姓,剛出虎口,又入狼窩!許昭此舉,分明是公報私仇,殺人滅口!”
校尉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他奉命來是捉拿欽犯,保護證人,可不是來給許昭當鏟除異己的打手。
這杜密言辭懇切,一身正氣,不似作偽。
反倒是許昭,手段狠辣,咄咄逼人,確實有羅織罪名的嫌疑。
“許鄉(xiāng)正,”校尉的聲音沉了下來,“此事,還是從長計議為好。切莫冤枉了無辜之人?!?/p>
他這話,已經(jīng)是在偏袒杜密了。
堂外的百姓也開始竊竊私語,看許昭的表情變得復雜起來。
許昭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他要讓何進的刀,猶豫,甚至反過來質疑握刀的人。
他沒有理會校尉,而是緩步走到那幾個嚇得腿軟的鄉(xiāng)紳面前。
“幾位員外,你們來說說。”
他的語氣很平靜,像在問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這位杜先生,你們可認識?”
為首的錢員外擦了擦汗,支支吾吾地開口。
“認……認識。杜先生是城東杜家的公子,飽讀詩書,素有賢名……”
“哦?只是有賢名嗎?”
許昭打斷他,轉向另一位鄉(xiāng)紳。
“李員外,我記得,你家的布莊,前些日子是不是剛和王家談了一筆生意,想盤下他們城南的幾間鋪子?”
李員外的臉“唰”地一下白了。
“沒……沒有的事!”
“是嗎?”
許昭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他從袖中又拿出一張紙。
“這是你家管事和王家簽的契書草稿,怎么,要我當眾念一念嗎?”
李員外雙腿一軟,癱倒在地。
許昭不再看他,目光掃過剩下的幾位鄉(xiāng)紳。
“諸位今日肯為杜先生站出來,仗義執(zhí)言,想必也是看在王家那偌大家產(chǎn)的份上吧?”
他聲音陡然拔高。
“王家一倒,你們便可趁機瓜分其產(chǎn)業(yè)!杜先生振臂一呼,你們便群起而應,打著為民請命的幌子,行的卻是趁火打劫的勾當!你們不是想為王家翻案,你們是想把這水攪渾,好渾水摸魚!”
這番話如同一道驚雷,炸得幾個鄉(xiāng)紳魂飛魄散。
他們那點齷齪心思,竟被許昭當眾剝了個干干凈凈。
杜密的臉色也變得極其難看。
他沒想到許昭竟有如此后手,將他的同盟瞬間瓦解。
“一派胡言!”杜密強自鎮(zhèn)定,“我與他們不是一路人!”
“是不是一路人,很快就清楚了?!?/p>
許昭走回案前,對校尉一拱手。
“將軍,審案之事,可暫且押后。但此人,煽動鄉(xiāng)紳,擾亂公堂,意圖為欽犯趙忠的同黨脫罪,其心可誅。還請將軍將他拿下,嚴加看管,待到了洛陽,交由大將軍親自發(fā)落!”
他把“趙忠同黨”的帽子,死死扣在了杜密頭上。
校尉看著癱軟在地的鄉(xiāng)紳,又看看臉色鐵青的杜密,心中的天平再次傾斜。
許昭說得沒錯,不管這杜密是不是私心,他客觀上確實在為王家開脫,而王家與趙忠的案子有牽連。
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這是何大將軍的行事準則。
“拿下!”
校尉不再猶豫,揮手下令。
這一次,杜密再無反抗之力,被兩名士卒死死按住。
“許昭!你血口噴人!你不得好死!”
杜密瘋狂掙扎,聲嘶力竭地咒罵。
許昭充耳不聞,他走到杜密面前,蹲下身子,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
“我死不死,你看不到了。但我保證,你的家人,會活得很好?!?/p>
杜密的咒罵聲戛然而止,他驚恐地看著許昭,仿佛在看一個魔鬼。
許昭站起身,整了整衣冠。
“將軍,我們可以啟程了。”
他轉身向堂外走去,陽光照在他身上,投下長長的影子。
校尉看著他的背影,心里泛起一股寒意。
這個年輕人,心思之縝密,手段之狠辣,遠超他的想象。
他以為自己是來監(jiān)視一頭籠中鳥,現(xiàn)在才發(fā)覺,自己是引了一頭猛虎出山。
他甚至開始懷疑,這個叫杜密的士子,是不是也是許昭棋盤上的一顆棋子?
一顆用來試探何大將軍態(tài)度,順便敲山震虎的棋子。
陽翟城外,官道之上。
許昭坐在馬車里,閉目養(yǎng)神。
阿竹坐在他對面,欲言又止。
“公子,那個杜密……”
“是我安排的。”
許昭睜開眼,語氣平淡。
阿竹倒吸一口涼氣。
“他本是城中一個頗有俠名的落魄士子,我許他家人富貴,讓他演了這出戲?!痹S昭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景物,“我要讓何進看到,陽翟的水很深,我許昭,也不是一個能被他隨意拿捏的鄉(xiāng)正。我能捧起一個杜密,就能捧起十個、一百個。我能讓他死,也能讓他活?!?/p>
“可……可他到了洛陽,萬一……”
“他到不了洛陽。”
許昭的聲音輕得像一陣風。
“何進疑心重,他不會允許一個‘趙忠同黨’的活口,有機會見到皇帝。在半路上,這個杜密就會‘畏罪自盡’。他的死,會成為壓在趙忠身上,又一塊沉甸甸的石頭。”
一石二鳥。
既震懾了何進,又為趙忠再添一樁“殺人滅口”的罪名。
阿竹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遍體生寒。
她看著眼前的公子,那張清秀的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平靜與漠然。
他布下的局,環(huán)環(huán)相扣,算無遺策,甚至將人心都算計了進去。
從陽翟到洛陽,這條路,注定不會平靜。
而她的公子,已經(jīng)備好了足夠多的新墳,來埋葬所有擋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