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時間仿佛被凍結(jié)了。
透過那道窄窄的窗縫,我與那雙燃燒著暗紅色火焰的眸子,在寂靜的午夜里遙遙對視。那不是人類的眼神,里面沒有絲毫我所熟悉的情感,只有純粹的、冰冷的、如同實質(zhì)般的壓迫感,仿佛一只無形的手,穿透了時空,緊緊攫住了我的心臟。
“嗡”的一聲,我的大腦徹底宕機(jī),全身的血液在瞬間凝固。
被發(fā)現(xiàn)了。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在我腦中炸響。下一秒,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我甚至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jīng)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yīng)。我猛地轉(zhuǎn)身,踉蹌著向后退,膝蓋狠狠地撞在了身后的墻壁上,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咚”響。
劇痛讓我倒抽一口涼氣,也讓我從極度的恐懼中找回了一絲理智。
跑!必須馬上離開這里!
我顧不上疼痛,連滾帶爬地從那條陰暗的小巷里沖了出來,赤裸的雙腳踩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磨得生疼。我不敢回頭,甚至不敢去想他會用什么樣的方式追上來。我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跑回那個被稱為“家”的金色牢籠里去,躲起來,假裝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夜風(fēng)像刀子一樣刮在我的臉上,我拼盡全力,用盡一生中最快的速度,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狂奔。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幾乎要跳出喉嚨。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那座熟悉的、燈火通明的別墅區(qū)出現(xiàn)在眼前,我才雙腿一軟,幾乎癱倒在地。我扶著冰冷的鐵門,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回頭望去,身后是沉沉的、空無一人的黑夜。
他沒有追上來。
這個認(rèn)知讓我稍稍松了口氣,但隨即,更大的恐懼又將我淹沒。
他沒有追上來,是因為他根本不需要追。他知道我會回哪里去。我是他籠中的金絲雀,無論飛得多遠(yuǎn),最終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我用顫抖的手指輸入密碼,打開家門。玄關(guān)處明亮的光線讓我一陣眩暈。我扶著墻壁,一步一步地挪回我的房間,反鎖上門,然后整個人都虛脫般地滑坐在地毯上。
我抱住自己的膝蓋,身體依然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腦海里,那詭異離奇的畫面,和他那雙非人的暗紅色眼眸,像噩夢一樣揮之不去。
吸食……金色的光暈?
那是什么?精氣?靈魂?
沈修……他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我不敢再想下去。我將臉深深地埋進(jìn)膝蓋里,試圖將那些可怕的畫面從腦子里驅(qū)逐出去。我告訴自己,那只是一個噩夢,是我因為和他吵架,壓力太大而產(chǎn)生的幻覺。
可膝蓋上火辣辣的疼痛,和腳底被磨破的傷口,都在清晰地提醒我,剛才發(fā)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的丈夫,那個在外人眼中完美如神祇的男人,是一個……怪物。
一個以某種未知能量為食的怪物。
難怪,難怪他總是那么冷。他的身體,他的眼神,他的親吻……都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我曾以為那是他性格涼薄,現(xiàn)在想來,那或許根本不是屬于人類的溫度。
還有他身上的那股香氣。那股甜膩到糜爛的味道,或許根本不是什么女人的香水,而是他“進(jìn)食”時,那些被他吸食能量的人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氣息。
一個又一個的疑點,在此刻都有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解釋。
我不知道自己蜷縮在地上坐了多久,直到樓下再次傳來電子鎖解鎖的聲音。
我的身體猛地一僵,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他回來了。
我連滾帶爬地沖到床上,用被子將自己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房門的方向,連呼吸都忘了。
我聽到他沉穩(wěn)的腳步聲走上樓梯,一步,一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尖上。
腳步聲在我的房門前停下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我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因為緊張而急促的心跳聲。門外一片死寂,那份寂靜,比任何聲音都更讓我感到恐懼。
他知道我在里面,也知道我醒著。
他會做什么?是會破門而入,殺我滅口?還是會用某種我無法理解的方式,抹去我的記憶?
