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掉直播的手,放了下來。
“地址?!?我對著麥克風,吐出兩個字,聲音很平靜。
“玄門掃地僧”立刻甩出了一個非常精準的定位,正是城西慈心孤兒院舊址的大門口。
“等著?!?我回了他兩個字,然后對直播間說,“各位稍等,我換個地方。”
我拿起手機和充電寶,揣進兜里。沒關直播,鏡頭對著我出租屋的地面。
在彈幕一片“???”“主播真去啊?”“刺激!”的刷屏中,我出了門,在樓下掃了輛共享單車。
初冬的夜風刮在臉上,像刀子。路燈昏黃,把影子拉得很長。
騎了大概二十多分鐘,越騎越偏。周圍的樓房變得低矮破舊,路燈也稀疏起來,有些干脆不亮。最后一段路坑坑洼洼,兩旁是荒草和廢棄的廠房黑影。
一座孤零零的老式三層樓出現在視野盡頭。圍墻坍塌了大半,鐵門銹蝕得不成樣子,歪斜地半開著。樓體是那種老舊的灰磚,窗戶大多沒了玻璃,像一個個黑洞洞的眼睛。整棟樓籠罩在一片沉沉的死寂和黑暗中,只有慘淡的月光勾勒出它破敗的輪廓。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灰塵、霉菌和更深沉的、難以言喻的腐朽氣味。
慈心孤兒院。
我把共享單車停在還算完好的圍墻根下,鎖好。拿出手機。
直播間人數已經突破三百萬。彈幕全是“到了嗎?”“主播小心!”“畫面好黑!好嚇人!”
“到了。” 我把手機調成后置攝像頭,對準那棟在夜色中如同巨獸匍匐的廢棄樓房。
然后,我點開了和“玄門掃地僧”的視頻連線請求。
屏幕瞬間分成兩半。
我這邊是陰森破敗的孤兒院大門景象。
另一邊,出現的卻不是人臉,而是一個昏暗房間的局部。一張鋪著黃色綢緞的桌子,上面擺著一個造型古樸的青銅香爐,里面三支線香正裊裊冒著青煙。香爐旁邊,放著一面巴掌大的、邊緣刻著符文的古銅鏡。
一個刻意壓低、帶著明顯倨傲和審視意味的年輕男聲響起,帶著點電流雜音:
“喲,還真敢來?膽子不小。童謠是吧?行,讓我看看你的‘道行’。說說看,站在這門口,你‘看’到了什么?”
這語氣,這做派,就差把“我是高人,你是騙子”寫在臉上了。
彈幕:
“哇!對面這裝備!專業(yè)啊!”
“香爐銅鏡!這是真大師?”
“主播懸了!遇到硬茬子了!”
“打起來打起來!”
夜風吹過廢棄樓房的破窗,發(fā)出嗚嗚的怪響,像是什么東西在哭。
我舉著手機,鏡頭穩(wěn)穩(wěn)地對著那黑洞洞的樓門入口。冰冷的空氣吸進肺里,帶著刺骨的寒意和濃重的塵埃味。
“看到什么?” 我重復了一遍他的問題,聲音透過夜風傳出去,沒什么起伏,“看到一棟快塌了的破樓。磚頭爛了,窗戶破了,鐵門銹穿了。”
“玄門掃地僧”那邊明顯噎了一下,香爐的青煙都頓了一瞬。隨即傳來一聲嗤笑:“呵!裝傻充愣?我說的不是這個!是里面的‘東西’!別告訴我你站這兒一點感覺都沒有?還是說…你上午那出,根本就是瞎貓碰上死耗子?”
彈幕也一片“主播別慫”“快露一手”的起哄。
我往前走了兩步,踩在腐朽的鐵門邊緣,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手機鏡頭掃過坍塌的圍墻缺口,荒草叢生的小院,最后定格在那黑洞洞的、如同巨獸之口的樓門入口。
里面漆黑一片,濃得化不開。
“感覺?” 我對著麥克風,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感覺里面很臟,灰大,進去得戴口罩?!?/p>
“噗……” 彈幕有人沒忍住笑出聲。
“玄門掃地僧”那邊傳來一聲清晰的冷哼:“牙尖嘴利!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敢不敢進去?鏡頭對著里面,走一圈!我隔著屏幕給你‘護法’!你要是能囫圇個兒出來,我刷一百個火箭!叫你一聲童姐!要是慫了,或者在里面出了洋相…哼,以后就別打著玄學的幌子招搖撞騙!”
激將法。很拙劣,但很有效。
彈幕徹底沸騰了!火箭的賭注!還有“護法”!這可比上午隔著屏幕刺激多了!
“主播進去!”
“一百個火箭?。_!”
“大師護法!怕什么!”
“童姐別慫!我們都看著呢!”
我看著屏幕上那個昏暗的香爐銅鏡畫面,又看了看眼前深不見底的黑暗入口。那股盤踞在樓內深處的、冰冷粘稠的怨念,像無數雙看不見的手,正從門洞里伸出來,無聲地招搖。
“行?!?我吐出一個字,邁步跨過了那道銹蝕的門檻。
手機自帶的手電光瞬間打開,一道慘白的光柱刺入濃稠的黑暗。光線里,灰塵像活物一樣飛舞。
腳下是厚厚的積灰和碎磚爛瓦??諝饫锏拿刮逗湍枪筛畛恋母鄽馕端查g濃烈了數倍,直沖腦門。
鏡頭隨著我的走動晃動,拍攝著門廳的景象:倒塌的木質柜臺,墻上剝落的寫著模糊標語的石灰,地上散落的破布爛絮…一片狼藉的死寂。
“就這?”“玄門掃地僧”帶著嘲諷的聲音傳來,“廢棄老樓都這樣。說點我們‘內行’想聽的?”
我沒理他,舉著手機,手電光柱緩慢移動,掃過通往二樓的、同樣積滿灰塵的木質樓梯。樓梯扶手斷了好幾截。
光線掃過樓梯轉角處的墻壁時,我腳步頓了一下。
彈幕也瞬間捕捉到了:
“墻上!那是什么?!”
“好像…是畫?”
“紅色的!好瘆人!”
鏡頭拉近。斑駁脫落的墻皮下,露出一片暗紅色、早已干涸的涂鴉痕跡。畫得歪歪扭扭,像是一群手拉手的小人,但小人的臉上都沒有五官,只有空洞的圓圈。在慘白的手電光下,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詭異。
“哦?發(fā)現點東西了?”“玄門掃地僧”的聲音帶著一絲玩味,“說說看,這是什么?小鬼涂鴉?還是…怨靈印記?”
我盯著那片暗紅的涂鴉,沒說話。手電光柱繼續(xù)上移,掃過樓梯上方幽深的黑暗。
“怎么?啞巴了?看不出來?” 他的催促帶著得意,“要不要我教你?這種集體無意識留下的怨念痕跡,通?!?/p>
“是血?!?我打斷他,聲音在空曠死寂的門廳里帶著回音,“氧化發(fā)黑的人血?;旌狭酥焐盎蛘呒t漆。年頭很久了。”
“玄門掃地僧”那邊猛地一靜。連香爐的青煙似乎都凝固了。
彈幕:“??????”
“人…人血?” 他聲音里的得意消失了,帶著驚疑。
“嗯?!?我用手電光點了點涂鴉下方墻角堆積的厚厚灰塵,“看灰塵堆積的形態(tài),這面墻后來被人刻意用雜物和灰蓋住過,但最近…好像被動過。” 光線掃過,那里的灰塵明顯比其他地方薄,有拖拽的痕跡。
“玄門掃地僧”徹底不吭聲了。
我舉著手機,手電光柱像一把利劍,刺向二樓深邃的走廊。光線的邊緣,黑暗如同活物般蠕動著。
“還上去嗎?” 我問,聲音不大,但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像在問屏幕對面的人,也像在問自己。
“玄門掃地僧”沉默了幾秒,聲音再次響起,這次沒了倨傲,反而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和…急切?