就在我?guī)缀跻贿@窒息的沉默逼瘋時,門把手處傳來一聲輕微的“咔噠”聲。
他竟然有我房間的鑰匙!
我瞳孔驟縮,眼睜睜地看著房門被緩緩?fù)崎_。
沈修站在門口,逆著走廊的光,身形顯得愈發(fā)高大挺拔。他已經(jīng)換回了那身一絲不茍的居家服,臉上又恢復(fù)了那副冷淡禁欲的表情,仿佛午夜那個妖異的、以能量為食的怪物,只是我的一場幻覺。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睛。
雖然已經(jīng)恢復(fù)了正常的墨黑色,但那眼底的深處,卻藏著一絲我從未見過的、如同寒冰般的銳利。
他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門口看著我,沒有說話,也沒有走進(jìn)來。那審視的目光,像兩把無形的手術(shù)刀,要將我從里到外剖析得一干二凈。
我躲在被子里,與他對視,恐懼讓我無法動彈,也無法言語。
“都看到了?”
終于,他開口了。聲音依舊低沉悅耳,卻帶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壓迫感。
我的心猛地一沉。他連試探都懶得試探,直接就攤牌了。
我咬著嘴唇,沉默不語。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承認(rèn),還是否認(rèn)?無論哪一個答案,對我來說,都可能意味著萬劫不復(fù)。
見我不說話,他緩緩地走了進(jìn)來,隨手關(guān)上了門。
房間里只開了一盞昏暗的床頭燈,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像一張巨大的網(wǎng),將我牢牢地籠罩其中。
他走到我的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那雙深邃的眼睛里,情緒復(fù)雜難辨。
“林微,”他再次開口,聲音里多了一絲幾不可察的……疲憊?“我問你,都看到了什么?”
我終于鼓起勇氣,迎上他的目光,聲音因為緊張而微微發(fā)顫:“我看到……金色的光……從那些人身上飄出來,然后……進(jìn)入了你的身體。”
我說完,死死地盯著他的臉,不放過他任何一絲表情變化。
他聽完我的話,臉上并沒有出現(xiàn)我預(yù)想中的震驚或殺意,反而像是松了口氣。他閉上眼睛,用手指捏了捏高挺的鼻梁,再睜開時,那雙黑眸里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平靜。
“那不是光,”他淡淡地糾正我,“那是‘情緒’。更準(zhǔn)確地說,是人類在極度興奮、愉悅或沉迷時,所散發(fā)出來的生命能量?!?/p>
生命能量?
我被他的話驚得說不出話來。
“你……你到底是誰?”我顫抖著問出了那個最關(guān)鍵的問題。
沈修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沉默了片刻,然后,他吐出了兩個讓我如墜冰窟的字。
“魅魔。”
轟!
我的世界,在這一刻徹底崩塌了。
魅魔……傳說中,以人類精氣為食的惡魔。
我一直以為那只是存在于神話故事里的生物,卻沒想到,我的丈夫,這個與我同床共枕了一年的人,竟然就是……
恐懼排山倒海般地襲來,我下意識地向后縮,直到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床頭。
“那你……你娶我……”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是為了……為了吃掉我嗎?”
聽到我的話,沈修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絲近乎嘲諷的、復(fù)雜的笑容。
“吃掉你?”他俯下身,雙手撐在我身體兩側(cè)的床墊上,將我完全困在他的臂彎與胸膛之間。一股冷冽的、如同雪松般的氣息將我包圍。他離我如此之近,我甚至能看清他漆黑瞳孔中,映出的自己那張驚恐慘白的臉。
“林微,你太高看你自己了,也太小看我了?!彼穆曇魤旱煤艿?,帶著一絲蠱惑人心的磁性,“如果我真的想對你做什么,你以為你能安然無恙地活到今天?”
他的話像一盆冷水,將我從極度的恐懼中澆醒了一點。
是啊,以他的能力,如果他真的想,我恐怕連反抗的機(jī)會都沒有。
“那……那你為什么……”我還是不明白。
“為什么娶你?”他替我說完了后半句話。他直起身,拉過床邊的椅子坐下,恢復(fù)了我們之間安全的社交距離。
“因為你需要沈家的庇護(hù),而我,需要一個‘妻子’。”他淡淡地說,“一個能為我隔絕掉外界不必要麻煩的、足夠聰明的妻子。”
“麻煩?”