“上!當然上!我倒要看看,你能看出什么名堂!”
我沒再說話,抬腳踩上了那吱嘎作響、仿佛隨時會斷裂的木質樓梯。
每一步落下,都激起一片嗆人的灰塵。腐朽的木頭在腳下呻吟。手電光在狹窄的樓梯間晃動,照亮剝落的墻皮和蛛網。
越往上走,那股深入骨髓的陰冷感就越重。不是溫度低,而是一種粘稠的、仿佛能滲透進毛孔里的寒意。空氣也越發(fā)滯澀,吸進肺里都帶著沉甸甸的阻力。
彈幕也安靜了許多,偶爾飄過幾句“主播小心”“好嚇人”。
終于踏上二樓走廊。手電光向前打去。一條長長的、幽深的走廊,兩邊是密密麻麻緊閉的房門。所有的門都殘破不堪,有的半開著,露出里面更深的黑暗。
走廊的地面上,積灰更厚,但能看到一些雜亂的腳印,很新,不止一個人留下的。
“有人來過。” 我低聲說了一句,鏡頭掃過那些腳印。
“玄門掃地僧”沒回應。
我沿著走廊慢慢往前走。手電光掃過一扇扇破敗的門。大多數房間里都空蕩蕩的,只有破爛的家具殘骸和垃圾。
走到走廊中段,一扇比其他門看起來稍顯完好的深棕色木門前,我停了下來。
這扇門緊閉著。門板上用暗紅色的、同樣干涸的顏料畫著一個歪歪扭扭的、巨大的叉(×)。叉的中心點,顏色格外深,像凝結的血痂。
而那股幾乎凝成實質的、冰冷刺骨的怨念,正源源不斷地從這扇門后面滲透出來!濃烈得讓手機屏幕似乎都蒙上了一層無形的冰霜!
“是這間。” 我對著麥克風說,聲音有些發(fā)緊。
“有什么?” “玄門掃地僧”的聲音立刻追了過來,帶著一種壓抑的急促。
我沒回答,伸手去推那扇畫著紅叉的門。
吱呀——
門軸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緩緩向內打開。
手電光柱猛地刺入房間!
映入眼簾的景象,讓我的呼吸瞬間停滯!
彈幕在短暫的死寂后,轟然爆炸!
“啊啊啊啊?。。。。 ?/p>
“那是什么東西?。。 ?/p>
“人?!死人??。 ?/p>
“主播快跑?。。。 ?/p>
慘白的手電光下,房間中央的地面上,赫然蜷縮著一個人影!
一個穿著深色外套的男人,面朝下趴著,一動不動。他的姿勢很扭曲,一只手向前伸出,像是想抓住什么。在他的后腦勺位置,深色的液體洇開了一大片,在厚厚的灰塵上顯得格外刺目!
濃烈的血腥味混合著死亡的氣息,如同實質般撲面而來!比門廳和走廊里的腐朽味濃烈百倍!
“玄門掃地僧”那邊也傳來一聲倒吸冷氣的聲音,緊接著是香爐被打翻的輕微碰撞聲!
“死…死人?!” 他失聲叫道,聲音都變了調。
我舉著手機,手電光穩(wěn)穩(wěn)地照在那具尸體上,鏡頭沒有一絲晃動。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但被我強行壓了下去。
“剛死不久?!?我盯著尸體后腦那觸目驚心的傷口,還有周圍尚未完全凝固的血跡,聲音冷得像冰,“血還沒完全干透。最多…兩個小時?!?/p>
我的目光越過尸體,掃向房間內部。
這像是一間廢棄的辦公室。角落里堆著破爛的桌椅。但此刻,最顯眼的是房間深處,靠著墻根的位置——那里被挖開了一個大洞!
新鮮的泥土翻在外面,洞口不大,但很深,黑黝黝的。洞口旁邊,散落著幾塊腐朽發(fā)黑的、疑似棺材板的碎木片!還有幾個沾滿泥土的、小小的、顏色慘白的——骨頭!
像是…小孩的指骨!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進我的腦海!
上午那個兇案現場,王建軍家墻壁滲透過來的陰冷怨念…隔壁陳女士女兒畫下的詭異紅圈…指向的“核”…被兇手帶走或留下的東西……
還有眼前這具新鮮的尸體…被挖開的墻洞…散落的小孩骸骨……
“玄門掃地僧”急促的聲音在死寂中響起,帶著前所未有的慌亂和驚怒:“童謠!你…你看到什么了?!那洞里是什么?!快說!”
我沒理會他,手電光猛地轉向房間那扇破了一半的窗戶!
窗外,樓下荒草叢生的院子里,一個黑影正弓著腰,鬼鬼祟祟地朝著坍塌的圍墻缺口處狂奔!他懷里似乎緊緊抱著一個方方正正的、用黑布包裹著的東西!
“站?。 ?我對著麥克風,用盡力氣朝著樓下大吼一聲!
吼聲在死寂的廢棄樓房里炸開,激起一片回音!
樓下那個狂奔的黑影猛地一僵,倉皇地回頭看了一眼!
慘淡的月光和手電光的余暉下,一張驚慌失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的臉,在鏡頭里一閃而過!
雖然模糊,但我瞬間認了出來!
是上午王建軍那個案子,趙隊長給我看過的一張嫌疑人排查照片里的臉!王建軍的一個遠房侄子,叫王勇!最近欠了高利貸,和王建軍有過激烈爭吵!
“是他!” 我對著直播間,也對著手機那頭的“玄門掃地僧”吼道,“上午殺王建軍的兇手!他懷里抱著的東西!可能就是他從王建軍家墻里挖出來的!”
“他來這里,是為了挖出當年孤兒院埋下的……”
我的話還沒說完!
“砰?。。 ?/p>
一聲沉悶的、令人心悸的巨響,猛地從樓下大門方向傳來!緊接著是刺耳的警笛劃破夜空!
“嗚哇——嗚哇——”
紅藍警燈的光芒,瞬間將孤兒院破敗的大門和圍墻映照得如同鬼域!
“警察!不許動!”
“里面的人聽著!放下武器!雙手抱頭出來!”
洪亮的、威嚴的喊話聲透過擴音喇叭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樓下那個抱著東西狂奔的黑影王勇,被這突如其來的警笛和喊話嚇得魂飛魄散,腳下一個踉蹌,撲通一聲摔倒在荒草叢里!那個用黑布包裹的方盒子,也脫手飛了出去!
“玄門掃地僧”那邊,傳來“哐當”一聲巨響,像是銅鏡掉在了地上,緊接著連線就被猛地切斷了!屏幕瞬間只剩下我這邊對著房間內慘烈景象的畫面!
彈幕徹底瘋了!服務器瀕臨崩潰!
“警察來了?。?!”
“抓到了!兇手抓到了?。 ?/p>
“主播神了?。?!又破一案?。?!”
“那盒子!盒子里是啥?!”
“孤兒院埋的什么???!”
我站在二樓這間散發(fā)著濃烈血腥和尸臭的房間門口,手電光還照著地上那具新鮮的尸體和墻根那個詭異的洞口。聽著樓下警察迅速控制住王勇的呵斥聲、手銬的咔嚓聲,還有王勇絕望的嚎叫。
冰冷粘稠的怨念依舊盤踞在房間深處,但似乎…隨著樓下那一聲聲代表著秩序和法律的威嚴聲音傳來,而微微松動、退散了一些。
我長長地、深深地吸了一口這混合著死亡、罪惡和腐朽塵埃的空氣,然后,緩緩地吐了出來。
對著直播間三百多萬屏住呼吸的觀眾,我開口,聲音帶著一絲疲憊,但異常清晰:
“警察到了。安全了。”
“今晚直播,到此結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