“就像你今晚看到的那樣,”他毫不避諱地說,“我的‘食譜’,注定了我不能像普通人一樣生活。我需要一個完美的身份作為掩護(hù),一個看起來正常的家庭,來堵住那些窺探者的嘴?!?/p>
我明白了。我們的婚姻,從頭到尾,都只是他用來偽裝自己的保護(hù)色。我,林微,只是他用來扮演“正常人類”這個角色時,最重要的一個道具。
“那些人……”我想起會所里那些神情迷醉的男男女女,“他們是自愿的?”
“當(dāng)然?!鄙蛐薜恼Z氣里帶著一絲理所當(dāng)然的冷漠,“我從不強(qiáng)迫任何人。我給予他們極致的歡愉和片刻的沉淪,他們則付出一點點無傷大雅的生命能量作為代價。這是一場公平的交易?!?/p>
公平的交易……
又是交易。
原來在他的世界里,一切都可以被明碼標(biāo)價,無論是婚姻,還是生命能量。
“那你為什么……從來不碰我?”我鬼使神差地問出了這個問題。問出口的瞬間,我就后悔了。這個問題在如此詭異的氛圍下,顯得那么不合時宜,甚至有些可笑。
沈修的身體,明顯地僵硬了一下。
他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我,那眼神,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復(fù)雜,里面有我看不懂的壓抑、渴望,還有一絲……忌憚。
“因為你不一樣。”他緩緩地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
“不一樣?”
“你的氣味……”他閉上眼睛,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一下,像是在極力克制著什么,“對我來說,太‘干凈’了。”
干凈?我無法理解這個形容詞。
“那些人身上的能量,對我來說,只是果腹的快餐。而你……”他睜開眼,暗紅色的光芒在他眼底一閃而過,“你身上的氣息,就像是陳列在頂級酒窖里,封存了百年的絕世佳釀。僅僅是聞到一絲,就足以讓我失控。”
我的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所以,我與你結(jié)婚,與其說是為了找一個掩護(hù),不如說……”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是為了給自己,套上一道枷鎖?!?/p>
他不敢碰我。
不是因為不愛,不是因為心里有別人,而是因為……不敢。
這個認(rèn)知,比他承認(rèn)自己是魅魔,更讓我感到震撼。
我們之間那道看不見的、冰冷的墻,原來不是因為他的厭惡,而是源于他極致的、痛苦的克制。
“現(xiàn)在,你知道了我的秘密?!鄙蛐拚酒鹕恚匦禄謴?fù)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那么,林微,我們來談?wù)勑碌慕灰装伞!?/p>
他走到我面前,緩緩地伸出手,冰涼的指尖輕輕地捏住了我的手腕,仿佛在感受我腕間脈搏的跳動。
“我需要你的沉默。而作為回報,除了沈太太所擁有的一切之外,我會告訴你所有你想知道的,關(guān)于這個世界的另一面?!彼穆曇舫錆M了誘惑,“你不好奇嗎?這個世界,遠(yuǎn)比你想象的要精彩得多?!?/p>
我看著他,看著這個打敗了我所有認(rèn)知的男人??謶忠廊淮嬖?,但內(nèi)心深處,卻有一顆名為“好奇”的種子,不受控制地生根發(fā)芽。
他說的沒錯,我的世界,在今晚被徹底撕開了一道口子。我已經(jīng)看到了門后的風(fēng)景,就再也無法假裝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退回到那個平庸無奇的世界里去。
“我怎么知道,你會不會在某一天……也把我當(dāng)成你的‘食物’?”我問出了最后的疑慮。
沈修聞言,低低地笑了起來。那笑聲,性感得讓人心頭發(fā)顫。
他俯下身,薄唇幾乎要貼上我的耳廓,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曖昧又危險地輕聲說道:
“放心。對于我來說,你不是食物。”
“你是毒藥。最甘美,也最致命的那一種?!?/p>